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9
自那天起,向青每個周末都往廠裏跑。趙師傅年過半百一直沒結婚,平時都住廠裏,沒其他消遣,看向青這小姑娘怪有意思的,一來二去沒幾次就熟了。
向青是個懂事人,每次過去都稱幾斤水果,拎兩條煙,樂得趙師傅跟白撿了個閨女似得。她有事沒事就跟在趙師傅後面轉悠,學的專心,進步也快,後來全廠的人知道趙師傅又收了個徒弟,還是公司的設計師。
黑瘦小哥名叫常峻,趙師傅的徒弟,正規服裝學校畢業的,CAD打版熟練,來廠裏都有五年了。工資不低,也辛苦,新款打版忙起來好幾天都不阖眼。
閑得時候,小哥也經常找她扯閑話,“我看你跟葉哥關系不錯,女朋友?”
“他?”向青直搖頭,“他可是我頂頭上司,我見他都抖三抖的。”
“不至于吧,葉哥人不錯啊……”小哥蹲在樓梯上琢磨說,“就是才認識的時候有點不好太相處的感覺,其實都是誤會,葉哥只是不喜歡說話而已。”
向青心想你又沒受過他壓迫,回頭評鑒會再不過關,工作能不能保住都是問題。
半夜的時候,向青還在練習打版,向母火急火燎地沖進門裏來,拽着她就往廳裏走,“快!快送你爸去醫院!他要不行了!”
她給吓懵住了,“怎麽回事?”
向母急得都要不行了,套着衣服拿了一疊錢塞在包裏說,“就這晚上出去跟人喝了點酒,還吃了豬蹄,現在突然不知道是怎麽了,就叫難受,非說自己要不行了。趕緊的,我去把你爸扶起來,你拿車鑰匙先去倒車!”
向青也不敢耽擱,睡衣外面套着風衣就出去了。
父親一直有三高,早前鬧過一次這情況,後來母親再沒讓他碰煙酒。可他饞得很,時常的出門偷着吃喝,也給逮過幾次,母親束手無策。
把父親送到醫院時一量,血壓都近一百八了,幸好是沒有生命危險。值班的醫生說了,先在醫院住一晚吧,看看情況。
她裹着風衣坐在床頭,給言澈發了條短信請假,那頭沒回複,估計是睡得正沉。
随便在椅子上窩了一晚上,早上七點她就去醫院的食堂給父母打點稀飯饅頭回來,她一貫不愛啃白面饅頭,拿清水洗了洗臉就去外頭走廊裏走了走。
這一晚上給折騰的,骨頭都要僵住了。
Advertisement
“姑娘,這是乳腺科不?”
她一回頭,是一位看起來年近五十的阿姨,身材瘦小、膚色黢黑,“乳腺科在樓上吧應該。”
阿姨摸着額頭上的汗說,“還樓上?我都爬了有六、七層了……”
“爬樓梯上來的?”她心想這阿姨看起來是農村來的,可能是不會用電梯,“阿姨您跟我走,我領您上去。”
“哎!好!”
向青帶着阿姨上了電梯,按了十三層,将阿姨送到了乳腺科的住院部。看阿姨順利找到了親屬的床位,她也就告辭了。
不湊巧,剛到電梯口就見電梯往上走了兩層,估計得等一陣子。
有病人拉了醫生到走廊的角落裏說話,她匆匆一眼瞥過,莫名看着那人有點面熟,就是半天沒想起來是誰。
“醫生,有件事我要請你幫個忙。”
向青一驚,這聲音有點像吳之歆。
她不知道該不該上前,就在原地站了一會,見那個女人擡起頭來,真是吳之歆!
吳之歆拿眼打量了向青一下,沒什麽表情,想來她一個新入職的員工,老板肯定是不認得的。
向青頓覺處境尴尬……
醫生看來尤其客氣,“您說。”
“我很快就會出院,雖然後續的治療我會再來,但現階段肯定是不行。”吳之歆想了想,特意叮囑,“待會……我的學生可能會過來看我,他說不準會向你打探我的情況,你瞞着點,不要實話實說。”
她壓低着聲音說話,但此刻周圍安靜,向青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醫生會意,點了點頭。
向青說不出來的一陣不是滋味,吳之歆的用詞是“打探”——這是個很具有敵對性的用詞。
兩師徒劍拔弩張到這個地步……
怪不得言澈說,這兩師徒可有意思了,臺面上一個言傳身教,一個尊師重道,背地裏那麽些新仇舊恨的……
向青事不關己,沒再理會。
醫生給向父檢查了一下,基本是沒大礙了,不放心的話可以再住一天進行個系統的檢查。向母沒讓他出院,自己回家去收拾點東西帶過來,讓向青留下繼續照顧父親。
言澈給她回了信息,說公司的事不要緊,有他在。
向青降職這件事讓言澈很不高興,但她心裏有愧,自己入職以來始終沒能做出像樣的成績,言澈時時提點她照顧她,結果自己還得三天兩頭的麻煩他。
看父親在床上睡得正熟,她放心下來,就索性去醫院的小花園裏曬曬太陽——睡衣是中袖的,風衣又薄,在室內呆着還真有點冷。
臨下樓前給前臺的護士留了手機號,要是有什麽事就打她手機,她即刻上來。
秋日的溫度舒适,不少人家屬都帶着病患在花園裏散步,向青在綠化帶周圍轉了轉,眈眼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葉棠。
一個人,吳之歆沒在。
于情于理不能視而不見,向青走過去跟他招呼了一聲,他擡頭,見她風衣底下套着睡衣,不由問,“你住院了?”
