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委屈了.
“小哥哥不可以這樣沒有志氣——先生說過, 不想長成大樹的小草都不會長得高的!”
小花妖一本正經地應了一句,又用力拉着坐在雪地上的小哥哥站了起來。穆羨魚被小家夥不由分說地給扯了起身, 拍落了衣服上沾的雪,搖搖頭不解道:“但是——如果是草的話, 就算想要長成大樹, 難道不也是長不高嗎?”
“也對——我好像就是這樣……”
墨止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忽然反應過來了自己的處境,仰頭看着比自己高出了不少的小哥哥, 清亮的眸子裏就忽然帶了幾分委屈:“那萬一我永遠都長不高怎麽辦,會不會等我長大了其實也只能這麽高……”
“不會的, 你現在還是小孩子的模樣呢, 按着現在的情形來推算, 等你長大了一定可以長得高的。”
穆羨魚不由失笑, 安撫地揉了揉耷拉着腦袋的小家夥, 又細心地将他身上的雪花也都撣了幹淨:“好了, 我們走吧——去找十九先生去。如果我沒猜錯的話, 他怕是已經在等着我們了。”
墨止聽話地點了點頭, 牽住了小哥哥的手往街口走去, 又忽然摸了摸腦袋不解道:“好奇怪——我明明是來到了京城才見到那位老爺爺,但是總覺得好像早就認識他一樣,他說什麽我都覺得是可以相信的……”
“這倒是沒什麽稀奇的,不光是你,我也覺得他說的話仿佛天生便可叫人信任。不然那日我有急事離開,也不會就把你托付給了他來照顧”
穆羨魚輕笑着搖了搖頭, 若有所思地望着因為這場大雪而變得安靜了不少的街道,心中便忽然生出了個從未有過的念頭來:“墨止,你能不能看得出來——那位十九先生又究竟是人還是妖怪,或者是哪位游戲人間的神明?”
“我只知道他不是妖怪,但如果他是神仙的話,我是看不出來的——就像小哥哥一樣,雖然小哥哥有着玄武前輩的血脈,但是我如果不是把妖力探入到小哥哥身體裏去探查,只靠眼睛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小花妖認真地搖了搖頭,領着他穿過了一條街道,又順着邊上的胡同鑽了進去。穆羨魚倒也放心地由小家夥來帶路,一路上依然斟酌着那位十九先生真正的身份,卻還不及想得明白,小家夥便忽然住了步子:“小哥哥,就是這裏了!”
“這麽快——原來先生家住的離王府這麽近麽?”
穆羨魚不由微訝,下意識擡了頭望過去。這是一片極尋常的莊戶院,門口堆着柴火,圈裏栓着牛羊,院子裏面還零散地擱着幾把鋤頭,若是尋常人走過去,只怕看不出來半點的異常來。墨止卻認真地點了點頭,快步過去叩響了柴門,還不及出聲喚人,屋裏的人便已将門不緊不慢地推開:“下雪天迎遠客,還真是有幾分詩意在裏面。三殿下,江南一行可還順利麽?”
迎上那老者平和淡然的目光,穆羨魚心中便沒來由地安定了下來,笑着拱手俯身還禮道:“不敢當,前輩請了——外頭人多眼雜,可否借一步說話?”
“老夫已在此處等了你們一早上了,不過——”
十九先生的話忽然一頓,饒有深意地在兩人身上打量了一番,便搖頭輕笑道:“墨止的年紀小,見到下雪心生喜意,去玩鬧一番也無可厚非。然而三殿下居然也還童心未泯,實在是叫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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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羨魚不由微赧,輕咳一聲無奈笑道:“前輩就莫要取笑了,晚輩——”
“這可不是取笑,你的性子确實太過難得,說不準就能一洗你們玄武殿數萬年之恥呢。”
十九先生撫須輕笑,向院中虛讓一步,便轉了身不緊不慢地回了屋子裏頭去。穆羨魚早已猜出他的身份定然不一般,倒也不覺驚訝,只是搖了搖頭無奈失笑,便領着墨止進了院子。正要跟着進門去,卻又忽然住了步子,輕輕拍了拍小家夥的肩低聲道:“墨止——在這兒就先不要叫小哥哥了,就叫先生好不好?”
