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平日裏溫和的人,脾氣上來的時候,往往比他人更極端。
周言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羅羽婧回程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顯然是在和他鬧別扭。電動車在家門口一停下來就指着周言的鼻子說:“既然你要告訴我哥,那我現在就要離開這裏!”
周言躊躇了半秒,然後笑了笑:“行吧,我幫你收拾行李。”
羅羽婧顯然很驚訝,而當她一進房間,周言就把門關上了,順便在外面加了把鎖。
“周言!你他媽幹什麽!”
羅羽婧在裏面敲着門板歇斯底裏地吼,周言隔着一扇厚重的門和她說話,聲音極淡:“別想跳窗逃跑,下面的柴草堆沒了,現在是一塊水泥地,跳下去你和你的孩子都會死。在羅進楓來之前,你給我老實呆着。”
他說完便下樓了,耳邊自動過濾掉隔着木門傳出來的羅羽婧喪失理智喊出的粗鄙之言。
羅進楓接到他的電話很意外,周言只說羅羽婧懷孕了,目前在他這,沒提“窩藏”了她好幾天這事。
“我建議你來接了她之後,帶她去警|察局。畢竟她現在有孕在身……”
“我心裏有數。”羅進楓打斷了他的話,聲音有點疲憊,“我現在馬上出來……還得瞞着我媽,先斬後奏。要不然別想摸到警局的門。”
因為羅羽婧的事,周言和羅進楓的關系似乎在無意間拉近了不少,說話不僅不再含沙射影,言語間還有了商讨的味道。
真的像是一對親兄弟,雖談不上親密無間,但至少已然沒有了敵意。
給羅進楓打完電話,周言突然想起一會兒韓铮就該來做糖醋魚和麻小了。一個不巧,說不定還能和來“逮”羅羽婧的羅進楓撞個正着。
周言沒想過能在他面前瞞住這件事,之後警方一定會找他問話,到時候韓铮自然就會知道他“藏”了羅羽婧這麽多天。周言現在處于鴕鳥心理,能拖幾天是幾天——再不濟,至少先讓他吃完糖醋魚和麻小吧。
周言一焦慮就想打掃衛生,等他把廚房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後,無意中看到了門後放着的一個哈密瓜。
那是他前天買的,完全就遺忘了,一直放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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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言把哈密瓜削了皮,用勺子細致地掏掉裏面的籽,又小心翼翼地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塊,放在果盤裏,插了兩根牙簽,準備端上樓給羅羽婧吃。
他在門上安的那把鎖又大又笨重,由于比較古舊,鎖芯處也微微生鏽了,周言搗鼓了好一會才把鎖開了。
羅羽婧縮在床角,背靠着牆,抱着自己的膝蓋,垂着頭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周言走近了一點,把水果放到她旁邊,說:“吃點吧。挺甜的。”
她擡眸,眼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沒理他。
周言:“……”
羅羽婧之前罵得那麽狠,他還以為一進門她就要歇斯底裏和他大鬧一場……這陣子相處下來,周言覺得自己是越來越搞不懂羅羽婧這個人了。她的情緒變化很大,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有的時候表現出怯懦無知的一面,有時候又是尖酸刻薄,或是極端冷漠。
就像是多重性格的人。
周言決定等羅進楓來了之後和他探讨一下帶羅羽婧去看一下精神科醫生的必要性。
雖然她沒說話,周言還是把水果留下了,走出房門時羅羽婧忽然開口了,聲音平靜地像死水:“羅進楓快到了吧?”
周言回過頭,說:“應該快了。”
她突然冷冷地笑了聲,緊接着收緊自己的手臂,把膝蓋牢牢抱住,一邊不住地顫抖,眼神在一剎那間變得充滿恐懼。
周言注意到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因為用勁,手上的青筋和骨頭都凸了起來,那種程度的力氣,不用細想就知道有多疼。
“你幹什麽?”他皺起眉頭,轉過身來,向她那裏邁出了一步。只一步,羅羽婧突然捂着耳朵慘厲地尖叫起來,那尖叫聲像是地獄裏的厲鬼發出的,震痛了他的耳膜。
“你別過來!”
周言怔住,停下了腳步。
她再次擡起頭時,小臉上布滿了淚水,眼眶裏的眼淚還在源源不斷地滾出來,她一邊抓着自己的頭發,一邊拼命搖頭。
周言一時搞不清楚她又是犯了什麽病了,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身後忽然傳來幾聲腳步聲,他轉過頭,便看見不知什麽時候到的羅進楓。
周言尚來不及說一個字,羅羽婧忽然猛地從床上跳下來,連滾帶爬的摸到羅進楓腳邊,絕望地嚎啕大哭:“哥!你救我!你救我!”
