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皇家有女49
049
薛紹有些不高興。
因為新入宮的武攸暨最近拜了閻立本為師, 據說是要跟着閻立本學畫畫。
武攸暨學畫畫倒是沒什麽,令薛紹小郎君覺得悶悶不樂的,是武攸暨找閻立本當老師的事情,是太平小表妹跟皇後舅母提出來的。
這讓薛紹想起了上一次他和薛紹跟着兩位表兄到丹陽閣去找驚鴻玩的事情, 那時候他和兩位表兄顧着跟驚鴻玩, 一時不察,竟然表妹悄悄帶着武攸暨偷偷跑出去玩了。
薛紹都記得自己和兩位表兄在荷花池的水榭上找到武攸暨和太平表妹的場景,武攸暨那小子跟太平表妹排排坐在美人靠上賞荷花看蜻蜓, 太平表妹還朝武攸暨笑得十分燦爛。
薛紹記得自己第一次在清寧宮見到李沄的時候, 想要和表妹一起玩, 可是表妹卻雙手背負在後, 說不想玩,如今卻和武攸暨一起玩得很開心。
——未免有些區別對待了。
薛紹小郎君的心裏拔涼拔涼的。
于是, 只好更加努力地讀書, 崇賢館老師布置的功課做完了, 就自己給自己布置功課。
書讀百遍, 其義自見。
小薛紹握緊了拳頭, 心想總有一天能把太平表妹和她的伴讀上官婉兒打敗的!
而剛拜了閻相為師的小周國公武攸暨噠噠噠地跑去找薛紹,他迫不及待地想跟小夥伴炫耀閻相畫畫多厲害, 畫畫厲害也就罷了,算學也是頂呱呱!
“薛紹!薛紹!”
武攸暨跑進了薛紹住的千秋閣之後,就直奔他讀書用功的書房。
薛紹正在奮筆疾書, 一個眼神都不想給武攸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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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攸暨絲毫也不以為意, 坐在薛紹對面, 稚嫩的聲音十分自豪——
“閻相在中書省處理完事情之後,有時間會教我畫畫。除了畫畫,他家裏有許多算學的書,還有一些關于建房子建大壩的書,說等我懂的東西再多一點的時候,就能帶來給我看啦!”
“閻相算學很厲害!”
“閻相特別喜歡畫蓋房子的圖!”
“閻相……”
武攸暨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也不見薛紹理他,探頭過去看了看,頓時蒙了,“嗯?我們上課的時候,老師布置的功課裏沒有這個呀?”
薛紹頭也沒擡,“我自己給自己布置的,人要多努力,以後才能成大事。你看太平表妹和她的伴讀婉兒,懂的事情比我們都多。”
武攸暨看了薛紹一眼,“沒有吧?太平表妹和婉兒懂的事情有比我們多嗎?怎麽可能呢?外面許多事情,是她們不懂的呀。薛紹,你最近怎麽都不去找我玩了呀?”
薛紹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擡頭看向武攸暨。
對面的武攸暨雙手托着嬰兒肥的臉龐,清澈明亮的黑眸帶着幾分不解的神色。
薛紹:“……”
薛紹:“…………”
薛紹沉默了片刻,然後一臉正色地說道:“因為我還不夠好。”
武攸暨愣住了,“你還不夠好?你怎麽會還不夠好呢?我覺得你很好呀!”
不管是薛紹還是李旦,都比他和他在房州的小夥伴懂得多,舉止斯文有禮,對誰都十分儒雅。雖然武攸暨還不太能明白儒雅到底該是什麽樣,但薛紹和李旦都頗有幾分聖人姑父的豐姿,人人都說聖人姑父儒雅清貴,武攸暨雖然還不太能領會,但每次見到聖人姑父的時候,在感嘆聖人姑父長得好看之餘,心中又不由自主地湧起一股敬畏的感覺。
薛紹和李旦談吐都有些聖人姑父的感覺,就是不能讓他敬畏而已。
都這麽好了,怎麽可能還不夠好?!
