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人走了, 車上還殘留一股淡淡的洗發水味道, 安祭只好把車窗打開。
熱風撲面而來, 吹得她整個人都不舒服, 又把車窗關上。
車子靠邊停下,安祭煩躁地從包裏拿出一瓶香水, 對着車子就是一通亂噴。
濃濃的香水味很快把之前那股陌生的味道給掩蓋了,她松了一口氣, 呼吸間不小心被香水嗆到, 狠狠打了個噴嚏。
幾乎是同一時間, 某個不真切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你身上好香啊……”
好香啊……
好香啊……
好香啊……
那醉人的聲音久久揮之不去。
身體瞬間沸騰起來,安祭手腳一軟, 香水瓶子“咚”地一聲掉了下去。
她看也不看, 也不去撿。
閉上眼,關于那晚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了出來,将她所有理智湮滅。
五天前。
新店開業前一天, 安祭到店裏和堂哥堂嫂商量開業最後的細節,回來時已經很晚了。
她一個人驅車回家, 在某個路口等紅路燈的時候, 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敲了她的車窗。
夜裏安靜, 路上幾乎沒了車子和行人,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個大活人,安祭被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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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頭一看,竟是一個頭發披散的女酒鬼,沒輕沒重地拍打她的車窗, 嘴裏不知道在嚷嚷着什麽。
長達九十秒鐘的紅燈還沒過半,安祭被她吵得不耐煩,把車窗降了下來。
空氣流通,酒精味飄了進來,安祭皺了皺眉,身體稍微往旁邊閃了一下,避免被碰到。
醉鬼大着舌頭說:“師傅,我……我打車,麻煩你……你開下門。”
打車?她這麽彪悍的一輛越野車哪裏像出租車???
說話都不利索了,眼神還這麽差,肯定是喝了不少。
安祭不知道她是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的,自己又不是什麽好心人,冷冷淡淡地說:“你搞錯了,我這車不拉客。”
“我給你……給你錢。”醉鬼像是沒聽懂似的,低頭開始翻包,一面翻一面說着醉話,“拉鏈怎麽打不開……師傅,嗝,你等等啊。”
等?沒那閑工夫。
前方紅燈轉綠,安祭趁她不備把車窗關上。剛踩下油門,那人突然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撲了過來,兩只手抱着後視鏡,身體像蜘蛛一樣緊緊貼着車身:“別……別走!”
如此自殺式的行為令人大跌眼鏡,安祭被她吓得臉都白了,猛踩剎車把車停住。
降下車窗,安祭不管不顧地沖外面的女人吼道:“你有病啊!不要命了是吧?!”
喝醉的人哪知道什麽是危險?看到車子再次停下,女人喜出望外,對着她呵呵傻笑:“我要……要回酒店。”
“自己打車去啊!我這是私家車你沒長眼睛啊!”
女人打量了一下車身,又看向車裏氣急敗壞的她,對視了幾秒鐘後,喃喃:“哎——好兇。”
安祭:“……”
被風一吹,女人似乎是清醒了一秒,她松了手,說了一句對不起,搖搖晃晃地走了。
也不知道是方向感太差還是故意的,女人不是往旁邊走,也不是往後撤,跌跌撞撞走到車子前面。走了兩步,腳下一個踉跄,吧唧一下摔了下去。
安祭徹底崩潰了,心想:我難道碰到碰瓷的了?
這種事不是不可能,現在社會這麽亂,女壞蛋也越來越多了,她不得不警惕。
看了眼身後沒車,安祭掉轉方向盤,打算從旁邊闖過去。
可就在她車頭轉動時,倒在地上的女人爬了起來。安祭沒控制好方向盤,車頭從女人身體擦了過去——
女人轟然倒下。
完了,這回自己是撇不清了。
安祭心底慌了,忙解開安全帶下車查看。
女人掙紮着要起來,安祭跑過去扶她:“你沒事吧?”
女人搖頭沒說話。
沒事?
難道不是碰瓷???安祭糊塗了。
已經不想跟她講道理,安祭生拉硬拽将她扶到路邊。女人緊緊抓着她的手,充血的雙眸盯着她,說:“別怕,我……我不是壞人。”
安祭:“……”
管她好人還是壞人,安祭現在只想回家。
确定女人沒受傷,确定自己不用負任何責任,安祭如釋重負,掰開她的手,耐着性子說:“出租車還是很多的,你就在這慢慢等吧。”
“別走……”女人突然一把抱住她。
安祭傻了,這又是鬧哪出?