墨止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雖說仍有些不解,卻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穆羨魚這才略舒了口氣,領着小家夥進了屋子,目光便不由一亮:“不想一處尋常農家小院,竟也如此別有洞天——先生這才算是大隐隐于市,實在令人敬佩……”
“不過是個小小的障眼法罷了,外頭用來瞞一瞞那些俗人,裏面還是要住得舒服些的。”
十九先生含笑應了一句,替兩人倒了兩杯茶推過去,又饒有興致地望向了老老實實坐在一旁的小花妖,輕笑着打趣道:“小墨止學會喝茶了麽?你自己就是花妖,喝茶的時候會不會覺得奇怪?”
“不奇怪啊——我們草木原本就是用來給萬物生靈吃的,我還可以用白芷來泡藥茶呢。”
墨止倒是一點兒都沒有心理負擔,搖了搖頭一本正經地應了一句。居然還當真從袖子裏倒出來了幾塊白芷片,像模像樣地加進了兩杯茶裏,又把其中一杯捧給了穆羨魚:“先生喝這個——白芷可以防風寒,喝了就不會着涼發熱了!”
墨止對他人的善意惡意都一向極為敏感,見着小家夥在這裏顯得尤其放松自如,穆羨魚心中的最後一絲疑慮也終于徹底打消,淺笑着把那一杯茶接了過來。正要開口時,十九先生卻忽然望向了他,眼中怎麽看都仿佛藏着幾分促狹的笑意:“你們這都下過了一次江南了,他居然到現在還只叫你先生——實在枉費了老夫日日誇你風流倜傥,莫非你的水準也被玄武殿整體給拉低了麽?”
“我還說我風流倜傥的名聲究竟是從哪裏出來的——原來是前輩給張羅出去的嗎?”
見着小家夥本能地便要開口解釋,穆羨魚連忙一把捂住了墨止的嘴,慎重地搖了搖頭,又無奈地望向了面前顯然是在看好戲的老者:“前輩,墨止的年紀畢竟還小,您總不能叫我——”
“小算什麽,我見這人間的童養媳也有不少,童養花有什麽不行?”
十九先生笑吟吟地反問了一句,又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啦,你們兩個也不用這樣遮遮掩掩的,老夫既然敢出去說書,自然得什麽都能知道,才不算砸了招牌。一句小哥哥有什麽不好叫出口的?老夫活了這麽些年,就喜歡看你們這些小家夥們什麽都不懂的時候卿卿我我的恩愛樣子,那白蛇和許仙也是這樣。一旦等到老夫老妻的時候,便沒了那一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意氣,若是再有了個娃娃,就更是一點兒意趣都沒有了……”
“對了——您不說我倒還忘了,前輩可是認得我舅舅嗎?”
他一提起了白蛇傳,穆羨魚卻也忽然想起了一件早已被淡忘許久的事來,不由輕笑着搖了搖頭道:“我這次下江南,舅舅還特意同我說過,前輩的書說得一點都不準。他明明就沒有那樣兇神惡煞,都是您編來吓唬涉世不深的小妖怪們的……”
“事實之上總要有些合理的編造,故事講出來才顯得引人入勝。若是上來就說白蛇和書生順順當當地結為夫妻,又哪還會有人願意來聽呢?”
十九先生擺了擺手,心安理得地應了一句,又不緊不慢地輕笑道:“別看你舅舅如今仿佛一派得道高僧的淡然模樣,當初也是頗有幾分脾氣的。我們剛相識的時候,他二話不說就要帶着那顆竹子私奔,老夫不過是路過藥谷,偶然撞上了他們兩個闖陣,他險些就和老夫撸起袖子來打上一架。若不是那小竹子攔得及時,他當初說不準就能進宮去陪你了。”
望着面前笑吟吟的老者,穆羨魚卻忽然覺得背後仿佛生出了些許寒意,本能地向後挪了挪,心有餘悸地搖搖頭道:“前輩——前輩說笑了,舅舅他當時或許也是年輕氣盛……”
“所以老夫也不曾多難為他,還送了他幾顆丹藥——不過現在看來,那些丹藥大概也被他給轉贈于你了。”
十九先生輕笑着微微颔首,又沖着一旁聽得入神的小家夥伸出了手。墨止本能地從袖子裏掏出了幾片白芷遞給他,卻都已放在了他手中,才驀地反應了過來,望着他的目光中便帶了幾分驚喜期待:“老爺爺也到過藥谷——老爺爺認識我家先生嗎?我一直想找到他,問問應該怎麽才能長大……”
“你們家先生不就坐在這裏麽,如何又向老夫要起來了?”
