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杜蓮番外(上)
啪嗒!
啪嗒……啪嗒!
一滴,又一滴,鹹澀的、帶着淡淡溫度的透明水珠,惴惴自空中墜落,打在花壇薄薄的一層浮土上,留下花朵綻放般美麗的痕跡。
掩蓋在城市浮土泥灰下、靜靜沉睡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黑色石子,因為水珠輕輕的敲打,露出了光滑圓潤的一角。
啪嗒!
又一滴溫熱的液體,順着石塊平滑的身軀滾落,滲入到城市花壇貧瘠的泥土中。沉睡了上千年的古老意識,在這重遇天光的時刻,突然從無窮無盡的酣眠中睜開了眼。
它……醒了。
細微的、來自靈魂的震顫,從深遠的意識底端層層翻湧,直到整個身軀都因為久違的力量,不住顫抖。意識徹底蘇醒的那一刻,新生的無上愉悅,伴随着填斥內心的空洞與茫然,讓初生的生命戰栗着、迷茫着、騷動着,奮力破開了生命的禁锢。
一陣肉眼難辨的細微抖動後,被水滴打濕的平滑石身上,緩緩爬上了蛛網狀密集的裂縫。
啪嚓啪嚓——細碎如泡沫碎裂的輕響,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伴随着裂紋的延伸,一片片幹硬的黑色外殼碎片簌簌自石塊表面崩裂,露出被包裹在殼下不知幾多歲月的乳白色內核。
陽光、空氣、色彩、溫度、氣味、聲音……來自城市、乃至于世界的信息,在黑色外殼崩解的那一刻,争先恐後,一擁而上。無窮盡的信息洪流沖撞着初初醒轉的柔嫩意識,剔透純淨的半透明內核在劇烈的沖擊下,不自覺顫抖着,滾動着,蜷成一團,直到又一滴溫熱的淚珠,攜着沉重的情感,墜落在扭曲痙攣的內核表面,被狂亂無措地吸收、消化……
混亂狂躁的腦海裏,突然闖入了一個聲音,不緊不慢地悄聲訴說着,屬于一個女人的不甘與希望。于是,被無數黑白色塊與線條滿滿堆砌的視界裏,終于多了一團不一樣的顏色。
陰郁的蒼藍,裹着代表希望的淺金邊框。那是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
好奇着、試探着、猶疑着,它伸出細細的意識枝條,觸摸上那團偶然吸入的意識碎片。溫暖與酸澀很快從枝條末端傳遞而來,意識融合的剎那,前所未有的複雜體驗撞擊着他的神魂。千篇一律的信息不再虛無駁雜,空白如紙的意識不再茫然柔弱,黑白駁雜的世界不再灰暗單調,它懵懵懂懂間,終于凝聚了自己最初的執念。
想要找到她——
不止一次這樣想着,終于,它成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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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時出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出現。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不知為何誕生、卻又确實存在着,他,或許就是其中之一。
喜愛雨露陽光,渴望開花結果——就像每一株其他植物一樣,他有着屬于花草的本能。但是,在這之上,擁有自我意識,沒有固定形狀,能夠任意變換形體,通過觸碰更可以讀取一切生物的想法……這樣的植物,根本違背自然的本意。
但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存在着。
于他而言,那便是唯一的真實。
相比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他更在意一個女人。
淩亂破碎的記憶告訴他,她叫文韻。除此以外,關于她的事,他幾乎什麽也不知道。因為誕生之初的意識太過脆弱,他甚至已經忘記了為什麽要尋找她。
唯一确定的是,只要想到她,他的心底總會湧起濃濃的喜悅與親近,就好像,很久以前,他與她曾是一體。
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與她一起孕育後代。生命太過無聊,偶爾産生的這個聯想不止一次讓他在陽光下愉快地抖動拟态的冬青葉片,以至于到了後來,每天這樣暢想一番不知不覺成為了習慣。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很想與她再有交集。
——如果可以的話。
可惜,連妄想的資格也不被允許擁有,與生俱來的本能讓他清楚地知道,從誕生到生長成熟、花期到來而可以脫離根莖自由行動為止,至少需要一千年。
一千年……于他漫長的生命而言,那似乎只是短短一瞬間,但是,在這一瞬間,如文韻這樣的人類,一代又一代,一代又一代,誕生,死亡,無盡交替,待他終于長成,她早已成為一捧飛灰。
所以,到最後,他也只能懷抱着再見她一次、碰她一下的期望,向每一個經過的人伸出枝桠,在花壇中靜靜地生長……
這樣在幻想與現實的夾縫下交替生長的日子持續着,直到五年後的一天,他随風拂動的葉片觸碰到一個裹着純黑鬥篷的男人。
一如往常,在接觸的剎那,屬于男人的記憶一下湧入他的腦中。
人、無數的人,年老的,年幼的,男的,女的,國內的,國外的,穿着古裝的,打扮時尚的……一張張面孔從他眼前飛快閃過,直到最後,所有的畫面定格為一個黑發黑眸的美麗女人。她穿着純黑的袍子,系着鈴铛,漂浮在薄薄雨霧中,像從畫上走下的仕女,古色古香,韻味悠長,一雙深邃的眼眸裏,仿佛孕育了整個宇宙……
“你看夠了嗎?”