羅進楓愣是沒想到一見面就會有這麽一幕,而自己妹妹現在的樣子又狼狽又落魄,本來準備好說出口的責備的話就這麽哽在喉間。他蹲下來,抱住羅羽婧,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婧婧不怕,哥在呢。”
人兄妹兩個忙着抱頭痛哭,周言站在一邊倒顯得裏外不是人了,羅羽婧這表現,倒像是自己虐|待了她,把她往死裏整一樣。
羅進楓安撫了她好一會兒,她才停止了哭泣,但仍是發着抖縮在牆腳,完全是受驚小貓的樣子。
羅進楓覺得羅羽婧的情緒尚且需要緩一緩,就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自己和周言到了樓下。周言給他倒了一杯冰水,羅進楓一飲而盡,嘆了口氣:“婧婧吓壞了。”
周言:“……”
他想着怎麽告訴羅進楓這些天發生的事,還有羅羽婧是怎麽變着法子擠兌他,在不久前還對他破口大罵,沒有半點“吓壞”的樣子。
如今他仔細想來,那日在他家第一次看到她時她所表現出來的那種驚疑恐懼,說不定也是裝出來的。從剛才她撲向羅進楓那個動作來看,她的演技極好,和幾分鐘前判若兩人。
“對了,忘了問你,她是什麽時候到這裏來的?”
終于問到這個問題了。周言心知瞞不了他,便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外加認了個錯,态度可謂相當誠懇。
聽完他的話,羅進楓沉默了會,也不知在想什麽,過了許久才呼出一口氣,揮揮手:“算了算了。換了我是你,說不定也會做出同樣的事。”
羅進楓某些時候還是挺寬容講理的。周言心裏的愧疚卻愈發深重,連帶着焦灼也越來越烈——韓铮……會和羅進楓一樣嗎?
羅進楓在半個小時後把羅羽婧帶走了,羅羽婧還在小聲啜泣,走出門時卻又回望了一下站在樓梯口的周言,眼裏飛快地閃過一絲精光。
她的唇角揚起很細微的弧度。
是得逞的笑還是什麽?
周言揉了揉眼睛。催眠自己說是看錯了,想多了,她只不過是一個任性又情緒化的小女孩,直腸子,心裏頭哪會有那麽多的小九九?
兩人走了沒多久,韓铮就到了。
他今天沒開路虎,開的是另一輛黑色的車,之前周言都沒見過。周言見到他下車就迎上去,狗腿地接過他手裏的幾個黑色塑料袋。
“這麽沉?你買了多少啊?”他一邊說着一邊張開袋子往裏看,可直到把每個袋子都研究完,旁邊的男人還是一個字都沒說。
周言心裏馬上就升起不好的預感,擡頭,望見韓铮繃得緊緊的下颌線。
“咳……”他放下手裏的袋子,不自然地撓了撓腦袋,“怎麽了?”
“我來的時候碰見羅進楓和羅羽婧了。”韓铮冷笑了一聲,“你真行。”
周言立馬就慌了。
他自知理虧,韓铮生氣也是有道理的。
“對不起,我不該瞞着你……”
“只為了這個嗎?”韓铮心裏擰巴的像腌了十天半月的鹹菜一樣,又酸又痛,“你什麽時候才能成熟一點?你不知道你這樣做等于是‘包庇’?或許都不用等到明天一大早,警|察就會找上門了!你那個牢還沒坐夠嗎?”
“沒坐夠。”周言望着他的眼神很空洞。之前的緊張與愧疚,都被韓铮最後一句話淹沒了,那種久未體會的鈍痛從心髒處蔓延到了五髒六腑,直到呼吸都痛,“你滿意了?”
韓铮一愣,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說錯話了。他本意并非要用周言的過去傷害他。
他只是太着急,太生氣,氣周言瞞着他做出這麽不考慮後果的事,氣周言總是被羅家的事拖垮自己的人生,也氣他自己,為什麽沒有及早察覺到事情的不對頭。
韓铮後悔自己口不擇言,但另一方面,明明周言錯的比較多、比較離譜,他實在拉不下臉在這個時候說“對不起”。
于是他依舊保持那張冷漠的面孔,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也沒岔開話題。”
周言平日裏脾氣都很好,性情溫和的很,極少動怒,這個時候也不知怎麽了,忽然就來氣了,說:“我是和你在一起。但我個人依然是獨立的。我想怎麽樣,是我自己的事。既然我選擇那樣做了,我就會為我做的事情承擔後果。我和你說‘對不起’,只是因為我瞞着你。不針對這件事。”
韓铮沉默了幾秒,問他:“你認為你把羅羽婧藏起來,是對的?”
“如果還能重來,我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
空氣仿佛突然凝固了。
韓铮冷笑了聲,擡了擡眉,然後二話不說轉身就坐進了車裏。
此時,車內的冷氣還沒完全散去。
韓铮忽然覺得身上一陣發寒。
作者有話要說:
周言是沖動感性的人,韓铮大體上看算理性派。沖突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