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慕容詩應該是很少主動關心人, 她表情不太自然, 語氣生硬, 動作也很生硬。
她招呼不打就把東西塞給徐串串, 徐串串慢半拍地伸手去接,卻撲了個空, 眼睜睜看着那朔料袋“吧唧”掉在地上。
兩人對于意外狀況都有些反應不及,無語地看了對方一眼, 幾乎是同時蹲下去。
“咚”地一聲, 兩個人額頭毫不意外地撞到了一塊兒。不重, 但是徐串串卻感覺頭暈得更厲害了。
在她愣神時,慕容詩已經把塑料袋撿了起來, 本來想重新給徐串串, 卻發現她眼神空明,表情有些呆滞。
慕容詩頓了頓,突然伸手探向徐串串額頭。
徐串串倏地瞪大雙眼。
不過好在慕容詩只摸了一下就收回手, 皺了皺眉,說:“挺燙啊。”她指了指手中袋子, “這裏面除了藥還有體溫計。”
人果然一生病就容易脆弱, 徐串串暫時忘記了跟慕容詩之間那點不愉快的事, 她接過朔料袋,輕聲說了聲謝謝。
慕容詩聽出她嗓子有問題,看了一眼她幹燥的唇,問:“嗓子難受嗎?”
何止是難受,徐串串現在連最基本的吞咽動作都不敢做, 她盡量避免少說話,只點了點頭。
慕容詩無奈道:“你昨晚到底吃了多少?”
徐串串指了指客廳茶幾旁滿滿的垃圾桶,想笑笑不出來。
慕容詩走進去查看,默了默,說:“怪我,昨天走得急忘記把蓮姨吩咐的事跟你說了。”
徐串串讪讪地摸鼻子。
慕容詩嘆了聲氣,盯着冰箱問:“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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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串串點頭。
“給我拿個碗。”
徐串串的碗是個超大號的保鮮盒,她以為慕容詩是要吃荔枝,趕緊去房間裏把昨天吃西瓜用的碗拿出來,突然就不好意思了。
碗還沒洗,裏面殘留着紅色的西瓜汁,要不是一直開着空調,估計早就馊掉了。
她支支吾吾:“我……我只有這一個碗……”
慕容詩似乎不嫌棄,二話不說将碗拿走,轉身進了洗手間。出來時,她見徐串串還傻站着,提醒說:“你不難受?趕快量體溫吃藥啊。”
“哦……”
慕容詩打開冰箱,從冰箱裏拿出一把荔枝,小心翼翼剝開,把一顆顆果肉放到碗蓋上,将荔枝皮丢進碗裏。
徐串串很是不解:“你這是做什麽?”
“荔枝皮煮水喝了可以祛火,昨晚我看蓮姨弄過。”慕容詩抽空看她一眼,“你怎麽還不量體溫?”
徐串串打開朔料袋才發現慕容詩給她的是電子體溫計,這種她倒是用過,要麽夾在腋下要麽放嘴裏。可是她一想到這東西慕容詩之前用過,就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指了指體溫計,遲疑地說:“你之前是怎麽量的?”
“含在嘴裏。你不會用?”
“會倒是會……”
“那有什麽問題?”
“沒……沒問題……”
嘴上說着沒問題,徐串串卻沒有動。她還在糾結。
像是發現了她的顧慮,慕容詩停下手中動作,面無表情地說:“第一,你應該知道我沒有口臭。”
徐串串:“呃……”她是知道啊,可是也不用在這個時候強調吧?
就因為慕容詩說了那樣一句話,徐串串感覺自己整個人快燒起來了。
偏偏慕容詩很淡定的樣子,一本正經地跟她說:“第二,裏面有瓶酒精,你先消毒了再用。”
徐串串扒開朔料袋,才發現裏面果然有酒精和醫用棉花。她一面擦拭探頭,一面注視慕容詩的表情,欲言又止。
慕容詩專注剝荔枝沒看她。
徐串串暗暗想:既然這東西是被慕容詩含在嘴裏過,她當然不好意思塞到自己腋窩下。
可是如果這東西直接放進她嘴裏……她覺得這樣很像是在和慕容詩間接接吻……
完了,腦子燒壞了,她為什麽要想這些?!
