第35章
“你!”尉遲砺剛一張口,又是溢出一嘴的黑血,他喘息着,想要站起來,卻沒有力氣,渾身劇痛無比。
“你什麽意思!”他躺在床上,死死地瞪着梅洛,滿腔怒火。他高聲叫了幾聲來人,可良久卻無人應答,尉遲砺心沉了下來,梅洛是真的想至自己于死地。
與他這份暴躁相反,梅洛甚至有心思幫他擦去嘴邊的血,“想來王爺也該查到了,六王爺曾和臣妾有過交集。”
尉遲砺怒視着她。自從他将梅洛放在心上之後,便開始留神她的一切。上月中旬,他本想為了讨梅洛歡心,請旨給光祿寺卿升遷,但在翻看光祿寺卿為官這些年的功績時,卻查到了一條令人意外的消息——
八年前,梅父任職工部堂官,受上司牽連入獄,是六皇子尉遲砺禀明皇上徹查此事,才償還了梅家清白。
那是尉遲容頭一回參政,也是這件事開始,他有了仁和的雅號。
“父親出獄之後,六王爺來臣妾家中慰問。與父親交談之際,六王爺行至園中,正巧遇見了臣妾在撫琴。”梅洛一笑,有些回憶往事的感慨。
“本王不想聽你們是如何茍合的!”尉遲砺怒道,“你就是為了老六,所以才忍辱負重來府裏陷害本王?”
梅洛搖頭,“不是為他,是為了臣妾自己。”
她懶起來連自己都懶得動彈,哪裏會為了別人大費周章。
“那之後六王爺便對臣妾生了情愫,幾次有求娶的打算。可臣妾怕啊……”她理着尉遲砺動亂的鬓發,溫柔至極,美眸裏淨是黯淡,“三王爺如此殺伐果斷,若等王爺即位,六王一脈,安得活路。臣妾若是嫁給了他,彼時王爺動起手來,頭一個遭殃的就是梅家和臣妾自己。”
“你如此聰慧,還怕輔佐不了老六登基?”尉遲砺嘲諷道。
梅洛仿佛沒有聽出這話裏的諷刺,謙遜地笑了,“臣妾沒有做皇後的本事。”
長夜漫漫,宮裏的是非數也數不清,一個不小心就是粉身脆骨,她擔不起九尾鳳冠的重量,只這七尾,已經重得她擡不起頭了。
“眼看着到了不得不出嫁的年紀,臣妾也是沒有辦法,普天之下六王爺唯一不敢動的,要不是他的母妃們,要不,就是他的皇嫂。”梅洛輕聲開口,“如此,臣妾求了太後,讓太後賜婚與您。”
一旦梅洛成為了尉遲容的皇嫂,縱然尉遲砺死,礙于顏面和天下非議,尉遲容都不敢對自己的皇嫂做些什麽。他和尉遲砺不同,是有所顧忌的,那層仁義的美名,尉遲容一旦穿上,千古都不願意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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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尉遲容的反應也的确如梅洛所料,除了大婚第二日在宮中的一次相遇,往後半年,六王爺再也沒有糾纏過她。
說到這裏,王妃擡起了頭,頗為遺憾,“可太後是疼愛六王爺的,她知道六王爺有多想娶臣妾。于是她告訴臣妾,想要嫁進三王府可以,但必須拿點什麽東西來彌補六王爺。”
“所以……”尉遲砺咳嗽着,咳出了暗色的血,“你就拿了本王的命來換?”
