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有匪君子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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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李沄那天從太液池回去之後就生病了, 武攸暨心裏很過意不去。
這兩年武攸暨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終日都待在宮裏,有時候在崇賢館上完課, 他還是會回國公府。得知李沄受了風寒, 當天晚上還起燒了,武攸暨特別在國公府帶了一些可口的小點心入宮, 送去給李沄。
身為天家之女,小公主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外人都無從得知。尚食局天天變着法子做各種各樣的點心,小公主什麽點心都會嘗一嘗,也看不出她的喜好。
如今她生病了,要吃什麽不要吃什麽, 更是由尚藥局的大夫去給她看過之後, 再做定奪。
但是到底是吃什麽,也不會讓外人知道。
總之,就是既神秘又麻煩。
但周國公從小就與公主一起長大,小公主的喜好, 他還是很了解的。
入宮的當天,武攸暨就起了個大早,叮囑廚房做了一些桂花馬蹄糕和紅薯煎餅帶進宮去。
武攸暨到了丹陽閣, 将食盒交給槿落和秋桐, 笑着說道:“我知道聖人姑父定然也讓尚食局給太平準備了許多點心, 國公府的點心種類不比尚食局的多, 但勝在新鮮, 都是剛做便放進食盒帶進來的。”
李沄看着武攸暨帶來的點心, 笑彎了雙眼。
李沄這兩天被禁足了,李治勒令她病還沒好之前,不許出去吹風。
可如今看到武攸暨帶進來的點心,李沄心中的那點郁悶蕩然無存,她笑着跟武攸暨說道:“阿耶和阿娘這兩天不許我出去,我心裏本來是很不高興的,可我看到攸暨表兄帶入宮的點心,心情就好起來了。”
武攸暨望着小公主那略顯蒼白的臉色,臉上流露出幾分歉意。
“那天不該讓你留在太液池邊的,都怪我。”
李沄歪頭望着他,笑道:“怎麽能怪表兄呢?太液池是我要去的,要在草地上曬太陽,也是我喜歡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武攸暨:“話雖如此——”
武攸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沄打斷了,“好啦,你不要再說啦。你接下來要說的話,我一點都不愛聽。”
武攸暨怔住,看向李沄。
只見小公主眉頭微蹙着,臉上神色有些嫌棄,又有些不耐煩。
她不滿地橫了武攸暨一眼,咕哝着說道:“哪來的那麽多都怪誰?攸暨表兄沒旁的事情忙了?就非得要往自己心中添堵嗎?”
武攸暨啞然,随即笑了起來。
他忽然覺得,眼前對他一臉嫌棄的太平表妹,看着十分漂亮。
她的一雙眸子像是住着星星一般,亮晶晶的,黑色的睫毛濃密而卷翹,瞪他的時候眼睛顯得格外有生氣。因為從小就被父兄嬌寵着長大,說話偶爾會帶着幾分驕縱任性,卻從不令人反感。
就像方才,李沄毫不講理地打斷了他的話,可他不僅不覺得惱怒,心中還緩緩升起了一股暖意。
李沄不知道武攸暨在想什麽,她那嘗了一口武攸暨帶進來的點心,滿足地眯着眼,“好吃。”
小公主嘗了一塊點心,叮囑槿落,“永安去了東宮找太子妃,過一會兒就回來了,給她留幾個桂花馬蹄糕,她喜歡吃。”
轉而又看向武攸暨,“攸暨表兄,你用過早膳了嗎?”
這個話題好像轉換得有些突然,武攸暨愣了一下。
小公主笑盈盈地望着表兄,聲音甜膩,“你陪我一起吃呀。”
武攸暨:“……”
周國公只得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陪着太平表妹用點心。
李沄又吩咐槿落和秋桐在雪堂準備茶具,又讓人去請李顯等人到雪堂去。
做完這些事情之後,李沄才笑着擡頭跟武攸暨說道:“上次在沉香閣,三兄說攸暨表兄很會煮茶,煮出來的茶不僅甘甜可口,而且還能在分茶的時候,用茶湯分出不同的形狀出來。太平很想見識一下攸暨表兄的分茶之術呢。”
那天如果沒有旁的事情,李沄肯定要見識一下武攸暨煮茶的功夫。
可就是那天,閻立本薨了。
因為老師去世,武攸暨的情緒也低落了一段時間,更沒有閑工夫煮茶分茶。
今天崇賢館放假,難得武攸暨沒待在國公府,反而給她送小點心入宮。
趁着另外幾個兄長也都在宮裏,李沄幹脆把他們都請到了雪堂去煮茶吃點心。
***
說起茶道,其實當初鼓動李顯種茶的人是武攸暨。
李顯得了百草園,對茶道确實有幾分興趣。可在茶道上十分在行的,卻是武攸暨。
武攸暨去護國寺的時候,除了去找妙手大師之外,也會找妙空大師。
這些寺廟中的高僧,見識是不俗的。不少朝廷的大臣也喜歡與這些僧人相交,因此不管是李顯還是武攸暨,他們三天兩頭便往護國寺跑的事情,李治也沒多加管束。
而皇後殿下是信佛的,對兩位小郎君去護國寺的事情,更是十分放心。
武攸暨聽妙空大師說過江南一帶的人是如何種茶喝茶的,然後又查了一些典籍,時常跑去司農寺找司農寺丞為他解惑。
早兩年的時候,百草園種植番薯時,司農寺丞便與兩位小郎君混得十分熟絡。如今番薯已經在大唐逐步推廣種植,聖人李治撥給百草園的人,也不再待在百草園。但司農寺丞在休沐的時候,還是經常去百草園逛的。
關于茶樹的種植和采茶的時機,以及茶葉采下來之後如何保存,這些事情司農寺丞都跟兩位小郎君讨論過的。
煮茶分茶在于心靜,李顯對吃喝玩樂都在行,卻耐不住性子,折騰了一段時間之後,幹脆撂挑子不幹了。
李顯雙手一攤,跟武攸暨說:“我可以種茶樹啊,可是要我天天坐在這兒煮茶分茶,那也太難為我了!”