幸好慕容詩沒注意到她。
徐串串暈乎乎地把體溫計擦了一遍又一遍,擦完後,她把探頭小心翼翼放進嘴巴裏,舌頭被壓制住,一時沒辦法說話。
她靜靜看着慕容詩剝荔枝。
慕容詩手很美,五指纖長,指甲蓋圓潤閃着健康的光澤,皮膚白皙,近看都看不到汗毛。這樣一雙手去當手模足夠了。
徐串串不禁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看,跟慕容詩的手一比,她感覺自己的就是雞爪子。
美人剝荔枝,随便一拍就能入畫了。凝脂一般的手剝出一顆顆白胖胖的荔枝,怎麽看都是賞心悅目,徐串串看着看着就發起呆來。
慕容詩一口氣剝了十來個,臨了捏了一顆荔枝塞進嘴裏,細細地嚼了嚼,眼睛微眯,一臉享受的樣子。
徐串串不自覺地跟着她的動作咽了口唾沫,扯得嗓子一陣幹疼,她龇牙咧嘴。
慕容詩沒發現她的異樣,舌尖一抵,将小巧的果核吐在手心,扔進垃圾桶時,發現徐串串正一瞬不瞬盯着她。
慕容詩眸色變了變,很快恢複平靜,問:“你老看我幹嘛?”
徐串串神志瞬間被她這句話拉回現實,晃了晃不算清醒的腦袋,掩飾性地低下頭。
慕容詩顯然誤會了她的意思,自顧自地又說:“想吃也得忍着,等你病好了再說。”
嘴裏含着體溫計不方便說話,徐串串放慢速度,含糊不清地說:“我就是好奇你到底要剝多少個。”
慕容詩居然聽懂了,看了看碗裏的荔枝皮,說:“差不多了。”她站起來要拿去洗。
徐串串條件反射地也跟着站起來。
剛好慕容詩回過頭來,兩個人險些又撞上。
慕容詩面色如常,問她:“有鍋嗎?”
徐串串搖頭,突然靈機一動,指了指放在旁邊盛水的熱水壺。
“用這個?”慕容詩想了想,“應該也行。”
要不是嘴裏含着體溫計,徐串串真的想對她說:“我自己來就行,不用麻煩你了。”
可是慕容詩看都沒看她又進了洗手間。
徐串串緊跟上去,試探性地想要拿過她手裏的東西。
慕容詩不客氣地把她的手格開,同時瞪了她一眼,說:“我又不偷東西,你別老跟着我行不行?”
徐串串:“……”
慕容詩打開水龍頭,又補充了一句:“生病了就好好待着。”
徐串串灰溜溜回到了客廳,呆坐着,任由昏沉的大腦開始胡思亂想。
這個點大家都在上班,慕容詩上來時應該沒人注意到吧?她還真挺怕別人誤會她和慕容詩的關系的,尤其是強吻事件發生後,每次跟慕容詩相處她都如履薄冰。
放着工作不做,慕容詩上來就是為了照顧她?
徐串串不知道慕容詩為什麽突然對她這麽好,她也沒有自戀到以為慕容詩是對她懷有別的目的,因為實在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所以她坐立不安。
慕容詩拿着洗好的荔枝皮出來時,時間剛剛好,徐串串拿出體溫計。還沒等她看上一眼,體溫計就被慕容詩拿走了。
上面還沾着她的口水啊……
慕容詩的動作實在太自然了,自然到徐串串有一種她們關系很好的感覺。
慕容詩看着上面顯示的數字,說:“三十八度,先吃兩片藥吧。”
當然那只是片刻的錯覺。
剛才看時間時不小心看到了之前那個通話記錄,徐串串心念一動,問:“你怎麽知道我生病了?”
慕容詩把洗好的荔枝皮放進熱水壺,漫不經心地說:“我打你座機,本來是想提醒你荔枝不能一次性吃太多,是別人接的,他告訴我你發燒請假了。”
徐串串了然,回過神來,扣了兩片藥出來。
她探了探杯子裏的水溫,發現水還是滾燙滾燙的。她平時沒有儲存瓶裝水的習慣,突然想起那次看到慕容詩幹吞藥片的情形,于是試着把一片藥放進嘴裏。
但是她忘了自己現在上火嚴重,喉嚨跟冒煙似的難受,她根本沒辦法擠出多餘的口水,吞到一半,那片藥就被卡在了喉嚨裏,不上不下。
徐串串掐着喉嚨猛地咳嗽出聲,慕容詩朝她看過來:“怎麽了?”
徐串串說不出話,只一會兒臉就憋得通紅。她感覺自己像要死了一樣,跳起來沖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不管三七二十一,捧了清水喝下,總算把那片藥給咽了下去。
當她吞完第二片藥時,冷不丁地聽到慕容詩說:“生水吃藥,你瘋了?”
