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喜歡我
到程回家的時候,已經快七點了。
蔣妤同走進單元樓,聲控燈沒亮,心裏有些慌,手腳開始發汗。試探性地拍拍手,周圍還是一片漆黑。
她嘆了口氣,看來是燈壞了。
走出來給程回打電話。
一個,沒接。
兩個,沒接。
蔣妤同放下手機,心裏明白這是少爺生氣了。
手機震動,她看也沒看一眼就接通——
“樓下傻站着幹嘛,還不上來?”
“燈壞了。”
“怕黑?”
“……”
程回呵了一聲,說:“願意上來就上來,不願意就滾,以後都別來。”
然後挂了電話。
他倚在窗邊往下看,眼裏都是譏诮,惡意一陣陣地翻湧上來。
程回意識到自己對她不一般,也不想管,就這麽放任行為。他想知道蔣妤同在他的刻意縱容下能做到什麽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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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她怎麽樣,對她造成什麽影響,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呢?
這不過是他無聊生活裏的一個小小消遣。
蔣妤同安靜地伫立着,像一只灰色的小石雕。她看向樓梯。
黑洞洞的樓宛如探險鬼屋,而程回就是她闖關成功的獎品。
心裏有個聲音催她上去,精神卻畏懼黑暗中的鬼魅。
風一吹,手心透涼。
她恍然。
這三層樓可真是高啊,蔣妤同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手機的光只能照亮一個方向,照亮前方,那雙窺視的眼就在身後,光轉到後面,就感覺它就在你身前。
四面八方都是血腥,她不知道會從哪裏突然冒出一個女鬼,面容猙獰滿目血紅地把自己撕碎。
蔣妤同不停的深呼吸,雙腿感覺沉甸甸的不聽使喚,手臂僵直,咔咔作響,背後汗濕一片。
她怕黑,極怕黑。
那是一個夜晚,父母車禍喪生,警方通知她去認屍。
蔣妤同已經記不清具體的情形了,只記得破碎的人體混着層層的血,與夜晚一起烙在她的記憶裏。
大量的血,大量的黑,濃厚得至于夜晚都滲出紅色。
從那以後她開始畏懼黑暗。
咬着牙往上走,嘴裏有血腥氣。
314終于到了,蔣妤同看着眼前的牌號露出微笑。本就不見血色的臉透出慘白,笑紋仿佛白瓷上的裂紋,馬上就要原地裂碎。
她敲門,程回穿着t恤出現在門口,被她一額汗的樣子吓了一跳。
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的一樣。
程回撩開她額發,皺眉問:“這麽怕黑?”
“還好,主要怕見不到你。”
瀕死感揮之不去,蔣妤同看着程回,忽的往前抱住他,額頭抵在他肩上。這真實的溫度讓她感到安心。
“就當給我點安慰。”她悶聲說,在撒嬌。
程回推開她,臉上似笑非笑。
蔣妤同微微勾起嘴角,艱難的笑:“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她付出的太多了,沒有千百倍的回報她收不了手了。
蔣妤同脫鞋進屋。
過了一會,兩人圍着茶幾吃飯,程回先放下筷子,不經意地問:
“今天早上為什麽碰我?”
