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你啊……成心不讓我退休,這都有五、六年了吧?你居然還能過來找我,我還當你已經沒事了,拿你的案例跟學生們吹牛,說說,這次又是怎麽了?”
沙發是米白色的,葉棠端着一小杯咖啡,環視周圍整齊擺着的書櫃、鋼琴,大概是年久,淺綠色的牆紙已經斑駁。
他不由感慨,“上次來的時候都說你這太舊,得重新裝潢,不然患者肯定不會信任你們的專業水平,沒想你還是這麽湊合着,摳門。”
穿着灰色羊毛衫的中年男人站在陽臺上擺弄着他伺候地精心的花花草草,沒好氣地搭一句說,“知道你現在能說會道,不用惦記埋汰我,我都半百的老頭了,不想着賺錢了。”
說話的中年人姓張名建林,葉棠稱呼他為張醫生。
當年他從車禍中幸存,很長一段時間都走不出來,吳之歆就為他找了業內首屈一指的張醫生。這個張醫生的診療室就設在他租的一間百平米的居民樓住宅裏,看起來肯定是不正規的,但既然在業內都享有盛名,水平自然過硬,吳之歆信得過。
葉棠自高一那年與他相識成為他的病患,至今十二個年頭了,從一星期來三次,變成三星期來一次,後來就是一年半載的過來一趟,到近些年,已經基本沒再來過了。
他如實交代,“前些天,我出個了小車禍,撞在人行道的路燈上。”
張醫生放下了手裏的澆水壺,拿幹淨的毛巾擦了擦手,沒什麽表情,“其實我跟你說過,心理上的問題,痊愈不痊愈沒什麽标準的概念,沒事就甭管嚴重了想,寬心過生活。你說要是成天都能過得高高興興,該笑就笑,該哭就哭,能有什麽心理問題?”
“我瞅你啊,這些年老是一個人的,才會成天惦記父母。你放不下父母的事,碰上車禍自然就往那方面去影射,都要三十的人了,該成家立業了。”
張醫生給自己的杯子裏兌了熱水,慢悠悠地坐到沙發上說,“找個姑娘結婚,生個孩子,把你父母的這段往事放下,過自己的新生活。”
葉棠不言語。
他就湊過來問,“剛剛給你打發下去買水果的姑娘,是你什麽人?女朋友?”
“同事而已。”葉棠還着重強調說,“普通同事。”
“你就扯吧,就你這性格,朋友都不可能往這帶,還同事?”張醫生呷了口茶,心領神會地說,“這姑娘吧,長得俊俏,既然是同事,跟你說話也能說到一塊去,我看不錯。”
葉棠還是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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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這個性格,跟誰學的?又倔又傲,從前時下流行的話說叫有個性,擱我看,就是塊茅坑裏的臭石頭。你要是有意,就跟人好好相處,人一女孩子面子薄,你還能指着她來巴着你?”張醫生琢磨說,“這姑娘長得好性格好就你清楚?說不準有風趣幽默又會讨女孩歡心的也喜歡她呢?你不去獻殷勤,她憑什麽就跟你?”
葉棠将咖啡杯擱下,只淡淡地說,“您這速溶咖啡味道太淡。”
張醫生嚯了一聲,“我這茶末子你更嫌棄,湊合着吧,你現在是喝好茶的主,我招待不了你。說正經的,這幾年,你沒再失眠了吧?”
葉棠微微垂眼,“好些年沒失眠了。我知道您要問什麽,自殺的念頭再沒有過,自從能說話以來,我自認為我已經是個心理狀态很正常的人了,要不是這次車禍的事,我是不會再來打擾您的。”
“真快……你老師把你送到我這的時候,你才剛剛高中,一眨眼都是快三十而立的年紀了。”
張醫生起身去翻抽屜,好一會才翻到個已經泛黃的硬殼筆記本,上頭用圓珠筆寫了葉棠兩個字,還用透明膠粘起來,免得損壞了姓名。
他草草翻了十來頁,“你當時過來的時候,我問你什麽你都不言語,你老師跟我說,你從前是會說話的,還得過演講比賽的冠軍。後來你接受治療一段時間,不單沒有好轉,反倒有了第一次自殺傾向——同學說你坐到了學校四樓的走廊上,讓校長給拉下來的。”
“高三上學期,你在出租車上拿裁紙刀自殘,讓司機送去了醫院。我當時對你的評測是輕度抑郁,建議你休學治療,可你執意不肯,倒也給你熬過來了。”
“說這些不是給你壓力,是讓你直面自己的情況。你看看,當年那麽難都走過來了,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沒什麽可對自己産生懷疑的。你是我當年接手的青少年病患裏情況最嚴重的一個,現在不是也過上正常生活了不是?”
