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轉角處的一個老頭兒唱黃梅戲來打發時間。
聽着聽着又有些發困,忽得耳朵邊上傳來小孩的哭聲,又把穆燕青給吓得清醒了過來。
丁點大的女娃娃,脾氣倒是倔,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潑,指着小賣部裏頭五毛一包的牛奶糖哭得打了兩個鼻涕泡。
“媽媽——我就要那個!”
“好了,買。”
小女孩就又一下爬了起來,拍拍屁股啥事兒也沒有,厚着臉皮抱着糖擠過去撒嬌:“糖糖,媽媽吃。”
穆燕青看了眼時間,六點半,這個點,換了往常他也該坐在家裏頭的飯桌上撒着嬌,鬧着晚飯要吃什麽。
他撐着牆站起來,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腿,擡腳往家的方向走去。
只是去遠遠地看一眼,一眼就好了。
那一條走過千百遍的弄堂這一日竟然格外安靜,爬山虎已經爬滿了一面牆,有的挂在樹上垂下來,輕撫過穆燕青的額頭。
他站在弄堂的轉角處貼着牆站着,不敢進去。
裏頭傳來熟悉的聲音——“青青,吃晚飯了。”
穆燕青幾乎就要應聲,卻又聽得裏頭悵然若失的一聲——“我又忘了,青青不在。”
“別惦記了,總會回來的。”
“回來了又能怎麽樣呢?他心野了,待不住的。”
“那就栓着,拿根鏈子鎖起來!哪兒也不準去,別人敢來找我就拿着刀在門口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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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兒子!”女人聲嘶力竭道。
一陣硝煙彌漫後,緊更着的便是一長段無奈的沉默。
男人的聲音仿佛老了很多歲:“那你說,咱們還能怎麽樣呢?”
穆燕青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弄堂,跑回了陸青崖租的小閣樓,然後反手把門鎖好。
他無力地靠着門,瘋跳了一路的心髒此時才開始略微放慢跳動的節奏。
世上很少會有兩全其美的好事,穆燕青知道自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想要不辜負一個人,就注定要對其他人自私。
他望了眼這一間一眼可以看清所有家具擺設的小房間,竟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同時他也明白,自己從前的家,回不去了。
陸青崖連軸轉了一天,十點多回家的時候累得頭腦發脹。
屋裏頭留了一盞小燈,很奇怪,穆燕青睡覺怕陽光卻不怕燈光。
陸青崖沒有打擾已經睡熟了的穆燕青,悄悄地洗了個澡。
身體很疲憊,但并不困。
他隔着空氣用手指描摹着穆燕青的眉眼,繼而彎了嘴角。
睡在床上的穆燕青卻又說起了夢話,陸青崖走過去把人叫醒,才發現穆燕青睡得出了一身的汗。
衣服濕透了貼在背上,穆燕青抓着陸青崖的手抱在胸口,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我不要回去。”
陸青崖知曉他是被夢魇住了還沒醒過來,也只順着他的意思道:“嗯,不回去。”
穆燕青眼裏頭漸漸有了幾絲清明,意識清晰後第一感覺是熱。
他跪坐起來,撩着衣服給自己扇風,邊扇邊說:“我不要回家了。”
陸青崖有些意外:“為什麽?”
穆燕青夜裏頭發起了犟:“反正我不要回家了,你、你也不準偷偷去。以後……以後等我考上了大學再去。”
穆燕青有點兒天真地想着,或許等他考上了大學,自己爹媽一開心,或許就不拿鐵鏈鎖着他了。
陸青崖抽回手:“青青,你相信我嗎?”
穆燕青點頭。
“那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
穆燕青望着他,卻是搖了頭。
“說了你可能不要我了。”
“你剛才還說信我的。”
穆燕青支吾着問:“那要是我爸拿着刀追着你砍你還要我嗎?”
陸青崖只當穆燕青又在同他說俏皮話,拿了塊過了水的毛巾擦了擦他身上的汗,一塊兒睡了。
超市裏頭人很多,兩個人過日子,炒米油鹽一樣也少不了,推車裏頭滿滿當當地放了一堆東西,末了又去打折區買了兩身最便宜的衣服。
穆燕青也不挑,衣服随便穿只要陸青崖不嫌難看就好,只是腳上的鞋卻不好湊合,男孩子上蹿下跳的,一雙好點的運動鞋少不了四五百。穆燕青拉着陸青崖買了雙二十塊的涼拖,說是反正還沒開學,家裏頭穿拖鞋涼快。
即便如此,一結賬,卻也是大半個月工資已然沒了。
穆燕青盯着推車裏的東西,猶豫了會兒,把一箱牛奶拎了出去:“就不喝牛奶了吧?”