薛紹給了武攸暨一個“你小子知道什麽”的眼神,學着武攸暨的模樣,雙手托着自己白嫩嫩的臉。
兩個小郎君面對面,打算進行靈魂深處的交流。
薛紹:“我在清寧宮第一次見到太平表妹的時候,很想跟她玩,可是她不想跟我玩。後來她去上陽宮找我的阿娘,看到我在背百家姓給阿娘聽,她就跟我的阿娘說她不僅會背百家姓,還會被千家詩,又會背論語。再後來我入宮陪兩位表兄一起讀書,讀了許多書,跟我們一起上課的小郎君都比不過我,三表兄帶着我去丹陽閣找太平決鬥。”
“決鬥?”武攸暨瞪大了眼睛,“怎麽決鬥?”
薛紹:“不是你想的那種拔劍的決鬥,是去找太平比賽,看誰背的書更多更厲害啦!那次太平都沒有親自跟我比,只是派了上官婉兒來應戰,就這樣,我還是輸了。”
往事不堪回首。
越回首越心酸。
薛紹一把辛酸淚,很是幽怨地看了武攸暨一眼,“在你入宮之前,太平去我阿娘的梨花苑,我又親自給她畫了一張地圖,可是地圖畫錯了。”
武攸暨嘴巴微張。
薛紹可真是太慘了,平時被老師拿出來橫着誇豎着誇都不嫌煩的小郎君,怎麽到了太平跟前就犯蠢?
武攸暨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只好伸手拍了拍薛紹的肩膀,很是同情地勸慰道:“要不,你就別跟太平比什麽讀書了吧。天天讀書,快成書呆子了。你可以像我這樣,弄弄算學,跟閻相學畫畫,這些太平都不會,她就當然比不過你啦!”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薛紹站了起來,默默走到武攸暨的身旁,拍了拍武攸暨的肩膀。
武攸暨仰頭,一臉不解,“幹嘛呀?”
薛紹哼笑兩聲。
幹嘛?當然是來決鬥呀!
***
上官婉兒聽說薛紹小郎君和周國公在千秋閣打架的事情時,李沄正帶着永安縣主周蘭若在沁園練舞。
指導兩位小貴主練舞的人,是庫狄氏。
庫狄氏舞技高超,武則天的舞技就是經由庫狄氏指導的。
大唐與其他的朝代不同,大唐的貴族女子都是能歌善舞的,只是這些才藝一般只在家人面前展示而已。女子會跳舞,男子當然也會跳。大唐的貴族男子,一樣是能歌善舞的。每年正旦的時候,父親在含元殿設宴跟群臣同樂,李沄就見過父親在群臣的面前唱歌跳舞,十分的風雅。
大唐的貴族男子,在宴會上唱歌跳舞,是一件十分有品位的事情。
大唐是詩的國度,也是舞的國度。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
李沄光是想到這句詩,腦海裏就浮現出一群男女載歌載舞為詩仙送行的畫面。
當然,現在還沒有詩仙太白,但充滿詩意又熱愛生活的大唐百姓們,娛樂節目是不能少的。
聖人會譜曲編舞,皇後殿下也是能歌善舞,身為聖人和皇後殿下的女兒,李沄當然要學舞蹈。
小公主的老師,是宮中的第一舞者,庫狄氏。
周蘭若本來就是進宮來陪李沄的,李沄一人學舞或許會孤獨,有個人作伴會更好,加上周蘭若自從看了庫狄氏跳的飛鴻戲雪之後,就變成了庫狄氏的小迷妹,所以就幹脆讓周蘭若也跟着庫狄氏一起學舞了。
上官婉兒到李沄跳舞的沁園時,李沄和周蘭若剛跟庫狄氏練完舞。
小公主和周蘭若多穿着一身紅色的練功服,頭上還系着紅色的發帶,小小的兩只,十分可愛。
先發現上官婉兒的人是周蘭若,永安縣主生性活潑,渾身有着使不完的勁兒,練完舞之後便東張西望,這一看就看到了上官婉兒。
“婉兒!”周蘭若神色雀躍地朝上官婉兒招手,“你快來,我剛才和太平一起跟庫狄跳舞呢!庫狄跳的舞可好看了!”