十九先生微挑了眉,輕笑着打趣了穆羨魚一句,又将那幾片白芷加進了茶壺中,捧在手裏不緊不慢地搖晃了兩下。穆羨魚不由嗆咳出聲,心虛地扶了額無奈輕嘆,墨止猶豫着望了望小哥哥,還是決定要遵守進門前的約定,抿了抿唇認真道:“先生也是先生,兩位先生教的東西不一樣——先生說藥谷裏的先生教的好多都是錯的,這種應該叫作——叫作誤人子弟……”
“墨止——”
穆羨魚心中已本能地覺出了幾分不妙,正打算攔住小家夥,卻忽然仿佛被某種力量給阻了一瞬,墨止便已把最後的四個字給說了出來。
十九先生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手中仍緩緩轉着那一把茶壺,望着一旁的穆羨魚輕笑道:“誤人子弟——看來穆公子的學識可确實是要比老夫好得多,不如就請穆公子代為去藥谷中住上一段時日,教導教導那些個小妖怪們如何?”
在來的路上,穆羨魚心中便已隐隐生出了這一份預感,只是尚來不及同小家夥交代。如今聽見了十九先生這一句話,又如何還猜不出來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心驚膽戰地起了身深深一揖,無奈地輕嘆了口氣道:“晚輩實在不知前輩身份,言語間多有冒犯,還請前輩千萬恕罪……”
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惹出來了什麽事,小花妖茫然地望了望面前的兩個人,迎着老者和善的注視怔了半晌,才終于忽然反應了過來。吓得一蹦老高,一閃身便躲在了小哥哥的身後,連聲音都被吓得帶了幾分輕顫:“先——先生……”
“這裏有兩個先生,你叫的是哪一個?”
十九先生俨然還覺得逗得不夠過瘾,笑吟吟地追問了一句。小花妖手足無措地來回望了望,支吾了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緊張地不住從腦袋頂上往外冒着花,眼淚汪汪地捂住了頭頂來回轉了兩圈,就被穆羨魚給眼疾手快地抄進了懷裏,安撫地輕輕順了順脊背:“好了好了——沒事的。墨止,不要害怕,前輩度量寬廣,不會生我們兩個的氣的……”
“老夫若是跟你們這些個化形前一個個不長眼睛的小花妖們生氣,早就要被氣得升天了。”
十九先生不由失笑出聲,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桌板,示意這兩個晚輩趕快老老實實地坐回來:“你們這些小妖怪,化形前看不到老夫的樣子,一旦正好趕上了老夫不在的時候化形出谷,就連自家先生是誰都不知道……快回來坐下,莫要胡亂打鬧。這屋裏的家具可都是成了精的,一會兒被你們鬧醒了,你們就等着滿屋子追着個茶杯跑吧。”
墨止躲在小哥哥的懷裏不敢擡頭,穆羨魚索性直接将小家夥給抱了起來,再度恭聲告了一句罪,才在桌邊重新坐下:“既然前輩正是墨止的先生,還請前輩明示一二,墨止一直都很想知道究竟怎麽才能長大……”
“他如今仍是半大孩子的心性,那麽急着長大做什麽?”
十九先生輕笑着搖了搖頭,抿了口茶不緊不慢道:“不過倒也确實——小墨止的妖力增長得實在太快。看來木系找個水系的确實是增益不小,不像老夫……”
他後頭的話已低得幾乎聽不清楚,穆羨魚也只是隐約聽見了“火”、“榨幹”幾個字,本能便覺得一定又是什麽不可說之事,斷然放棄了追問,只是輕撫着小家夥仍繃得緊緊的背,耐心地哄着他不必害怕。墨止在小哥哥懷裏窩了好一陣才終于有重新鼓起了勇氣,怯怯地擡頭望向面前的老者,就又本能地往後縮了縮:“先,先生……”
“不是老夫不肯告訴你,是你們這些草木系的妖怪,原本就同普通的妖怪有諸多不同,非得有一定的機緣才行。而所謂機緣,一旦告訴了你們,卻也就不能再稱之為機緣了。”
十九先生搖搖頭淡聲笑了一句,顯然還是打定了主意不将辦法說出口,只是沖着小花妖伸出了手:“給我一件東西,老夫幫你做成個法器,在你長大之前,多餘的妖力暫且存放在裏面就是了——你不就是為了不再動不動就開花麽?有了法器傍身,就不用再擔憂這一回事了。”
穆羨魚略一思索,便在小家夥耳旁輕聲囑咐了一句。墨止聽話地點了點頭,從頸間摘下小哥哥送給自己的那一塊玉佩遞過去,猶豫着小聲道:“其實也不光是為了這個,我真的很想試一試雙修……”
“你連這個都告訴他了?”