蔣妤同:“不小心而已。”
程回笑的意味不明,看着她。
咂摸了幾下,他說:“膽子真大。”
蔣妤同不響,一副乖順模樣。
程回繼續打游戲,側眼就能看到她吃東西時腮幫鼓鼓的樣子,蠻有趣的。
水晶吊燈懸在頭頂,明亮的色調下有一對少年少女。樓層偏低,外面偶然傳來的雜聲給這畫一樣的情景平添三分生氣。
蔣妤同收好碗筷剛坐下,程回就握住她手腕往回拉。猝不及防,她用手撐在沙發上看向他。
四目相對。
程回問:“談過戀愛嗎?”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靜靜等着她回答。像随口一說,又像是深思熟慮後的審問。
氣氛一瞬間冷凝。
蔣妤同說,沒有。
語氣波瀾不驚,連她自己都驚訝怎麽能如此鎮定。
程回笑了,先是從眼睛裏露出的愉悅,然後是眼角,眉梢,嘴唇,都寫着惬意。
他對她有感覺,他不否認。但哪怕是玩的,他也想要別人沒沾過的。
程回松了手,改用食指和拇指圍成圈扣住她手腕,俯身拉進兩人的距離,近到能看清她臉上的絨毛和眼裏的閃爍。他說:“你喜歡我。”
是陳述句。
蔣妤同直直地和他對視,說:“不喜歡。”心卻在唱反調。
程回還在看着她,極有耐心的等她改口。他并不言語,只是食指從她的腕骨往肘心處走,一寸寸滑過裏側的肌膚。
蔣妤同猛的抽回手。
她先移開眼,臉色難堪。
程回哧哧地笑出聲,笑她傻氣,笑她欲蓋彌彰,笑她倉皇閃躲又強裝淡定的模樣。最後倒在沙發上,突然覺得這樣也還不錯。
乖,傻,又好欺負。
蔣妤同起身打掃衛生,程回還在笑。她繃着臉,眼睛卻不時地瞟向他,做足了一個好女孩被心上人調笑的羞怯姿态。
臨到走時蔣妤同依然一言未發,她拉開門,程回跟在身後。
程回擡了擡下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說:“送你。”
蔣妤同沒動,程回先出了門,拖鞋跟不上腳,走起來嗒啦嗒啦地響。
他一手牽着她,一手帶上門,就這麽下了樓梯。
黑暗被打散。
在這過程中,程回挑剔地捋直她的手,改成十指相扣。
回去的路上,蔣妤同仍然想不通他們倆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她坐在出租車裏,手指無意識地揉搓着裙邊。兩邊的景物快速倒退,只剩殘影。
拍亮所有的聲控燈後蔣妤同才敢上樓,剛到家就來了一條微信的驗證信息,備注是程回。
她點了同意。
程回:到家了嗎?
蔣妤同:到了。附贈一個親吻小圖。
程回挑眉,她這是網絡中瘋狂開撩,現實中唯唯諾諾?
他去冰箱裏拿了瓶啤酒,坐下來給她發視頻請求。
蔣妤同沒接,轉而給他發語音通話,被拒,緊接着被拉黑。
少爺真是吃不了一點虧。
她沒再堅持,把手機丢在一旁,做自己的事去了。
程回仰脖咕咚咚灌了一氣兒,盯着手機等她服軟。
半晌沒動靜,他低聲咒罵,真是,搞到手就不珍惜了。
手機驟響,他連忙接通。
“喂?”語氣得意。
“阿回?來打牌,樓下新來了個服務生,安華的。長得賊靓,那腰那屁股——”
“去你媽去,不去!”
程回吼他一句,掐了線。
那頭的曹博安被罵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的看着被挂斷的頁面,鬼知道哪句話惹着他了。
王磊看他一眼:“又不來?”
曹博安撓撓頭說:“不來。”
幾個人拉下臉,“最近怎麽回事,他不玩了?”
“要不咱去他家看看?別是出什麽事了。”
曹博安搡他一把,說:“要去你一人去哈,挨揍別拉着我們。”
“那算了,他這兩天陰晴不定的別上趕着招他。”
“昨晚網吧通宵玩的也挺好,這才幾個小時就變了?”
“明天再問吧,打牌打牌。”三五個男生湊成一堆,叼着煙摸牌。
坐邊上的周路偉想起上午那個女生,直覺跟她有關。
蔣妤同不知道程回的小心思,上床睡覺,床頭燈與月亮一起亮着。
第二天安華上課了,周圍幾個學校還在放假。
蔣妤同到的比較早,班裏零星有幾個人。她坐下,掏出書本。
陸昂急急忙忙沖進教室,手裏拎着早飯。他坐下說:“來了啊。”
“嗯。”
陸昂看了蔣妤同一眼,“現在有空嗎?”他拿出練習冊,翻開給蔣妤同看。
“哪個題?”