上官婉兒眸光明亮,面上露出矜持含蓄的笑容,進去行了個禮,“婉兒見過公主,永安縣主。”
李沄見到上官婉兒,有些意外地問道: “婉兒怎麽會在這時候過來?”
平時她和周蘭若跟着庫狄氏學舞蹈的時候,她一般不會上官婉兒過來陪着。
上官婉兒只是她的伴讀,而且又還是個孩子,難道她還指望上官婉兒服侍自己不成?
上官婉兒望向李沄,有些欲言又止的。
李沄頓時會意,一副了然的模樣,笑問:“是不是三兄他又有什麽事情要來找我幫忙呀?”
如果是因為李顯的事情,上官婉兒欲言又止倒是十分正常的。畢竟庫狄氏是母親身邊的人,三兄每次闖完禍要她幫忙救場的時候,都盡量不讓母親先知道的。
真是個傻三兄,這宮裏的事情,有什麽能瞞得過母親呢?
庫狄氏聽到了小公主的話,面上露出微笑,“公主放心,不管婉兒跟公主說了什麽,庫狄都沒聽到。”
上官婉兒聽庫狄氏這麽一說,臉上有些微紅,她咬了咬唇,上前兩步笑聲跟李沄說道:“不是周王,是薛紹小郎君和周國公。”
李沄愣住。
薛紹和武攸暨有什麽事情能令上官婉兒這麽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
上官婉兒:“他們打架了!”
李沄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什麽?”
“聽說薛紹小郎君和周國公在千秋閣打起來了,周王李顯和殷王李旦去千秋閣的時候,兩個人正在地上扭成一團呢!”
李沄:“……”
雖然說熊男孩們湊到一起,都難免會打架。
可李沄卻怎麽也沒想到薛紹居然能和武攸暨打起來。
兩個小郎君,薛紹文質彬彬,是個從小就受着貴族教育的乖巧正太,而武攸暨則是內心無拘無束的小男孩,表面很乖,內心戲略多,雖然住進了宮裏,但還沒長出多少心眼兒來。
李沄記得武攸暨剛入宮的那會兒,李顯想看熱鬧,要挑撥他和薛紹打架,結果兩個小郎君都一臉“三表兄很無聊”的神情,絲毫不理會李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折騰勁兒。
這日子才過多久,怎麽倆熊孩子就打起來了?
李沄滿額黑線,這時又聽到上官婉兒說道:“周王就把周國公和薛紹小郎君帶到承乾殿去了,說要好好教訓他們。”
上官婉兒語畢,秀眉微蹙着,問道:“公主,周王教訓兩位小郎君,會不會打他們呀?”
畢竟,薛紹和李顯是曾經拔過劍決鬥的。
小公主瞅了上官婉兒一眼,“婉兒在想什麽呢?周王平日在宮裏怎麽折騰,也沒打過兩位表兄呀。”
周蘭若眨巴着大眼睛,“可今年春天的時候,三表兄不是才和薛紹表兄決鬥過嗎?他們還因為這樣,被聖人舅父罰抄書本一百遍呢!”
李沄:“……”
***
李沄和周蘭若兩人的練功服本來就是方便走動的常服,在聽到說李顯帶着武攸暨和薛紹去了承乾殿之後,兩位小貴主就直接從沁園到了承乾殿。
承乾殿裏,大孩子周王李顯,正雙手背負在後,端着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周王李顯平時都是被說教的份兒,在崇賢館被老師說教,在清寧宮和長生殿就被父母說教,到了東宮,太子阿兄還要對他碎碎念,如今難得碰上了兩位表弟決鬥,終于找到了一次可以散德行的機會。
周王李顯站在承乾殿的臺階上,對兩位小表弟叨叨叨——
“你們看看你們像什麽樣?居然在千秋閣就決鬥,這說出去像話嗎?”
“我讓你們從實招來為什麽決鬥,你們居然還說想決鬥就決鬥?”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的決鬥我還沒聽說過呢!”
