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瑜只記得,載着自己的馬車在路上遇到一隊官兵,馬車上都是些女子和小孩子,從小嬰兒到十四五歲都有,看管他們的是一個看着面善卻蛇蠍心腸的中年女人與五六個體型壯碩的男人,在這一行人中,他們照看得最仔細的便是身體健康的男娃娃,而看得最緊的便是類似楚瑜這般十四五歲的少女,不過楚瑜已經十六歲了,只是自小吃不飽,穿不好,看着也就十三歲。
她當初是被那女人騙來的,當初餓狠了,這眉目和善的女人對她釋放善意,她便傻乎乎地上當了,等到察覺不對勁時為時已晚,楚瑜不知道這些人要帶自己到哪兒去,但是她見過逃跑的人的下場,若是男孩子被抓回來便是一頓毒打,女子則更慘,會被那幾個壯碩的男人輪流糟蹋,轉手又買到那妓院娼館。
楚瑜不甘心自己被當成貨物來販賣卻又不敢跑,她時常會看到被拐來的漂亮女子被拉出去又衣衫不整神情呆滞地帶回來,從前楚瑜總是懊惱自己長得太瘦小,長得太慢,不然就能找到活計養活自己,然而此時她卻慶幸自己是個黑黑瘦瘦的身無二兩肉的黃毛丫頭。
那一抹不甘,一直被楚瑜埋藏在心裏,直到這天,這一行人竟遇到了一隊由南往北上的士兵,這一隊士兵只有十餘人,這些士兵似乎看上了他們的馬車想要買下來,而那将楚瑜拐來的女人和那幾個壯漢慌了神。
楚瑜是最後一個下車的,她看準機會在下馬車時用自己藏在袖子裏的針往馬屁股上紮,那馬發起狂來,楚瑜險險躲過發狂的馬蹄之後便趁亂鑽進了蒲葦叢中,她沒命地跑着,不知過跑了多久,跑了多遠,直到累得倒下失去意識才停下來。
“成大娘,那姑娘如何了?”魏修放好魚簍想看看楚瑜有沒有醒,但是擔心成大娘正在給楚瑜上藥便沒走進去,成大娘是大成叔的母親,魏修特地請她過來給楚瑜換衣服上藥的。
趁着成大娘給楚瑜換衣服擦洗的空檔,魏修便去請回大夫,大夫此刻正在幫忙熬藥,他便又跑回河邊拿回自己的魚簍和木桶,順道在大成叔那裏換回一個豬肘子一小塊肉,剩下的魚都放在院子裏的大水缸養着,養幾日後再宰來吃,或者做成臘魚魚幹都不錯。
成大娘端出一盆水從屋裏出來說道:“已經給那姑娘擦洗幹淨,身上的傷都上藥了,這姑娘身上大多是被人擰出來的青紫和鞭傷,看着可怕實際并不嚴重,将養幾天這傷就能好個差不多,只是人看着實在太瘦,摸着沒幾兩肉,看着就是一個皮包骨,真是造孽喲。”
這時大夫的藥熬好了,他端着藥走過來接着成大娘的話道:“如今這世道啊,能好好活着就不錯了,咱們這兒還算好的,前幾日鎮上的行商從北邊逃回來,說那北邊都亂成一鍋粥了,小魏啊,這女娃娃是被餓暈的,身子虛,恐怕得慢慢将養着才能緩過來。”梁大夫說完嘆口氣又搖搖頭,這姑娘來歷不明,也不知親人所在何處,如今這世道一個孤身女子,便是找到親人都不一定能好好養病,別說她家人不知還在不在了。
“多謝梁大夫。”魏修跟梁大夫道謝後便接過成大娘手中的木盆去倒水,成大娘順手拿過梁大夫手中的藥丸進去給楚瑜喂藥,魏修将水倒在院子裏,放下盆便從自己的袖袋裏掏出診金遞給梁大夫,順便還送了他幾條臘魚,他腌制臘魚的調料下得足,還比尋常人家的臘魚多幾味,味道極好,往常便是在鎮上或縣中售賣都挺走俏。
他平時比較憊懶不常常出去賣,有時一條魚都能賣上與豬肉相當的價格,梁大夫得了幾條臘魚樂得眉開眼笑,看起來比賺到診金還高興,這臘魚拿回去切些蔥姜蒜絲,再淋上米酒放鍋裏一蒸便是一道絕佳的下酒菜,鹹香的魚肉無一絲腥味,肉香中透着清冽的酒香,咬上一口肉再抿一口溫酒,那叫一個有滋有味。
梁大夫覺得自己這是占人家小魏的便宜了,還給魏修留下了幾個調理身子的方子,雖然不知道魏修會不會為這來歷不明的姑娘調理身子,但是總歸是一點心意,這魚他拿着才不覺得心虛。
梁大夫留下幾副藥和一張調理身子的房子便回家了,沒一會兒成大娘喂好藥也拎着魏修給的臘魚離開。
楚瑜時被魏修端進來的食物香味勾醒的,魏修将食盒打開正想先叫醒她讓她吃點東西,一轉身便看到她一臉防備地看着自己,魏修笑了笑道:“你醒了?很餓吧,這是給你煮的粥要不要先吃些再休息?”楚瑜意識清醒後便聽到這麽一句溫暖的話,拌着青年人磁性的聲音。
她看向發出聲音的人,魏修嘴角含着的那一抹溫柔的笑就這麽直入她心底。
可惜當初那拐走她的中年女人對她同樣這般和善,最後還不是将她當成貨物打算賣掉麽,楚瑜覺得魏修的笑溫暖得幾乎能将自己融化,然而她依舊不敢放下戒心去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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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張張嘴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太幹發不出聲音來,魏修給她倒了杯溫水潤喉,喝了水,她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只不過勉強能發出聲音:“多謝,不知恩人如何稱呼?”