徐串串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頂着一張大紅臉,随口撒了個謊:“剛才不小心噎住了……”
慕容詩沒說什麽。
丢人啊,發個燒感覺智商又變低了。徐串串順勢洗了把臉給自己降降溫。
荔枝皮已經放進熱水壺燒着了,慕容詩像是完成了任務,用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水,說:“你好好休息吧,記得多喝熱水,空調別開太大,這幾天先不要吃荔枝了。”
徐串串像小學生等待老師布置作業一樣認認真真地聽着,用她那嘶啞的破嗓子,一臉真誠地說:“謝謝你。”
慕容詩表情寡淡:“我走了。”
徐串串站起來想去送她。
慕容詩猝不及防地轉過身來,直勾勾盯着她的臉,說:“我只是因為之前對你做了那樣的事,心裏覺得過意不去。我沒想幹嘛,所以你別誤會。”
心裏的疑惑終于得到了解答,可是徐串串卻被這樣直白的語言搞得無所适從。幸好她現在發着燒,什麽窘迫啊難堪啊也看不出來。她低着頭,啞聲說:“我知道。”
慕容詩走後,徐串串回房間裏躺着。
不知道是不是藥物起了催眠作用,她很快睡着了。不過睡得不是很沉,因為身體一直在發熱出汗,她好幾次想爬起來喝水,可是身體軟綿綿的完全不聽使喚。
迷迷糊糊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聽到外面有人在敲門。
徐串串掙紮了幾次,眼睛還是沒能睜開,只能躺在床上繼續裝死了。
敲門聲并沒有持續很久,徐串串也沒心思管了,抱着被子繼續沉睡。
然後她做了個夢。夢到有人推開她的房門,“咚咚咚”高跟鞋有節奏的聲音越來越近。一陣香氣飄來,有人靠近床邊,稍作停頓,突然彎下腰溫柔地喊她的名字。
睡夢中,徐串串無意識地哼唧應了一聲。
随即感覺到一只冰涼的手貼在她額頭上,是在探她的體溫,同時也幫她出了把一頭的汗給擦去了。
當那只手拿開時,讓人感到舒服的冰涼觸感也消失了,徐串串心裏有些不舍,可是她卻動不了。
雖然一直閉着眼,但總感覺有一道灼熱的目光在默默注視着她。
那個熟悉的嗓音再次響起,輕聲喚她的名字:“徐串串,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徐串串還是沒反應。
那人像是失了耐心,伸出手“啪啪”拍打她的臉頰。
徐串串努力了幾次也醒不過來,直到臉頰上傳來痛感,她緩緩睜開雙眼。
目光漸漸聚焦,她看到一個人半蹲在她床前,細長的雙眸不帶任何情緒地靜靜打量着她,仿佛已經看了很久的樣子。
當認清眼前的人是慕容詩時,徐串串吓了一跳,身體彈了起來,但因為沒什麽力氣,那一下力度可以忽略不計。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沒有出現幻覺,眼前的人的确是慕容詩。
所以,剛才她不是在做夢……
慕容詩打破沉默,不等她發問主動解釋:“敲了半天門你也沒反應,所以我就自己用鑰匙進來了。”
徐串串還未完全清醒,直愣愣地看着她。
慕容詩将手裏的保溫桶放到床頭櫃上,說:“我讓蓮姨給你煲了粥,你先吃一點,吃完了再吃一次藥。”
又是送藥又是送吃的,徐串串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她慢吞吞地爬了起來,拿起手機一看,發現原來已經到了午飯時間。她居然一點也沒覺得餓。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你吃了嗎?”
慕容詩淡淡地說:“還沒。我的在下面,你自己慢用。”
慕容詩轉身欲走,徐串串急匆匆地說道:“謝謝。”
“嗯。”慕容詩頭也沒回,“還是跟之前一樣,你不要誤會。”
“我知道……我不會誤會的。”
嘴巴裏又幹又苦,徐串串沒什麽胃口,沒想到蓮姨煮的芥菜瘦肉粥卻很好喝,也不知道放了什麽佐料,聞起來香噴噴的。
吃完粥吃藥,徐串串又爬上床睡覺。
四點左右,徐串串徹底清醒了。身體的汗已經被蒸幹,除了有些乏力,精神倒是不錯。她一量體溫,發現果然退燒了。
荔枝皮煮的水已經涼透,顏色看上去怪怪的,味道有些澀口。不好喝,但畢竟這是慕容詩親手為她煮的,總不能辜負人家一片心意,徐串串把那一壺水全喝掉了。
臨近下班時,她思考良久,決定給慕容詩打個電話。
“嘟嘟嘟——”
忙音響了很久電話才接通,徐串串清了清嗓子,說:“我退燒了。”
慕容詩一向不廢話,言簡意赅地說:“那就好。”
“今天真的太謝謝你了。”
“不客氣。”
“那個……粥很好喝,替我謝謝蓮姨。保溫桶我洗幹淨了明天再還給你。”
“嗯。”
只說了這麽幾句話,徐串串手心又開始出汗了。她放下手機,長出了一口氣。
徐香香聽說她發燒,晚上過來看她。
徐串串擋住她伸過來的手:“別摸了,已經好了。”
徐香香看着她慘白的臉色,唉聲嘆氣:“好可憐啊,一個人住,生病了也沒人照顧。”
徐串串沒好意思告訴她今天慕容詩一直在照顧自己,故意扯開話題:“冰箱裏有很多荔枝,你拿回去跟同學一起分了吧。”
“哇,這麽多!”