太後從未脅迫過梅洛,一切的一切都只能算是合作。
或許太後并不讨厭尉遲砺,可六王爺尉遲容才是太後親族所出。
尉遲砺不能活着,憑他的性格,他只要還活一天,不管是身在京城還是遠處番地,都是極大的威脅。
故而春時梅洛拜見,一番交談之後,太後默許了梅洛的提議。
至于那日梅洛入宮晚歸,也不過是在慈寧宮和太後商議後續,那雙紅腫的眼睛完全是她在回來的路上故意哭腫的。
“六王爺有恩于梅家,臣妾自然盼着他好、盼着他稱帝,可梅家又實在擔不起國母的重量。”梅洛扭頭,她靜靜地望着尉遲砺,那眼神深邃,含着濃濃的失望,“但是臣妾從沒想過要您的性命,讓您無法即位的法子無數,只要弄瞎您一只眼睛、或是斷您一條腿,您這輩子就都和皇位無緣。您到底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沒有那麽狠絕。”
女子柔和着,娴雅着,吐露着令人膽戰心驚的惡語,偏生還用善意的語氣道出。
梅洛從來就是一把純粹的毒劍,縱然尉遲砺一開始就對她寵愛有加,她也不會有絲毫的心軟。
若是嫁與六王爺,那這場兄弟之争中,三王爺勝,必然鏟除六王全脈,梅洛必死;
六王爺勝,則梅洛入宮成後,她在宮裏要面對全天下的女子的嫉恨,梅家在朝堂之中則要面對全天下權貴的算計。
六王府是一桌死棋,她絕不能沾。
所以梅洛盯上了這座三王府。碧竹入府,本意并不是毒死尉遲砺,這半年裏給他下的藥若是沒有今晚的那味毒刺激,再消半年也不過讓尉遲砺變得癡傻瘋癫而已。
傻子是沒法見人理事的,待到那時,尉遲砺的一切都将屬于梅洛。
這本是她一開始的計劃。
她朝向了尉遲砺,伸手撫過了他的鬓角,動作輕柔,像是所有妻子對着丈夫那樣柔情似水。她當然愛尉遲砺,她愛尉遲砺能替自己解了這個死局。
在這樣的愛撫之中,梅洛嘆然,神色惋惜,“但臣妾視您為夫君,您卻從未把臣妾當過妻子。王爺,您得罪臣妾了。”那後半句輕飄飄的,聽起來和她此時柔婉的笑一樣,讓人覺得,她好脾氣地沒有一點兒在意。
可梅洛在意,她無比在意,洞房那日的羞辱,叫她終生難忘。
“妻子?”尉遲砺吃吃地笑了,笑出了幾行血沫,他目光陰冷,字句痛得不太連貫。“想殺丈夫的妻子?你這個毒婦,本王還是那句話,憑你也配做三王妃?”
“那誰配?”
尉遲砺掙紮着,忍着劇痛喘息,“只有、只有芍兒,她才是本王唯一的妻。”
梅洛于是笑了。
“您對白芍寵愛有加,這點臣妾知道。賜婚聖旨落下之前,臣妾就開始着手謀劃,備婚的那一個多月裏,有關您的消息,臣妾能查的都查了。這一查臣妾才發現,原來冷血無情的三王爺,還會對一個庶民之女如此柔情,真當叫人意外。”
秋白芍入府之後,尉遲砺離京第一天秋母就突然發病,秋白芍甫一得知,腳還沒踏出院門,太後就跟着過來叫她進宮。
這世間哪來的那麽多巧合,不過是人為而已。秋母何時發病,又該何時病愈,都精準地拿捏在梅洛手裏。
“好……當真是用心良苦,你若是皇子,恐怕我和老六聯手也鬥不過你。”尉遲砺冷笑。
梅洛搖首否認,“王爺錯了,臣妾若是男子,有謀劃皇位的力氣,不如好好疼愛白芍這樣的嬌妻。”
尉遲砺一愣,這話聽着分外古怪,“你什麽意思?”
女子含笑,她彎腰覆在了男人耳畔,吐着氣音開口,“王爺豈不知,秋妹妹當得起尤物二字。”
她頓了頓,幾乎有些惡毒地呀了一聲,“啊,是臣妾忘了,王爺從來就沒滿足過秋妹妹,想來也沒見過她伏在床上、哭着求.歡的模樣罷。”
女子的臉陷在背光的黑暗裏,連眼眸中都看不見一絲光亮,可她笑得如此溫婉明媚,一如外界盛傳的那般,可堪傾國。
尉遲砺的呼吸猛地急促了起來,他雙眼突出,血絲彌漫,梅洛輕笑了一聲,尤嫌不夠地接着添油。
“如此看來,王爺應該更不知,秋妹妹每每侍寝之後都會抱着臣妾哭半宿。她說她不想侍寝,她說她此生只愛臣妾一人,她還說……”她靠得愈近,緊貼着尉遲砺的耳低語,“她恨不得,親手殺了你。”
尉遲砺瞳孔猛縮,他心口像是被倏地撕裂,痛得他尖聲咆哮,“賤人!你這個賤人!”