伸手想把女人推開,可是當撞見女人的雙眸時,安祭愣住了。
女人哭了,無聲無息,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喂喂喂,你你你……”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安祭原本一肚子火,現在不知所措。
女人順着她身體往下滑,坐倒在地,抱着她的腿,像個嬰兒似的嚎啕大哭。
安祭懵了,要報警嗎?她猶豫着。
可是報了警警察會管嗎?
不能再這麽耗下去了。
剛好這時有輛出租車經過,安祭招手叫車。那司機不知道是沒看到還是什麽原因,車子竟然一刻不停,從她們身邊呼嘯而過。
安祭:“……”
褲腿上一片濡濕,女人滾燙的淚水燙到了她的皮膚,安祭低頭一看。
幹脆給她找根燈柱算了,讓她抱着慢慢哭。安祭将女人拉起來,發現拉不動。
一個女的,大晚上出來買醉,還哭成這樣,如果不是碰瓷……
安祭慢慢蹲下來,看着女人梨花帶雨的樣子,竟有點心軟,頭腦一熱,問:“跟男朋友吵架了?還是失戀?”
女人低着頭,安祭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到她幽幽地說:“男朋友……是什麽東西?不喜歡男人,一點也,嗝,不喜歡……”
這話安祭就有點聽不懂了,不喜歡男人,難道喜歡女人?
安祭低頭審視着女人,心裏突然生出一絲古怪的想法。
沒等她理清思路,女人又自言自語地說:“憑什麽女人……嗝,就一定要喜歡男人?”
安祭一陣錯愕。
如果她沒有聽錯的話,這女人跟她一樣是同類?
大晚上碰瓷她的女酒鬼居然也是個拉拉?這太不可思議了。
女人似乎是哭累了,朝她伸出手,可憐兮兮地說:“可不可以,扶我起來?”
這只手幹瘦,手掌很薄,還是斷掌。
猶豫了一秒鐘,安祭抓住她的手幫助她站了起來,剛一松手,女人身體一陣猛晃根本站不穩。
攤上這種事真是心累。安祭無奈,完全不禁大腦,脫口問:“你住哪個酒店?”
女人眉頭緊鎖,像是在思考。
看她醉醺醺的樣子,安祭涼涼一笑,說:“不會不記得了吧?”
女人打了個酒嗝,說了一個名字。
安祭一聽,還真順路,就在前方不遠處。她大手一揮,說:“上車吧,我送你。”
多管閑事搞不好要倒大黴,安祭深知這個道理,上了車後她就開始後悔,可是把人趕下車這種事她又做不出來。
女人安安靜靜坐在副駕上,耷拉着腦袋,也不哭了,表情呆滞地看着車子前面晃動的吊墜,不知道在想什麽。
安祭也沒有打擾她,心裏還在懊惱自己是不是哪根筋不對,一轉眼已經到達目的地。
她把車挺穩:“到了。”
女人垂着頭一動不動。
安祭碰了碰她,女人還是不動。
安祭狐疑,撥開擋住她臉蛋頭發一看。
“……”
好家夥,居然在她車上睡着了。
女人臉上淚痕已幹,眯着眼卻是緊擰着眉,不知道是不是夢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
這麽近距離一看,這女人長得倒是不錯。清清爽爽的一張臉,眉毛很淡,唇色很淡。
想再進一步觀察時,女人悠悠轉醒。
安祭倏地把手收回,端端正正坐着,說:“酒店到了。”
女人猛擡起頭來,迷離的眼神裏帶着警惕:“你是誰?”
好一個翻臉不認人。
安祭嘴角微微一抽,看着她驚恐的樣子,沖她吹了聲口哨,說:“我是壞人,劫色。”
女人面色突變,後背貼着車門,頭不小心磕到,她“嗷”了一聲,審視着眼前的人,突然醒悟:“……是你。”
安祭兩只手懶懶地搭在方向盤上:“想起來了?”
