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幼圓體
箱子裏放着一卷藍色封皮的小冊子,宗胥把它拿出來,看見封面上字的時候難得愣了一下。
《農具使用說明及詳細結構解說》。
且不說這書卷的名字有多奇怪又長得離譜。
單看這字。
他着實有些忍俊不禁。
時下文人寫字重風骨,文字大家更是講究下筆氣勢嶙峋,峥嵘畢露,就算是一般人,也是橫平豎直循規蹈矩勾是勾撇是撇。
而眼下的這十幾個字。
宗胥只能想到一個字來形容。
圓。
每一個字都分外圓潤,別說氣節了,只能說這字圓潤得實在可愛。
他看着這些字,甚至可以想見下筆的人,是怎麽把這字一筆一劃勾勒出來的。
懷着一份說不清道不明頗有些詭異的愉悅感,宗胥緩緩掀開了第一頁。
目光又是一愣。
入目便是一架農具的圖紙。筆直不帶一絲停頓的線條,就連最為細微處也勾勒的清清楚楚,更別說旁邊還有農具中所有零件拆分下來更為細節的圖,配以尺寸和文字說明,農具的所有結構在這一張圖上,完完全全的展現出來。
饒是他,在仔細看完後,心中俨然已經隐約有了逐漸清晰的構思。
繼續往下翻,後面的每一張,都毫不遜色第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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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最後一頁有一架最複雜的,他默默數了數,光是零件,便有将近一百個,猛地一看頗有種眼花缭亂之感。
合上冊子,宗胥擡手捏了捏鼻梁,瞬息間收回紊亂的深思。擡眼看到站在屋子最末的老人,突然有股沖動,“衛管家。”
“老奴在。”
“你可知這書中寫字之人,和畫圖之人,是否為同一人?”
“回殿下,老奴慚愧,并不知曉。”
宗胥面上看不出失望與否,擺擺手,“無事,退下吧。”
前去喊人的王柱子等人午時方歸,一回來便戰戰兢兢地前來拜見。
宗胥見着這些人灰頭土臉的模樣,也心知這些人不過是被宗钰做了筏子,“都先下去修整用飯吧,不過在未時之前,本殿下要看到你們一個不少的回來這裏。”
“是是是,多謝殿下恕罪。”
本以為會挨罰的衆人聽得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忙感激涕零地磕了幾個響頭,這才退了出去。
工匠們一走,韓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小聲提議道:“殿下若是不嫌棄,還請移步用膳?”
“也好。”宗胥本也沒打算回宮用膳,天熱不說,來回也麻煩。
“殿下,”衆人正準備移步,衛管家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朝宗胥行禮,“農具和圖紙皆已送到,老奴還有要事要辦,這便向殿下您告辭了。”
宗胥站起身,“衛管家和一衆兵士一路辛苦,如此,我就不多留了。”
等到衛管家帶着一百府兵離開,正堂裏只剩下宗胥,小太監無歡,蘇祁,王文令和韓福。
王文令和韓福同時看向蘇祁。
還不走?這是打算蹭他們工部的飯?
蘇祁對上對面兩雙看過來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拱拱手,“在下曾親自試驗了一番院子裏的那些農具,想着留下說不定還能幫些忙,這便叨擾了。”
王文令:“······”
韓福:“······”
“走吧。”宗胥說完帶着無歡當先走出正堂,蘇祁緊随其後,王文令和韓福對視一眼,默默跟上。
去前院用罷午膳又重新回來,就見這個時辰本該空曠一片的院子裏,其中一個角落圍滿了人。
走近後更是熱熱鬧鬧堪比菜市場。
韓福偷偷看了眼面無表情的九殿下,小跑幾步大喝一聲:“都吵吵嚷嚷幹什麽呢,還不快來見過殿下。”
一衆工匠滿臉不舍地揮別面前的木頭架子,齊齊朝宗胥的方向下跪叩頭,“拜見九皇子。”
“都起來吧,”宗胥擡了擡手,聲音華貴清冷,“本殿下奉聖上之命,現負責農具推廣事宜。在此期間,農用區所有工匠皆着重經辦此事。如有違抗,嚴懲不貸!”
‘嚴懲不貸’四個字落下,衆人齊齊打了一個激靈。
等反應過來,又腦子活絡的,頓時想到了他們身後那些突然出現的農具,眼前猛然一亮,壯着膽子問道:“敢問九皇子殿下,您所說農具推廣,可是小人身後這些?”
“沒錯。”
兩個字落在,衆工匠們先是一愣,随即都是臉上一喜。
作為幹了半輩子工匠,不摸一摸木頭都吃不下飯的他們來說,這差事,深得他們心啊!
“殿下,我等定義不容辭!”
農具要先行試用效果,眼見衆人在空地上忙得熱火朝天,宗胥想着那張冊子上所畫的圖紙,心頭一動,信手拿了一架離他最近的單刀犁。
王文令和韓福本來正在一旁看着工匠們忙活,餘光一瞥,頓時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殿下,莫動!”
“殿下,危險!”
宗胥看了眼朝自己沖過來的兩人,熟練地把犁刀推入土中往前走了幾步,低頭看見土壤翻新的深度,修眉微挑詫異了下。
等兩人疾步走到近前,方道:“無事,我在冷宮中居住之時,也曾種過幾畦蔬菜,對這農活并不算太陌生。”
王文令和韓福腳下一頓,面面相觑一眼。
“殿下還需小心。”
至于居住冷宮,身為皇子還要自己種菜吃,兩人明智的選擇遺忘。
另一邊,正在指導工匠使用水車的蘇祁眼簾微動,回頭看了眼背對着他正認真推犁的少年身影。
王文令和韓福不知,但他在朝為官,對這位九皇子知曉的要更多一些。
生于冷宮,三歲母妃病逝,由生活在冷宮之中的老嬷嬷和老太監小心撫養長大,卻又因那麽一幅天人之姿,入學讀書多受幾個兄弟的苛待,受傷更是家常便飯。
聖上也并非不知自己還有一個九皇子,但也僅僅只是知道罷了。
關心是沒有的。
這樣的生長環境下,要麽,養出來的是怯懦膽小備受欺辱也不敢反擊的無能之輩,要麽,便是心機城府皆不缺暗藏獠牙等待一擊必勝的百折不撓之人。
而現在他觀這位殿下,便是後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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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宗胥思考着如何把這農具推廣到全大雍而工部諸人則興致高昂地開始研究的時候,衛管家帶着一百府兵,也趕到了尚京城城西一座六進大宅前。
衆人站定擡頭,便見大門之上一面厚樸牌匾,‘耀國公府’四個鎏金大字,在日頭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