十九先生愕然地望着面色通紅的穆羨魚,卻又立即搖了搖頭,沉吟着低聲道:“不對,應該不是你——你還沒有這個心思。況且以你如今的層次,一舉一動也瞞不過我的感知……是玄武那個老不修的家夥把我種的花給帶壞了的?”
穆羨魚早已猜到了這一位說書先生的輩分只怕不小,可也不曾料到居然大到了這個份上。聞言卻也不由失笑,把小家夥攬回了懷裏,輕輕揉了揉腦袋:“前輩放心,在墨止長大之前,晚輩還不會動這個心思……”
“你一直都是個好孩子——生在玄武殿,也實在算是你倒了大黴了。”
十九先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卻也沖着他伸出了另一只手,努了努嘴輕笑道:“來,你們兩個的玉佩都給我。小墨止的法器用來承載他多餘的力量,至于你的這一塊,就送你一套修煉的法門罷。你本是祿存臨世,天資的事已不用考慮,但墨止的天賦卻也絲毫不弱。你是水系,他是木系,水是生木的,你只有勤于修煉,才能不變成我這個樣子,聽懂了嗎?”
穆羨魚顯然是沒能徹底聽懂的,猶豫着點了點頭,望着面前老者雪白的須發和臉上如刀刻般的皺紋,便止不住地輕輕打了個寒顫。卻也再顧不上動什麽偷懶的念頭,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道:“前輩放心,晚輩一定勤于修煉,斷然不敢偷懶……”
十九先生促狹地輕笑了一聲,将兩人的玉佩上各自注入了一道光芒,便又推回了兩個人的面前:“好了,說說你們的來意罷——這一大清早的就跑到老夫的小院來,你小子心裏又打得什麽鬼主意?”
“不瞞前輩——晚輩其實是想向前輩買上兩套尋常人家穿的舊衣服,去鎮國公府打一打雜。順便看看能不能不小心撿到些什麽東西,再不小心聽到些什麽秘密。”
穆羨魚卻也不做隐瞞,坦然地應了一句,又無奈淺笑道:“雖說晚輩也已聽說了,修煉之人不該多參與這世俗之事,但有些事卻不是說放手就能放得下的——晚輩還是想要将這樁樁件件做個了結,再作今後的打算……”
“你聽他們胡說。修行修得便是天地五行,誰說修煉之人就得個個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十九先生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顯然對這種說法頗為嗤之以鼻:“修行其實是修心,而所謂心境歷練,不在三界之外,恰恰在這紅塵之中。不然我們這些老家夥又何必化身成人,來親身經歷這人間百态?那幾個家族都走偏了路子,一門心思的培養後代子弟修煉,早晚都要經歷心魔的一關,有不了什麽大出息的。”
“這話我記得在藥谷裏面也聽先生說過——先生那時候還說,所以我們這些花花草草也都不要一直待在藥谷裏面,一定要出去找個盆才行!”
墨止的目光一亮,坐直了身子認認真真應了一句。十九先生卻只是擺擺手輕笑道:“其實也不是你們——那句話主要就是說給你聽的。畢竟你長在藥谷裏面,每天一半的靈氣都被你給吸收去了,剩下的花草都只能分得幾成。照這樣下去,也不用等着有別的花草再化形了……”
還是頭一次知道當初那句點撥的真相,小花妖愕然地睜大了眼睛,怔了片刻便忍不住委屈地紅了眼眶。卻也不敢出言反駁,只是委委屈屈地抽了抽鼻子,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穆羨魚一向見不得小家夥難過,忙将墨止又往懷裏摟了摟,安撫地順了兩下脊背。望着面前顯然正看好戲的老者,便忍不住無奈地嘆了口氣:“前輩……”
“老夫只是實話實說,哄他是你的活,可不幹老夫的事,老夫去給你們找衣服去了。”
十九先生連忙擺了擺手,不由分說地起身轉入了裏屋去。穆羨魚卻也只得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攏住小家夥安撫地晃了晃,放緩了聲音道:“墨止,墨止——聽話,不哭了。前輩逗你呢,能把藥谷的靈氣吸走一半,那是因為你的天賦好。你是前輩親手種出來的花,見了你的天賦,前輩高興還來不及呢,你說是不是?”
“不,不是——我忽然想起來了……”
小花妖越想越覺得委屈,趴在小哥哥的懷裏斷斷續續地抽噎着,屋子裏轉眼便彌漫開了一片白芷的香氣:“就在我還沒有化形的時候,先生有一次一邊摸着我的葉子一邊嘆氣,說——怎麽這麽能吃,快要養不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 養不起了!被送人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