“我叫魏修,應該虛長你幾歲,你叫我魏大哥便是,大夫說你身上的傷沒什麽大礙,就是餓得很了比較傷身,先喝些粥暖暖胃吧。”樓晏說着便将她扶起,舀起一勺粥喂她,這粥他是加了大成叔送的大棒骨熬成,有些油水卻并不油膩,正好适合楚瑜現在的腸胃。
楚瑜點點頭,就着魏修的勺子微微低着頭喝粥,此時的她心中忐忑卻并不拒絕魏修目前不知善惡的好意,不知是因為魏修的笑或是他喂的這個她從來沒吃過的味道這般好的粥,那粥似乎不僅暖了她的胃更暖入她的心,楚瑜身上的防備漸漸變少,喝到了最後她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自己如今孤身一人除了能買幾兩銀子之外也沒什麽值得別人惦記。
吃過粥,魏修讓楚瑜在床上坐了兩刻鐘才讓她睡下。
魏修簡單吃過飯便在廚房裏給楚瑜煎藥,他将藥端進去時發現楚瑜還醒着,她既然已經醒過來便無需別人喂了,經歷過生死,她知道能活着有多不容易,看到魏修竟然還為自己熬藥,楚瑜心底的戒備已然全部放下。
這世道能活下來,生病還有人給她熬藥吃,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從前她的父親都不曾這般照顧過,就算魏修想要賣了她,她也認了,她一個要姿色沒姿色還瘦骨嶙峋的黃毛丫頭,沒準賣了還不夠別人給她請大夫看病吃藥的銀子呢。
看着楚瑜臉上溢于言表的感動,魏修無聲嘆息,前世原身救下楚瑜之後便是如此陰差陽錯地奪得楚瑜芳心,一個皇孫,骨子裏便覺得看病吃藥乃是尋常之事,一個孤女,從小便受苦受難小病硬抗大病苦熬,乍然得到別人如此關心,便認為這世上沒人比他待自己更好了,自此一顆芳心便這麽挂在歪脖子樹上,讓渣男傷得千瘡百孔卻依然不願意離開。
“多謝您,恩人,”楚瑜含着魏修塞給她的蜜餞舍不得地小心咬着,既不舍得咬太重也不舍得吞下,聲音便有些含糊,但魏修聽得清楚,她說:“我叫楚瑜,多謝您救了我的名,給您添麻煩了,您、您請大夫花了不少銀子吧?等我好了,我會還的,楚瑜會報答您,這救命之恩,楚瑜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聲音含糊卻堅定,而她看向魏修的眼神,亮晶晶的,澄澈不含一絲雜質。
魏修知道,她并不是只因為一時的感動而許下諾言,前世她與魏修在民間成親,但魏修恢複記憶帶着她回到京城後,她的身份并不被那座宮城中的人認可,原來他早有未婚妻,楚瑜原本想要離開京城,回到當初承載着他們美好回憶的南方小鎮上,但是魏修苦苦哀求,而她從來見不得他痛苦。
從那時起楚瑜便愛愈發得卑微,因為愛他,因為他口中所謂的不舍,因為能留在他身邊總能看看他,她終于成為魏修的妾妃,看着他八擡大轎迎娶高門之女,看着他将一個又一個或嬌媚美豔或清純可人的女子擡回府中。
他那八擡大轎娶進門的正妻是個心氣極高的女人,她見不得魏修的風流便想激着楚瑜報複他,激着她對付他後院的那些女人,楚瑜從未接觸過爾虞我詐的高門後院,也從來沒有人教過她如何在深宅後院生存,自然識不出那高門正妻的計謀,可是魏修是她的軟肋,縱使被魏修傷得那麽深,楚瑜也從來沒想過要報複他,所以她開始針對魏修後院的所有女人,最終她卻被他厭棄了。
當初柔情蜜意時取名為靈珏宮的宮殿成為困住楚瑜的監牢,她十月懷胎艱難生下孩子時,他已經擁有好幾個嫡子庶子,這個由蛇蠍心腸的廢妃所生的孩子自然入不得他的眼,孩子自出生起便從沒見過父親一眼,直到那天,整座宮城都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