那雙眼睛激動得赤紅,本來沒了力氣的身子在滔天的怒氣之下,被尉遲砺撐了起來,伸手就要扼住梅洛的脖頸。
剛剛擡手,就被人拽了下去,用白布堵了嘴,按回床上。
是秋石。
那樣強悍的力量,還有漆黑冰冷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個普通的丫鬟。
梅洛一動未動,她體貼地為尉遲砺解釋,“忘了告訴王爺,臣妾自幼有些虛名,父母擔心臣妾遇上歹人,所以給臣妾配了武婢。”
她站了起身,抽出一張紙,拎着給尉遲砺看,居高臨下俯視,“王爺可識得這個字?”
尉遲砺胸口起伏着,這是……芍兒的字跡。
那上面寫的,赫然是他前日給幕僚的一封機密信函。寫信之時,芍兒就站在他身邊,為他磨墨端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還真以為秋白芍是喜歡他的字,原來是在刺探他手中的情報!
被深愛之人背叛,急怒攻心,尉遲砺眼裏的神采暗了下去,他開始大口大口地吐血,浮現出将死之相。
梅洛望着他,微微一嘆。
碧竹進府這小半年下的藥被今日膳裏的那一味毒徹底激發出來,半年的積毒,尉遲砺的身體早就壞了,要不是皇帝突然病重,他還能再活一年半載,最後在夢中死去。
可惜,天不留時。
白芍雖然和他同吃,但她在王爺面前一律只吃素菜,所以那些毒除了專門作給尉遲砺的湯品以外,就只有在尉遲砺來時,會下在肉裏。秋白芍幾乎沒有沾染。
梅洛一開始之所以留秋白芍的性命,一是為了讓她探取情報,二是打算利用她滅了清瑩的氣焰。
清瑩是戶部尚書之女,有脾氣,更有靠山,等尉遲砺一死,這王府的權力她必然要來争奪。梅洛不能放任她騎到自己頭上,那樣和尉遲砺活着有什麽區別,都是仰人鼻息,她得削去清瑩的底氣。
秋白芍陷害清瑩巫蠱一事,梅洛推了一把,她對此樂見其成,這不僅能打壓清瑩,更能趁機讓她雪中送炭、籠絡清瑩的心。等到西北戰事一起,眼看着清瑩又要得寵,梅洛開始了第二次對秋白芍的誘導。
可惜這一次她錯估了秋白芍對自己的喜愛,直接要了清瑩的性命。
但這不是壞事,梅洛在秋白芍身上看見了可成長的狠戾,那是在她剛剛進府時沒有的狠意。
在梅洛眼裏,從前秋白芍簡直善良到可愛,秋夫人那樣折磨她們母女,她竟然只是罰她跪了一天而已。
多年的仇人秋白芍都沒有想過下狠手,她卻能為了梅洛毫不猶豫地殺死清瑩。
從這裏開始,梅洛的計劃改變了。
她明白,秋白芍能為了她殺一個女人,那自然能為她再殺一個欺辱她的男人。但現在的秋白芍還不行,梅洛需要加以雕琢,将她的刀劍磨得鋒利。
清瑩被秋白芍活活害死,向來心善的王妃對着秋白芍卻連責怪都沒有,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後,兩人之間毫無芥蒂。她不但不責怪,她還要幫她善後,接着安慰她、撫慰她、告訴她:她這麽做沒有錯,她不過是因為太愛她的梅姐姐罷了。
愛又有什麽錯呢,她只是太愛梅姐姐了,所以為了梅姐姐殺死區區一個清瑩,算的了什麽。
這樣的引導無疑是成功的,于是秋白芍記在了心裏,她自我醞釀發酵,最後凝成梅洛手裏的利錐,心甘情願地任由梅洛操控。
可到了最後,梅洛放棄了。
在秋白芍把那疊情報交給她時,她看見了秋白芍的那雙眼睛,那雙眼下垂着濃重的青黑,可眼裏卻是晶亮的,那裏倒映着梅洛、只有梅洛。叫她忽然心底就起了一聲嘆息,腦海裏只剩下一句“也罷”。
清瑩已死,剩下的姨娘們不成氣候,如今這王府被肅清幹淨,就算尉遲砺不在,也不會出現任何意外。萬事俱備,終于到了梅洛可以收網的時候。
