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有匪君子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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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沄去清寧宮找母親。
雖然聖人和皇後殿下吩咐過, 小公主的病要是還沒好,就不許她出丹陽閣亂逛,但如果李沄非要出去, 侍女宦官都不敢攔她。
李沄到清寧宮的時候,武則天正在清寧宮的書閣練字。
誰都知道,皇後殿下好書法, 一手飛白體寫得十分漂亮, 連聖人李治都自嘆弗如。
清寧宮如今的大侍女是碧華,自從庫狄氏嫁給裴行儉之後,從前庫狄氏負責的事情, 都交給了碧華。
碧華容貌稍遜庫狄氏,但性子穩妥缜密,也是武則天一手培養出來的心腹。
李沄到了清寧宮的書閣,碧華正守在外面,見了李沄, 便行了個禮, 笑道:“公主來了。”
小公主看了碧華一眼,笑道:“碧華,阿娘在書閣裏嗎?”
碧華微笑着點頭,随即微微側身, 讓李沄進去。
不管是在長生殿還是清寧宮, 小公主都可以不經傳召自由出入。
武則天穿着一身淡紫色的常服站在案桌前看着一張字帖, 聽到動靜, 頭也沒擡便笑着說道:“太平, 你又調皮了。”
李沄臉上挂着甜笑,緩步走向母親的身邊。
她今年已經八歲,到了明年開春,就該九歲了。九歲的小娘子,要學會穩重一些,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在宮裏噠噠噠地到處橫沖直撞。
李沄皺了皺鼻子,聲音愛嬌:“我哪有調皮?太平在丹陽閣裏待了好些天,病早就好了。阿娘和阿耶再不許太平出來,太平終日在屋裏待着,都要長蘑菇了!”
長蘑菇?
武則天側首,笑睨了女兒一眼,“嗯?蘑菇呢?阿娘怎麽沒看見太平身上長蘑菇了?”
李沄跺腳,朝母親嬌嗔,“阿娘!”
武則天看着女兒的模樣,笑了。
李沄探頭過去,問母親,“阿娘在看什麽?”
“在看太平從前在清寧宮寫的字帖。”
李沄定睛一看,那大概是她三四歲剛啓蒙的時候,在清寧宮纏着母親陪她練字時寫的,雖然能認得出來是什麽字,但那是真的醜。
小公主咕哝着埋怨,“那時候太平的字好醜啊,阿娘別看了。您要是想看太平寫的字,我重新再寫一幅給您。”
武則天沒理會她的咕哝,笑着說道:“那時太平的字雖然沒有如今寫得好看,但阿娘喜歡。”
李沄看着那張字帖,咦了一聲。前半部分字寫得醜那是肯定的,可後半部分的字卻既然不通,雖然墨跡有些淩亂,可字體秀麗飄逸。
小公主奇道:“為什麽前面跟後面的不一樣?後面的是阿娘帶着太平寫的嗎?”
武則天側首望向女兒,“太平忘了?”
李沄默了默,她這輩子跟父親和母親撒嬌耍賴的事情多了去,哪能每一件都記得。
武則天眉目含笑,擡手捏了捏女兒的鼻尖,語氣溫柔地說道:“那時太平還小,不記得也正常。”
皇後殿下手中的字帖,是剛啓蒙的小公主跑到清寧宮跟皇後殿下顯擺時所寫的。那時小公主不過才三歲,在父親的長生殿寫了自己的名字後,就得意洋洋地跑到清寧宮,跟母親說她會寫字啦!然後就迫不及待地拽着母親,要母親陪她練字。可是沒練一會兒,嬌氣的小公主就跟母親說累了,寫不動。最後是皇後殿下抱着小公主,握着她的小手,一筆一劃地把後面部分寫完的。
那時候的小公主,還十分喜歡粘着母親。每天都要到清寧宮來陪母親,在海棠樹下蕩秋千,在書閣裏練字讀書,到了晚上,還要賴在清寧宮不走,要蹭母親的床睡。
想起過去的那些事情,皇後殿下心中有些感慨。
李沄看着自己年幼時的字帖,除了心中有些懷念那些可以橫沖直撞的日子之外,倒是沒有太深的感觸。她目光從字帖上移開,目光落在母親的書案上。
武則天察覺到她的舉動,笑問:“太平在找什麽?”
李沄在母親的案桌上看到了武家的族譜。
“阿娘為何又把外祖父家的族譜拿出來了?”
武則天将手中的字帖放到一旁,“忽然想起來了,就拿出來看一看。”
李沄歪頭,那雙清潤的雙眸望着母親,忽然笑問:“阿娘,你想把外祖父的那些子侄召回長安嗎?”
武則天有些訝然,“太平怎會這麽問?”
“阿娘每次在考慮外祖父族中的事情時,都喜歡把族譜拿出來看。太平記得敏之表兄病死的時候,國公府後繼無人,阿娘要為外祖父選繼承人的時候,便時常翻族譜。如今國公府有攸暨表兄了,母親卻在看族譜,想來是要把那些人召回長安。”
庫狄氏還沒出宮的時候,曾經笑着跟皇後殿下說母女連心,小公主總是比旁人更了解皇後殿下的心意。
武則天一直覺得庫狄氏說的話,有點道理。
小公主這不就猜對母親的心思了嗎?