陸昂拿筆勾出來,眼神真誠。
蔣妤同把書拉到自己跟前,側身疊着腿看。她今天紮了高馬尾,兩邊散下的頭發垂下來,顯得她臉又小又白。
陸昂覺得她很好看,有種很沉靜的特殊氣質,跟宿舍裏其他男生說的不一樣。
他們說她看着就傲氣,冷冷淡淡誰都不搭理。陸昂知道她只是話少而已。
“陸昂,陸昂?”蔣妤同在他面前揮揮手。
“哦哦。”陸昂驚得手亂揮,掃掉了桌上的水杯,他又慌忙彎腰去撿。
蔣妤同忍俊不禁,虎牙冒了個尖,白白的一點。
陸昂猝不及防地一陣臉熱,假裝咳嗽兩聲。
蔣妤同楷了下眼淚,說:“不鬧了不鬧了,講題。”
她轉過來面朝陸昂,手指點在一行算式上。
“題眼在這,你把這個式子拆開,左右構造函數各證一個不等式,再連起來就行了。”
陸昂:“構造什麽函數?”
蔣妤同拿起筆寫,紙上常用函數列了個遍。過了一會擡頭拿給他看,
“吶,就這個。”
陸昂接過紙自己演算,眼神發亮,果然是這樣。
他給蔣妤同比了個大拇指,口中大喊蔣姐牛批!
引得前面的人紛紛回頭張望。
陸昂也不管,往蔣妤同那邊挪:“學霸!仙女!教教我怎麽想出來的。”
蔣妤同說:“秘密!”
陸昂癟着嘴發出嘤嘤嘤的聲音,委屈成一百八十斤的團子。
蔣妤同嘴角翹起,陸昂總能戳到她的笑點。拉出書包翻翻找找,從底層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
蔣妤同把它拍在他手裏,故作神秘地說:“不要外傳哦。”
陸昂翻開,裏面是類型題總結和步驟分析。
他激動地一抱拳,對着蔣妤同低頭大喝:“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說完握拳對着自己額頭來了三下,權當磕頭了。
蔣妤同:“……”退下吧。
陸昂喜滋滋地研究題去了。
學生們陸續到了教室,封閉的空間內飯菜味,汗臭味混合發酵,直直灌進人的鼻腔,蔣妤同覺得鼻炎快犯了。
她跟陸昂交代了幾句就拿着手機出去了。
路過的教室全都是書聲琅琅,臭味不同,也有學生跑到走廊對着窗戶讀的撕心裂肺。
六點四十七了,蔣妤同估摸着少爺應該還在睡,不知道他有沒有起床氣?
手機在手裏轉了兩圈,最後還是算了。
她繞着教學樓走一圈後回到教室。
下了早自習,學生們三三兩兩去食堂吃飯,大多數人還是留在教室裏學習。
陸昂咬着餅,有個問題困擾他一個月了。
他喊:“蔣妤同。”
蔣妤同轉過來,眼神疑惑。
陸昂:“你分數那麽高,為什麽還複讀?”
蔣妤同沉吟了一會,說:“我被調劑到一個不喜歡的專業,就複讀了。”
前面的陳玥轉過頭,“哪個學校啊。”
“東城大。”
陸昂吸了口氣,“就這學校讓我挖煤下地我都願意,只要它錄我。”
陳玥生無可戀地轉回去,幽幽地說:“學習吧,聊不下去了。學霸看不上的學校是我夢寐以求的天堂,我暴哭。”
陸昂幾口塞完餅,默默的刷題去了。
蔣妤同趴在桌上,臉朝着窗外,突然覺得沒意思極了。說起成績,她和晏朗又何嘗不是如此,現實真的就是這麽殘酷。
今天天氣不太好,綠樹也落陰。陽光被擋在烏雲後,讓人見不得暖,現在只有無處不在的燥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