張醫生又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擱進抽屜,“說來說去還是一句話,過去的事,不要總拿出來想,這是一種很強的心理暗示,時時刻刻會提醒你說,你這一生過得很獨孤,很可憐,很凄慘。沒必要,你把眼光往下看。”
“什麽叫把眼光往下看?”葉棠搖頭,“都是說把眼光往前看。”
張醫生不滿,“叫你往下看你就往下看,你是醫生我是醫生?”
葉棠站起來,走到陽臺前頭把目光向着街上一瞥,看向青正蹲在人行道上,手裏拿着一片小面包,正逗着一只米白色的小狗。
陽光正照在她雪白晶瑩的耳垂上,那只蝴蝶結的珍珠耳釘閃着細潤的光澤,還是前天她淘寶上269包郵買的,擱他面前臭美了好一會,拿了手機自拍了十來張照片……
張醫生走過來擺弄他的花草,悠悠感慨,“年輕人啊,還是年輕好……”
沒過半小時向青就上來了,手裏拎着水果、面包、葡萄幹之類一大包的零食,東西剛放下就對着張醫生問,“醫生,葉棠的情況怎麽樣?”
張醫生眈眼瞅向青,“他?就那樣吧,說大可大說小可小,擱平常人眼裏怪嚴重的,擱我眼裏壓根不是個事。他連抑郁自殺的事都緩過來了,撞個車情緒控不住是很正常的,慢慢來,不影響生活就暫時沒事。”
向青沒反應過來,“抑郁自殺?”
“以前的事沒什麽好提的。”葉棠一句話帶過,“今天就到這,向青,我們走吧。”
“等會等會,正好飯點,走什麽走?”張醫生拉着他說,“知道今天你要來,我買菜都買齊了,讓人給我留的肥肉相間的五花肉呢!”
向青當他是要留他們吃飯,知道葉棠肯定不願意麻煩醫生,忙就推辭,“張醫生,實在是不麻煩你了,原本就很打擾了。”
“哈哈哈哈……麻煩的可不是我,是小葉。”張醫生給她使眼色,“他那一手紅燒肉燒得叫一個出神入化,自他這些年沒來,我就一直惦記着。”
向青頓時了然。
葉棠斜眼看看張醫生,“您這腰圍一年大過一年,這得有二尺九了吧?到這個年紀,該忌口了,您還有高血壓吧?”
張醫生呵呵一笑,“難得,難得嘛。”
葉棠讓他使喚慣了,一言不發的也就去做飯了,向青原本想幫忙的,硬是給張醫生拉下來了,“小葉做菜不需要人幫手,來,過來看看我這盆月季。”
葉棠在客廳裏随口搭了一句,“才五十的人,過得跟七十好幾的老幹部一樣。”
“我五十就能享七十的福,你們年輕人不懂,這才叫生活。”
向青搬個板凳坐在陽臺上曬太陽,對着張醫生說,“您有什麽話要交代我,直說吧,我不笨,你把葉棠打發去做飯肯定是有事要跟我說。”
張醫生的表情很滿意,他搖着頭嘆氣說,“小葉這個孩子剛來我這的時候才高中,情況比較特殊,他老師把他送來的時候,他話都不會說了。”
“這件事我知道,說是得了失語症?”
張醫生擺手,“不是一個概念,他掌控語言系統的腦部是健康正常的,我們醫學上不管這個叫失語症。他過來治療的時候實際上自己是清楚自己已經出了問題,所以心理上給了自己很大壓力,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啞巴,一個殘疾人,從內心上來說他很抗拒自己的這種狀态,但又短期內無法正常說話,于是情緒上反複很大。”
“後來他有了抑郁傾向,失眠、焦慮、自殘……他一度是很想放棄自己的,認為自己無父無母,孤苦無依,活着沒有意義。那年他十八,在我病患裏是年紀最小的,也是情況比較嚴重的,幸好是他老師對他悉心照料,才讓他的病情好轉起來。”
“其實抑郁症在心理疾病的範疇裏就和普通人的感冒發燒一樣,對症下藥,總會痊愈。但首先一點,就是接受這件事。我把這些告訴你,就是希望你能對葉棠的過去有個大體的了解。”
張醫生說,“心理方面的東西有時候很玄乎,他每次發生車禍的情緒反射只是一種情感上的寄托,車禍是他與父母最後一次的直接聯系,也許他根本不願意割斷這種聯系。”
“我的意思是……他很需要獲得周圍人的關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個正常人生一個人的生活過久了,心裏上都難免有點什麽,何況葉棠從前是個病人。”
張醫生對她說,“但你放心,他現在,很健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