武則天說道:“國公府只有攸暨一人,難免人丁單薄。阿娘尋思着多幾個人回來,也能幫扶一下你的攸暨表兄。”
李沄“啊”了一聲,皺着眉頭說道:“可是那些人不識好歹,從前的時候連阿娘都欺負。攸暨表兄雖然聰明又能幹,可他還沒有四兄大,那些人回來了長安,不會欺負攸暨表兄嗎?”
在小公主心裏,母親的娘家人除了攸暨表兄是好人之外,一個個都是白眼狼,對母親也不好。如今雖然說他們被貶谪到長安之外,在外面吃盡了苦頭,若是重回長安,肯定學乖。
可那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嘛。
要是那群家夥得勢了,照樣是趾高氣揚的。
李沄抱着母親的胳膊,跟母親嘟囔着,“不能等攸暨表兄有三兄那樣大的時候,再讓那些人回來嗎?其實他們回來也沒什麽好的,阿娘有阿嫂和表舅他們幫着就挺好。攸暨表兄到了長安這些年,阿嫂的父親對他也很照顧。為什麽非要那些不識好歹的人回來長安?”
武則天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徐聲說道:“他們從前不識好歹,如今回來若還是不識好歹,那就把他們放到更遠的地方去。”
李沄:“……”
把娘家人貶谪出長安,這些事情母親倒是幹得很順手。
可小公主還是不死心,她拽着母親的衣袖,跟母親說道:“太平不喜歡他們。阿娘,楊表舅願意幫扶攸暨表兄就挺好,阿嫂是表舅的女兒,表舅對攸暨表兄也好。日後要是阿嫂有了小侄兒,十個八個武家的舅舅,都比不上楊表舅。”
武則天聽得有些訝然,看向女兒。
李沄卻渾然不覺母親的訝然,她掰着手指頭跟母親說:“太子阿兄總是生病,身體總是不好,東宮的許多事情,表舅和東宮的屬官都會幫着處理。攸暨表兄從到長安開始,阿嫂和表舅對他就照顧有加,逢年過節還去國公府陪他。太子阿兄也時常誇獎攸暨表兄,說表兄既會畫畫又會蓋房子,日後說不定能在工部大放異彩。”
“阿娘,太平覺得攸暨表兄如今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武則天是何許人也?
李沄劍走偏鋒,從不在母親面前耍一些不必要的小心思。
她是公主,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任性一些,又随心所欲一些,也是理所當然。
因此在武則天想要召回武家人的事情上,李沄也沒想太多,只把自己想到的事情一股腦地倒給母親聽。
武則天聽着女兒的話,不由忍俊不禁,“太平就這麽怕攸暨小表兄被人欺負麽?”
李沄:“阿娘您不知道,攸暨表兄人特別好!”
巴拉巴拉,小公主掰着手指跟母親說起了攸暨表兄的好處。
武則天聽着女兒的話,心中已經有了一番計較。
人有時難免一葉障目。
如今朝堂之上,文臣武将能說上話的皆是由李治一手提拔。宰相團和東宮的屬臣中,大多數是牽制皇後殿下的人。
皇後殿下培養的人如今在朝中被打壓,自然得尋思着還有什麽人可用。
武攸暨雖是可造之才,但年齡真的太小。等他可以為她所用,至少還得等好幾年。這幾年之中,誰為她奔走?
能在朝堂之上混出頭的人,誰的心中沒有十七、八個竅?如今聖人李治身體尚可,東宮的皇太子也深得人心,誰也說不好那些人會變卦。
不如自家人,同宗同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武則天倒是想用自家人,可武家的子侄當中,一個靠譜的也沒有。要是有,當初選國公府的繼承人時又何必那麽糾結?
楊思儉是司衛少卿,在李弘娶了楊玉秀後,楊思儉官至西臺侍郎,同東西臺門下三品。
楊思儉能有今天,與皇後殿下分不開。
若不是皇後殿下惦念着母親的娘家宗親,不論是楊思儉還是楊玉秀,又怎會有今天的光景。
楊氏和武則天,本就是魚幫水,水幫魚。
楊思儉如今已經官至宰相,又是楊氏一族中頂門立戶之人,他對武攸暨也一直喜愛有加,天天将武攸暨挂在嘴邊。
就如同李沄說的那般,日後楊思儉若是能幫扶一下武攸暨,豈不是比武家那些扶不上牆的子侄要強得多?
如此一想,武則天頓時釋然。
皇後殿下雙眸含笑,望了小公主一眼,順水推舟道:“好吧,既然太平那麽不喜歡武家的人回來,那阿娘暫時也不想此事了。”
正在跟母親絮叨攸暨表兄好處的小公主一愣,随即雙手合十,眼睛彎成一條橋。
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