她趕緊搖頭,“不是我,是我父親,昨晚來的匆忙,沒換衣服。”
他沒再問,神情平淡地看向花園裏步履蹒跚的老人,在晚輩的攙扶下,笑容滿面地拄着拐杖往前頭。
挨着葉棠坐下時,向青突然聞見一股香味,她早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肚子咕嚕嚕就響起來了。她趕緊低頭,很是尴尬的拿餘光瞥了眼葉棠。
葉棠不說話,只是從放在地上的環保袋裏拿出了一個保溫桶交給她,小心地擰下了蓋子,濃濃的雞湯味道頓時竄進鼻子裏,香得她口味都要掉下來了!
他又從袋子裏拿出一個勺子來,用礦泉水沖了沖交給她,“幹淨的。”
“可這是應該是你帶給……”
向青猶疑着沒提吳之歆,生怕給自己找麻煩,就說,“是帶給來探望的朋友的吧?”
“我的老師住院了。”葉棠回答的坦然,“原本是熬給她的,可她堅持維持體型,不願意這麽吃高熱量的東西。”
向青不在乎熱量的問題,而且聞着這味都知道好吃!
她沒再客套,啃着雞肉對葉棠說,“一飯之恩我會銘記在心的……”
葉棠沒搭理她,自顧自地沉默着。
向青末了才想起來說,“這味道不像是從外頭飯店買的,該不是你自己煮的吧?”
葉棠眼眸清潤,淡淡點頭。
她半晌說不出話來,湯裏擱了枸杞,油脂也都撇除了,顏色很清,香醇卻不油膩。
沒料想葉棠也是會親自下廚的人,她大大地吃了一驚。
要真是積累了新仇舊恨,暗地裏劍拔弩張的,還會費時費心給老師煮這麽一鍋湯?向青實在是看不懂葉棠的心思,他一貫寡言,情緒不會寫在臉上,讓人難以揣度。
那天從春景山回來,她上網搜索過葉棠父母有關的新聞。
一個是服裝設計師,一個是當紅的模特,本來是衆人羨豔的神仙眷侶,沒想出了車禍。那年葉棠尚未成年,舉目無親,便由母親的摯友吳之歆代為照顧。
亦師亦母。
這是葉棠曾在訪問中對他和吳之歆關系的定義。
“葉棠……”向青支支吾吾地問說,“Fiona Wu的情況怎麽樣?要不要待會我也陪你去看一看她?她怎麽說都是我老板……”
“沒事。”葉棠一語帶過,“醫生說她只是小問題,再有兩天就能出院。她不是很愛在住院的時候見外人,這件事你就當不知道吧,去公司也沒必要說,她尤其注重自己的隐私”
她躊躇了一下,依然沒和葉棠坦白事實——他和吳之歆的事,到底她還是不願意插一腳進去。
可就是這一刻,她忽而覺得他的處境尴尬而可憐。
将保溫桶的蓋子擰緊,向青對葉棠禮貌性笑笑,“我帶回去洗吧,去公司的時候再帶給你怎麽樣?”
葉棠從口袋裏拿了一方手帕給她,向青認出來,這是那天她拿給葉棠擦拭墓碑的。
“我洗幹淨的。”他信手将保溫桶拿過來收進了環保袋裏,“你還要照顧父親,不用麻煩。”
她拿手帕擦了擦唇,很不好意思地說,“那要不我改天請你吃飯吧?”
“有時間再說吧。”葉棠拎着環保袋站起來,輕描淡寫地說,“下個季度的評鑒會,如果你依然拿不出來像樣的東西,我一定會不留情面……”
“我懂我懂!”向青忙擡手打斷他的話,“我還是很重視自己的飯碗的,不會再有剪裁不合适的作品出現了!”
“還有……”
葉棠本已經轉身,卻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與她說,“給你個忠告,未必對你一心赤誠的人就能相信。”
向青有點反應不過來,細細地揣摩着他說這句話的意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