李顯把喝茶如何喝出藝術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武攸暨。
武攸暨也不是那種喜歡附庸風雅之人,小郎君平日喜歡的是算學畫畫蓋房子,但想到太平表妹對那種苦澀的茶水情有獨鐘……就默默地接下了李顯交給他的任務。
李顯每次看着武攸暨坐在茶具前煮茶的模樣,都忍不住嘿嘿賊笑。
如今的周王李顯,已經十四了,有時看着武攸暨又是研究茶道,又是為李沄設計房子畫畫的,忍不住有些擔心。
可才擔心沒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心思龌龊。
阿妹才八歲,攸暨也才十一歲,兩個小家夥兩小無猜,是很正常的。
薛紹表弟不也是什麽事情都念着阿妹麽?
小公主雖然動辄就敲三兄的竹杠,但在李顯心裏,自家阿妹長得漂亮可愛,又會讀書又會跳舞,神奇的是算學和畫畫蓋房子,她雖然不精通但也說得上兩句……阿妹簡直是人間瑰寶,連父親和母親都對她千依百順,旁人怎麽對她好,那都是應該的。
這麽一想,李顯頓時釋然。
閑着沒事做就東想西想的李顯,目光落在了端坐在沉香閣中煮茶的武攸暨。
李顯跑過去,在武攸暨的身旁坐下。
少年郎手持茶具,坐在案桌前,不動如山。
李顯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清寧宮見到武攸暨的場景,那時武攸暨還沒滿七歲,眉清目也清,跟薛紹一樣是個俊俏的小郎君,可那時李顯對武攸暨并不喜歡。
武攸暨煮茶分茶,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在案桌上展開了幾個杯子,他在其中兩個杯子注入茶水,袅袅白煙散開,表面上的茶湯是一片樹葉的模樣。
李顯見狀,哇了一聲,“上次你在阿妹的雪堂煮茶分茶,一時失手沒能分出樹葉來,如今倒是成功了。”
武攸暨笑着将手中的茶具放下,将其中一個杯子推往李顯的位置,“今天是運氣,回頭等我熟練了,再教太平。”
李顯端起其中一杯茶,問武攸暨還記不記得他剛到長安和第一次入宮的事情。
武攸暨有些意外地,“三表兄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李顯:“唔,就是忽然想起來了,你還記得嗎?”
武攸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慢悠悠地說道:“我到長安的時候,還不到七歲,才進長安的城門,馬車就撞倒了一個老翁。第一次入宮見到三表兄和太平的時候,是在清寧宮。那時薛紹已經在宮裏了。我記得三表兄帶着四表兄和薛紹到清寧宮的時候,十分神氣,看我的眼神,唔……像是看只猴子一般。”
李顯:“……”
李顯反駁:“我哪有看猴子似的看着你?”
武攸暨将茶杯放下,似笑非笑地望着李顯。
李顯被武攸暨看得有些心虛,只好讪讪說道:“我那是因為跟你還不熟嘛!”
李顯從小就對母親的娘家人都沒有太多的好感。
母親年輕之時,在武家受了許多苦,後來當上了皇後,也不見武家人對她有什麽好。母親的幾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以及堂兄們,得了便宜還賣乖,個個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後來倒是有個文采風流的賀蘭敏之,還被母親選了當外祖父的繼承人。
可賀蘭敏之那家夥吃裏扒外,私德有虧,還膽敢肖想未來的太子妃,也沒有哪裏好。
後來賀蘭敏之病死,外祖父不能後繼無人,母親翻遍了武家的族譜,挑中了不滿七歲的武攸暨。
說實話,李顯第一次見武攸暨的時候,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情去的。
要是他知道武攸暨入宮後,跟他玩得這麽投緣,當初肯定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武攸暨啦!
可那時武攸暨還不到七歲,對這些事情居然還記得這麽清楚嗎?
武攸暨徐徐收回望着李顯的視線,笑着說道:“三表兄如今跟我熟了,應該知道攸暨是怎樣的人。”
李顯一只胳膊搭在武攸暨的肩膀上,哈哈笑着,“要是我如今重新回到過去,我肯定用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你!看看看,那就是日後會成為閻相關門弟子的周國公,會煮茶會畫畫還會蓋房子!”
武攸暨聽着李顯的話,忍俊不禁的轉頭看向門外。
沉香閣的大門外的兩棵銀杏樹,讓武攸暨想起了丹陽閣雪堂門前的空地上也種着兩棵銀杏樹。
不同于沉香閣中的小銀杏,雪堂門前空地的銀杏據說已經長了百年。
每逢秋天,金黃的銀杏葉落了一地,滿地秋色,太平就很喜歡在銀杏樹下逗留。
有時心血來潮,小公主還會讓侍女們在落滿了銀杏葉的地面鋪上毯子,帶着永安縣主在其中玩耍曬太陽。
國公府沒種銀杏樹,倒是有兩棵海棠樹,但那兩棵海棠樹都沒有清寧宮的海棠樹大。
武攸暨想,或許也該在國公府裏多種一些銀杏海棠,這樣太平在宮裏待得悶了想去出宮散心的時候,也多一個喜歡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