陸青崖搶過去放上了收銀臺:“你長個子呢!”
褲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穆燕青打開一看,是一條短信,學校發來的,清晰簡短,無非是假期過半,提醒學生按時完成作業,以及提前告知報到時間和費用。
穆燕青看了眼後頭的數字,默不作聲地又把手機塞進了口袋。
“怎麽了?”
“學、學校發來的短信……”
……
陸青崖更忙了,他的兼職從一天兩份變成了三份,畢業論文也因此擱置,那個特別中意陸青崖的老頭兒三不五時地打電話來勸陸青崖當他的研究生,卻一次又一次地被陸青崖拒絕。電腦裏頭來自A國兩所大學的郵件也像雪花一樣發過來,別人求之不得的機會,陸青崖卻一封都沒看,統統點了删除。
穆燕青覺得自己像條水蛭一樣吸食着陸青崖的一切,他很想去幫一下忙,可無能為力,只能增加越來越多的負擔。
時間的齒輪慢慢轉動着,一個漫長的暑假也就要這麽結束了。
開學的那一天,陸青崖沒有時間陪他去,只在前一晚的晚上把學費放在床頭。
穆燕青站在校門口,他沒有帶暑假作業,也沒有一本書,東西都在原來的家裏,他沒辦法回去拿,手裏頭只有一沓錢。
他想起自己第一天踏入這所高中時的樣子,那會兒中考結束,考上了這所市裏頭的重點高中,全家都高興壞了,那一陣兒他也成了鄰居口中別人家的孩子。他跑着上樓第一個報了名,那時候高一的班主任還是個很溫柔的女人,穿着碎花的長裙沖他笑,客氣地同他閑聊,問他往後想考什麽大學。
穆燕青依稀記得,自己那會兒也沒什麽明确的目标,只挺着胸喊了句:“我要當警察!”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想當警察,因着自己個子不高,總是受欺負,穆燕青便想着,要是自己當了警察,就不會再被欺負了,也能保護那些和他一樣的矮個子不被別人欺負。
而後一晃兩年過去,高三便匆匆地來了。姜晞曾經頗具哲理意味地評價過“高三”這兩個字——既是地獄又是天堂。跨過去了,苦讀十數載全都值了,老來聊發少年狂還可提一提當年奮筆疾書的光輝史;跨不過去,便是前功盡棄,光陰虛度,深更半夜咬着牙寫的卷子全都是廢紙一張,若幹年後想起來也只會是一嘴的苦味兒。
來往熟悉的同學同他打着招呼,穆燕青站在這地獄與天堂的臨界口,攥進了手裏的錢,退出了這一段征程。
他轉身,聽見姜晞在後頭喊他,“豆苗,快來報名啊,一會兒過了十一點老師吃飯了就報不上了。”
穆燕青揮揮手,末了忍不住矯情了一把,“我就不去啦,姜嘻嘻你加油,獨木橋上我少和你争一個位置,謝謝我吧,老子追求愛情去了。”
聲音很低,消散在人群裏,只有他一個人聽得見。
陸青崖還是在晚上十點的時候到了家,他看見桌上放了一個空的牛奶盒,心裏頭便有些高興——小孩兒今天挺聽話,老老實實喝了一瓶牛奶。
早上的時候,陸青崖起的早,穿好了衣服便催着穆燕青起床。
“快起來,要上學了今天,不起來該遲到了。”
穆燕青把枕頭壓在頭上捂住耳朵,“我不上學了。”
陸青崖揪着他的耳朵把他拽起來:“起床!上學!”
穆燕青無精打采地垂着頭,不說話。
陸青崖揉着他的臉親了親:“好了快起來。”
“陸青崖……我不想上學。”
陸青崖笑了:“快一點兒,不準磨蹭了,我們青青以後是要當警察叔叔保護我的啊。”
他邊說邊把穆燕青抱起來:“穿前幾天買的新衣服好不好?鞋子昨天晚上給你新買了一雙,快去試一試。”
穆燕青低着頭不說話,光着腳跑下去試了試鞋:“正好的。”
陸青崖見他終于起來了,才松了口氣——穆燕青有賴床的毛病,要把人哄起來可實在不容易。
“熱水在桌上,嫌熱用涼水洗臉也行,牛奶不要忘記喝。買早飯的錢在桌上。我先去趕公交給學生補習了,你路上小心,課上好好聽,不會做的題記着晚點我教你。”
穆燕青刷着牙,嘴巴裏頭全是泡沫,他擡頭看着陸青崖行色匆匆的模樣,含糊不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