女人點點頭,捶了捶昏沉的腦袋,說:“謝謝。我……我給你錢。”
說着就要去翻包。
“不用了。”
女人像是沒聽到,好不容易拉開了拉鏈,包卻掉了,裏面的東西撒了一地。
“等……等我一下。”女人按住額頭,彎腰去撿。
錢包明明就在座椅下面,女人好像看不到,摸索了半天,呼吸慢慢變粗。
安祭輕嘆一聲,幫她撿了起來,搶在她打開錢包之前阻止她:“我說了,我不要錢。你快下車吧,我要回家。”
女人迷離的雙眸看了她一會兒,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安祭是在趕人,舔了舔唇,說了聲謝謝,伸手去摸車門。
光是開門就開了很久,安祭心裏着急卻懶得幫忙。
門終于打開,女人又說了聲謝謝,一只腳邁了出去,另一只腳随後跟上,鞋跟被卡住,她身形一頓。
太耽誤時間了,安祭耐心耗盡,她不得不下車,走到另一邊,幫女人把鞋子拔.出來。
女人身體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栽倒——
安祭眼疾手快扶住她。
大熱天,兩個人皮膚相貼,有種難捱的不适感。兩個人默默對視幾秒鐘,安祭将她放開。
長成這樣也敢喝醉了在外面跑,膽子也是夠大。安祭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問:“你就不怕遇到壞人?”
女人呵呵笑道:“我今晚運氣還算……嗝,好。”
這女人喝醉了,看人的時候總是喜歡往前湊,那眼神直勾勾的一點也不掩飾,安祭尴尬地別開頭,說:“我走了。”
“等……等等……”女人突然扣住她手腕。
安祭已經面露不耐煩。
女人的臉湊過來,逼得安祭後退一步,後背就撞到了車子。
“……你要幹什麽?”
“噓——”
“……”
“你心地,嗝,善良。”
“……”
“長得又……又好看。”
“……”
“既然不肯要我的錢,那我就……嗝,就……”
就什麽???
本來覺得她挺煩人,到了這個份上,安祭開始好奇她到底想說什麽。
女人腦袋越湊越近,雙唇擦着她唇角輕輕碰了一下,直起身來,眉眼含情,笑得還挺甜,說:“就送你一枚香吻好了。”
“……”安祭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五彩斑斓,随之變得一片空白。
發生了什麽???
“走了走了,拜,嗝,拜拜。”
女人搖搖晃晃地轉身離開,安祭這才反應過來,抓着她的手,厲聲問道:“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啊。”女人表情還挺無辜,“上海女孩,嗝,長得真好看。”
那幹燥的手輕撫她臉頰,安祭臉“唰”地一下紅了。她才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被人調戲了。
女人像是還沒察覺,帶着酒精味道的氣息噴在她臉上,問:“你叫什麽名字?”
“……”
“我叫方嗝,方沁,沁字拆開就是水和心。”
“……”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預知。
安祭鬼迷心竅将站都站不穩的女人送回酒店房間,轉身欲走,卻被女人抱住了,她渾身一僵。
四片饑渴的唇貼着一起的時候,安祭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以至于被人推倒在床,她都沒有立即清醒過來。
直到女人開始解她襯衫扣子,安祭猛地将她推開。
倉皇逃離。
太荒唐了……
跟那晚不同,國慶期間路上熱熱鬧鬧,無數的車子從她車子旁邊開過,安祭靜坐了幾分鐘,不但沒冷靜,整個人反而更焦躁了。
駕駛臺上放了一瓶喝了一半的水,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安祭拿過來一口氣全部喝完,打了個飽嗝,重整心情,驅車回家。
她把車開得飛快,就好像要把什麽遠遠地抛在後面。她不斷暗示自己:不能想了,就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
……
“小祭祭你化妝了?”一碰面徐串串就發現安祭跟平時不太一樣。
安祭平時很少打扮自己,穿衣服也很随意,今天一大早她就起來用化妝品折騰自己的臉,主要是為了把黑眼圈遮住。她大大方方由着徐串串研究,說:“抹點粉好防曬。”
徐串串聽她鼻音很重,忙問:“你感冒了?”
安祭清了清嗓子,說:“昨晚空調開大了。”
“難受嗎?要不要去買點藥?”