在他心神都差點被那雙眼睛攫取的那一刻,男人淡淡出聲。眼前的場景很快消失,他顫動着葉片,對上了一雙泥濘的純黑色眼睛。
“看夠了的話,我們來做一場交易吧。”
眼睛的主人這樣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只生着銅鏽的鈴铛……
第二天,他獲得了夢寐以求的自由身體。代價是,為了長成而需要的、近千年的生命。
“行商人”——黑鬥篷男人取走了他千年的生命,作為交換,他得以提早成熟,被裝進包裹,以100元的、近乎兒戲的價格賣給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人。
“你叫嗝、什麽……名字呀?”
如願以償通過血液獲取了關于她一切的信息後,他化作了她所喜歡的樣子。對面涕泗橫流的女人幾乎是瞬間止住了哭泣。她瞪着一雙漂亮的琥珀色杏眼,好奇而貪婪地端詳着他的外貌,而他,享受着她驚豔的目光,在無與倫比的喜悅中向她微笑。
“您好,主人,我叫杜蓮。”——“獨戀”您的杜蓮。
好久不見……
即使有讀心的能力在,一開始與文韻的相處依然磕磕碰碰,有着許多不如意。而這其中最明顯的問題,源于文韻對他的态度。
作為一個寂寞的大齡單身女性,她享受着被英俊的男人呵護迷戀的感覺,但,作為一個早已在社會的打磨下失去勇氣與激情的女人,她也在隐隐抗拒着将他當作平等的戀愛對象看待。
——不是人的話,便沒有在一起的可能。既然沒有可能在一起,不過是露水姻緣,那麽,愛上他只會是自我折磨。
從重逢的第一天起,這樣的念頭幾次在文韻腦中閃現——在她被他迷人的微笑驚豔的時候,在她被他高超的廚藝俘獲的時候,在她因為區區一碗醒酒湯感動的時候……
這是一場角鬥。她在有意無意克制着她對他的感情,而他,在瓦解她的防備的同時,還必須一點點摸索讓她愛上他的辦法。
如果沒有讀取思想的能力的話,這或許會是場艱苦卓絕的戰鬥吧。而事實上,只是幾次裝作無意的觸碰之後,一個近乎完美的獵捕計劃已然在案。收斂了骨子裏貪婪善妒的天性,他穿起溫柔體貼的僞裝,開始耐心地布下一個又一個陷阱,等待着心底的人一點點陷落下去,直到最後,再也掙脫不開……
一開始的誘哄非常成功。
文韻已經29歲了。她用她的實際行動告訴他,女人到了這個年紀還沒有性生活,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只不過是一句“睡起來不會太硌”而已,就讓她自動自發聯想了許多糟糕的東西,到後來甚至興致大起,特意去浴室洗了個澡。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文韻如此急色的樣子。妄想中的她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月亮,他喜歡月亮不比喜歡太陽差多少。在被文韻的表情迷惑的同時,他開始不由自主地默念她的名字。
文、韻……
他渴望着呼喚她的名字,就像真正的戀人會做的那樣,而不是一句簡單的“主人”。
——那讓他覺得自己可有可無。
與文韻共度的第一晚,因為他的暗示,文韻張羅了很久。盡管文藝片并沒有起到想象中的效果,在酒精的催化下,她依然壯起了膽子,踮起腳尖想要吻他。
送到嘴邊的美餐自然沒有白白放過的道理。他這樣想着,半推半就,卻在即将觸碰到文韻雙唇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之前并沒有接吻的經驗!
即使從無數人的回憶中早已提煉出接吻的所有步驟,他卻并未親自實行過。不論是舌頭要以怎樣的頻率舔舐對方舌面,牙齒啃咬對方嘴唇時應該用怎樣的力度,還是換氣的方法,親吻的角度……他什麽也不知道,也因此,他無法保證,他給予文韻的第一個吻,會是令她滿意的。
這樣的不完美簡直令他難以忍受。
恰在此刻,因為過度緊張,文韻打碎了助興用的香薰蠟燭。
感覺到慌亂的女人正一步步向玻璃碎裂的地方走,他抓住時間,上前一步,在用身體阻擋文韻的同時,故意踩上了地上的玻璃渣。
因為他的傷口,如他所料想的那樣,最後的親吻不了了之。當文韻帶着醫藥箱回到卧室時,他清楚地察覺到,她的防備有了一瞬間的動搖。
那真是意料之外的收獲,不是嗎?
那天深夜,待文韻沉沉入睡後,他翻身而起,掰過她的下巴,按照記憶中的信息,開始練習接吻的方法。
一邊讀取着意識表層的反應一邊練習的效果很棒。粗粗幾次練習後,當他再次用舌頭頂開文韻雙唇時,幾乎沒有受到絲毫反抗。濕熱的口腔因為頻繁的親吻,分泌了大量的津液,他熟練地輕輕劃過文韻敏感的齒根,在貝齒重重護衛的內部,與文韻柔軟的舌尖相逢。糾纏、舔舐、頂弄、摩挲……當每一步都進行到完美的程度,他強迫自己從文韻身上離開,用紙巾擦拭她被口水打濕一片的臉頰。
“接下來……是做♂愛練習呢。”
将紙巾丢開,他無聲笑着,開始解襟口的紐扣。
“請放心……不會真的做的。畢竟,禮物要留到最後打開,不是嗎?”
啞聲嘆息着,他伏下|身,吻上了女人裸|露的鎖骨。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