“你多拿點。”
自從那次強吻事件後,徐串串每次去找慕容詩都是偷偷摸摸的。沒辦法,蓮姨那個保溫桶實在太大,如果不躲着別人,被人問起來她就解釋不清了。
Linda請假之後,慕容詩辦公室就更加冷清了,徐串串一進去就因為冷氣太大打了個激靈。
聽到動靜的慕容詩放下手裏的工作,擡起頭來,審視她臉色:“看上去應該是完全好了。”
徐串串小聲地“嗯”了一聲:“保溫桶我洗好了。”
“先放着吧。”
徐串串把保溫桶放到茶幾上,偷偷看向慕容詩,發現她還是坐着不動,一時沒忍住:“你還不下班啊?”
慕容詩拿筆在紙上“唰唰”寫着什麽,頭也不擡:“還有點事。”
徐串串本不應該打擾她,略微沉吟,問她:“那個體溫計你還要嗎?”
慕容詩停下來看她,眉心一挑:“你想留作紀念?”
“咳——不是啊。”徐串串假裝看向別處,“我忘記拿下來了,明天再還給你吧。”
其實她是想重新買一個還給慕容詩,只不過今天一直忙忘記了。
慕容詩卻說:“不用了,我很少發燒,一般也用不到。”
徐串串:“……”我也很少發燒啊。
話已至此,徐串串不好再說什麽,她微微欠身,說:“不打擾你工作了。”
正輕手輕腳往外走,驀地聽到慕容詩說:“能不能麻煩幫我倒杯水?”
徐串串心跳漏了半拍,定了定神,轉過身:“可以啊。”
慕容詩一直有喝咖啡的習慣,杯子裏還有咖啡殘渣,徐串串先去洗了杯子,接了水送到慕容詩手上。
“謝謝。”
交接時,兩個人的手無可避免的碰到。空調開得大,慕容詩的手很涼,一冷一熱對比明顯,徐串串像是被凍到似的手指蜷縮了一下。
她局促地站着:“還需要我做什麽嗎?”
慕容詩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水,答非所問:“這裏是辦公室,随時都會有人進來,我不會對你怎麽樣,你也不用這麽緊張。”
徐串串沒想到她說的是這個,微張着嘴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茬。
接下來,慕容詩說的話更是令她震驚到無以複加。
唇上的口紅被水蹭掉了些,慕容詩抽了張紙巾慢慢擦,最後将紙巾揉成一團丢進垃圾桶,說:“我是對你有過好感,不過既然你不願意,我不會再逼你。”
“……”徐串串訝然。她後悔剛才跑得慢了,現在該怎麽辦?
她完全看不透慕容詩這個人,既然每次都表現得這麽無所謂,為什麽還要一次次提到這些令兩個人都尴尬的話題?
就像昨天,本來徐串串只是抱有懷疑,沒有什麽太複雜的想法,可是慕容詩卻反複地跟她強調:“你不要誤會。”
慕容詩還在優哉游哉地喝水,那優雅的模樣就好像她喝的是什麽頂級咖啡。
徐串串心裏很不痛快。
這人總是這樣,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自己絲毫不受影響,最後卻把她搞得不知所措。
既然不是對手,徐串串決定裝做什麽也聽不到。她垂眸,恭恭敬敬地說:“你繼續忙吧。”
只是跟慕容詩待了這麽一會兒,她就緊張得手心出汗心跳加速了。一定是因為病剛好神經還很虛弱。
再待下去不知道慕容詩還會說什麽驚人的話,徐串串匆匆離開。
聽不見,看不到,這樣心就不會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