“……”
殷王李旦則是坐在旁邊,看看一直在叨叨的三兄,又看看前面兩個被三兄念叨得生無可戀的表弟……心想,難道三兄這時候除了叨叨,就沒別的事情可做了麽?
——是的,沒有。
周王李顯本就是不愛讀書的,好不容易把老師布置的功課做完,還沒想好今天要折騰什麽事情,就在千秋閣遇見了兩個小表弟在地上扭成一團的決鬥場景。
從來沒有機會在四弟李旦面前擺出兄長威壓的李顯,終于遇上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讓他盡情施展身為兄長的威壓。
平時被老師、被父母、被太子阿兄在他耳邊叨來叨去的話,這時候終于輪到他叨給別人聽了。
就是周王叨來叨去,叨的那些話都太奇怪了。
偏偏他還跟戲精似的,臉上還是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
薛紹:“……”
武攸暨:“……”
兩人默默對視了一眼,內心仿若哔了狗。
那些話不就是平時老師和聖人教訓他時說的話麽?
三表兄真是太假了,簡直半點不走心。
然而周王并不需要別人覺得他假不假,他只需要有人專心欣賞他的表演。
只是可惜,在周王的表演還沒盡興的時候,小公主到了承乾殿。
被叨叨的兩位小郎君和李旦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
尤其是薛紹和武攸暨,他們倆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向前方的大門,只見穿着一身紅色練功服的李沄帶着周蘭若來了。
小公主走進承乾殿,望着前方的幾個熊兄長們,笑盈盈地好奇問道:“我聽說薛紹表兄和攸暨表兄在千秋閣打架了,是真的麽?”
薛紹和武攸暨兩人對視了一眼,兩人随即一副勾肩搭背的親密模樣,臉上笑得十分燦爛。
武攸暨:“胡說!我跟薛紹不是打架,我們只是想看看誰的力氣大一些,所以相互切磋一些。別人看着像打架,但我們真的不是打架。對吧,薛紹?”
薛紹一怔,忙不疊地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那樣的。我們沒打架,是三表兄誤會了!”
原本還沉浸在表演情緒中的李顯猝不及防被打斷,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兩個熊表弟歪曲事實,頓時急了,“喂!你們那樣還不是打架,那怎樣才是打架?!”
武攸暨瞅了李顯一眼,“本來就沒打架呀。”
薛紹:“不錯,我們只是在地上扭在了一起而已。”
李顯眉頭一皺,看向李旦,“四弟,你快說,他們是不是在打架?”
李旦一副很是為難的模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還原事實的真相:“但我們去千秋閣的時候,攸暨和薛紹真的只是在地上扭在一起而已啊!”
既沒有相互謾罵。
也沒有相互毆打。
李顯:“……”
李沄看着在場的幾個熊男孩,終于沒忍住哈哈笑了起來。
年紀小就是好呀,做了什麽事情不想承認都可以随意耍賴。
在大明宮的日子就這麽慢慢從指縫溜走,李沄除了要學該學的才藝和讀書,就去清寧宮和長生殿找母親和父親,也經常去找兩位兄長和表兄玩。
她本以為薛紹和武攸暨在千秋閣打了一架之後,相處得不會太愉快,卻沒想到是她多慮了。
兩個小郎君雖然打了一架,但感情卻更融洽了。
夏去秋來,然後就入冬了。
在長安飄第一場雪的時候,朝廷收到了來自前線的捷報,說李績的軍隊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雖然還沒将高麗拿下,但是已經打了一場勝仗。
與此同時,蘇子喬帶給小公主的禮物也跟着捷報一起送達長安。
正在丹陽閣的小公主滿懷期待地打開了子喬給她帶的禮物,那是一個不小的盒子,盒子包了一層又一層,拆得小公主沒脾氣。
包了一層又一層的,是一個用上好木材打造而成的盒子,盒子裏層鋪着上好的秋香色錦緞。
在錦緞之上,安靜地躺着幾根大人參。
小公主看着那幾根大人參,又是感動又是想笑。
——子喬人沒回來,倒是把承諾要給她挖的人參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