“還好,沒事。”
四個人中只有安祭有車,她負責當司機,方沁當導游。徐串串和慕容詩坐在後座,方沁坐在副駕,喋喋不休地跟後面兩個人介紹這個介紹那個。
安祭很少說話,但也時不時插幾句。每次她說話時,都感覺身旁一道灼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和慕容詩那種帶着敵意的眼光不同,身邊的人好像要把她整個人看穿似的,讓她毛骨悚然。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臨時導游方沁突然撇下她們說要去買點東西,也不說是買什麽。
安祭興致不高,大家都當她是因為生病,好幾次徐串串說不玩了,想讓她早點回去休息,安祭又不肯。
傍晚的時候她們結束了行程,四個人找了個地方吃飯,最後分開回酒店。
“那什麽……我要去一下店裏,今天就不送你回酒店了。”安祭操着濃重的鼻音說,目光閃爍。
方沁也不去計較這話到底是真是假,看着她蒼白的臉色,從包裏拿出一個東西遞給她:“這是感冒藥。”
她剛才離開就是為了去買藥?
“……”安祭心情起起伏伏,接過那些藥,“多少錢?”
方沁淡淡笑道:“錢就不必了,就當是感謝那天你送我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安祭讪讪地別開頭。
“那天晚上,我……”
安祭心裏一突,匆匆打斷她:“我要走了。”
知道她是故意逃避問題,方沁只好閉了嘴。
離開上海那天,安祭親自開車送她們去機場,送了徐串串一大盒的桃酥餅幹。
東西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徐串串驚呼:“這麽多!”
安祭笑道:“喜歡吃的話下次再給你寄。”
徐串串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抱了不到三秒鐘,安祭将她推開了,感嘆道:“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
突然之間有些傷感,徐串串想安慰她說“肯定還會有機會的”,但又覺得太渺茫了,改口道:“見不到也可以經常聯系啊。”
安祭笑着“嗯”了一聲。
徐串串突然想起什麽,轉身看着不遠處并肩而立的慕容詩和方沁,說:“方沁還沒走呢,你要是無聊可以約她一起出去玩。”
聽到這個名字,安祭臉上笑容變了變。她假裝看不到某人,故作鎮定:“算了,我這人不太愛出門,跟不熟的人……也很難玩不到一塊兒。”
只一起玩了兩天,的确不算熟。
徐串串并不知道她們之前的貓膩,笑嘻嘻地說:“多玩幾次就熟了,其實方沁很好相處的。”
安祭沒接茬。
“好了嗎?”慕容詩揚聲問。
安祭看了看時間,說:“快去過安檢吧。”
徐串串依依不舍:“那我們走了。”
安祭笑着揮揮手:“拜拜,一路平安。”
“拜拜。”
過了安檢,徐串串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外面等候的安祭和方沁湊在一起不知道說什麽。距離太遠,也看不清兩個人的表情。
“小心撞到人。”慕容詩把她拉到自己身邊。
徐串串目光收回,問:“你說方沁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走?她不會打算一直不回去吧?”
慕容詩默了默,搖頭,說:“讓她好好放松吧。”
也是,回去就要面對糟心的父母,還不如在外面玩。
不想聊那些沉重的話題,徐串串話鋒一轉,小聲問她:“你有沒有覺得,其實安祭和方沁挺般配的。”
“不覺得。”慕容詩不假思索。
“不覺得???”徐串串瞪大雙眼,“你覺得她們哪裏不配???”
候機大廳裏乘客不少,慕容詩把她帶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以後,說:“方沁這個人太感性,她忍受不了孤獨,她太容易受傷了。”
“你的意思是……安祭會傷害她?”
慕容詩幫她撫平毛躁的頭發,慢條斯理地說:“傷不傷害我不知道,唐欣這個人……”
徐串串眨眨眼:“嗯?”
慕容詩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說:“唐欣這個人,在我看來心機太重,藏得太深,方沁不是她的對手。”
難怪她會吞吞吐吐,原來說的都是安祭的壞話……
和安祭認識了六年,作為她的好基友,徐串串覺得自己應該為安祭反駁幾句:“你這是偏見,安祭才不是你說的這樣。她是對其他人比較冷淡,可是關系混熟就會對人很好啊。”
慕容詩冷哼一聲,顯然不贊同她的觀點。
不過也不想為了這事争吵,慕容詩沉吟了片刻,說:“雖然我對她沒什麽好感,不過如果她真的能和方沁在一起,我倒是喜聞樂見。”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