秋石按着尉遲砺,他掙紮着,被白布堵得只能發出模糊的嗚咽。這嗚咽聲太小,更何況門外的人早就被梅洛屏退,不會有人聽見這微不可聞的求救。
再過一會兒,等到子時一刻,她便可以通告全府,廚娘碧竹下毒謀害王爺,畏罪潛逃,不知所蹤。
太後已經得知了消息,馬上就會聯和皇後善後。王爺一死,膝下又無繼承的子嗣,名下的莊園田地、商鋪工廠都理所當然地歸王妃打理。
梅洛不再看床上逐漸發冷的男人,她坐在鏡前,專心地把繁複的發飾一件一件取下,又脫下了華服,換上了亵衣,裝出了從床上驚醒的模樣。
她每摘掉一件首飾,尉遲砺的血便愈冷一分。待她披發素顏,那床上的男人便也死透冰冷,沒有了半分活氣。
梅洛懶怠,她自己都懶得為自己的情緒哭泣,又哪有心思為了一枚必死的棋子傷心。
殺人,這樣的事還在梅府的時候,她就司空見慣。
是了,那句梅夫人備受丈夫喜愛也不過是她哄騙秋白芍的謊言,為的不過是挑撥她和尉遲砺的關系而已。
她的母親既沒有得到多少丈夫的愛意,又沒有兒子,幾十年來她能讓丈夫、讓整個梅家都尊她為主母,靠得只能是自己的手段。
梅洛是梅夫人一手調.教出來的女兒,她流着和她母親一樣的血,溫柔可親,冰冷無情。
秋石僞裝好了尉遲砺身上的痕跡,她退到梅洛身後,長舒了一口氣。終于,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終于可以結束了。
梅洛已然換上了亵衣,那亵衣從頭白到腳,與床上的死去的男人如此相配,像是一場早就為他準備好的喪禮。
她終于完成了自己的計劃,可她臉上并無喜色。殺人,總歸不是那麽高興的事情。
這王府裏的人是她的棋子,而她也不過是三王六王奪嫡之争中被殃及的一枚小卒罷了,稍不留神,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與梅洛而言,除了生死,別的事都無關緊要,得過且過就是,可偏偏尉遲砺擋在了她生的道路上,那她就不得不将這顆毒草拔個幹淨,以絕後患。
女子仰着頭,三千瀑絲垂在她身後,娴雅,恬靜。
她安靜地站在窗前等着,等着時辰,等着她下半生的自由。
砰——
子時已至,京城裏響起了今年最後的一聲爆竹。
掃塵除垢,除夕了。
她放下了手裏的暖婆,打開門,沖着外面歇斯底裏地大喊,“來人!快請禦醫!”
嘩啦——
接二連三的煙花竄起,它們在夜空中開出了絢爛的盛景。
——
《狐媚惑主》故事一·完
作者有話要說:這裏的狐貍就很多了,除了秋白芍和梅洛都狐媚過了尉遲砺,還有從頭到尾都狐媚了讀者的梅洛,以及到了最後,誰也不能說秋白芍沒有狐媚了梅洛,她從梅洛棋盤上的小兵變成了王後。
感謝大家能追到這裏,我知道,每天追文是很痛苦的事情,和養肥黨花一樣的錢,但看得斷斷續續很不痛快。
所以,為了感謝大家沒有養肥我,我準備了故事一的免費番外在微博置頂@江楓愁眠。
限時兩天,周一中午删。
我第三章 作話就說了嘛,不要養肥太久,周末回來看看,随機發放驚喜。
後來的讀者請放心,所有番外不涉及任何劇情,不影響正文完整度。
不用完結撒花,願意的話看下一篇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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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病犬女反派·親媽型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