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直到宿舍大部分隊員都睡了,戚南緒也沒回來。邵飛盯着旁邊的空床,思考小戚方才是和誰吵架。
答案不難猜到,卻有些不可思議。
住在首長宿舍區的都是高級軍官,長劍這次只來了大隊長,沒來政委,讓戚南緒又哭又鬧的一定是長劍大隊長。
看樣子戚南緒與對方瓜葛不小,“長大後”對應“未成年”,長大後不寵了說明18歲以前很寵,“外人”對應“家人”,邵飛短促地“哦”了一聲,暗道這倆居然是親戚!
這倒好解釋,戚南緒部隊大院出身,肯定有當兵的親戚,長劍大隊長說不定就是戚南緒的哥哥或者叔叔。
難怪扯到寵不寵的。邵飛松了口氣,躺了一會兒又有些失落,特種部隊的首長年齡都不大,長劍的大隊長也許和洛隊寧隊一般年紀,那樣的話,應該不會和戚南緒隔輩兒,是兄長的可能性更大。
真幸福,還有哥哥罩着。
邵飛翻了個身,沒什麽睡意,思緒紛雜,一會兒想如果邵羽還在,此時是退伍了還是仍在軍中,若還在軍中,是士官還是軍官,又想自己會不會追随邵羽去同一支部隊——就像戚南緒一樣。如此一來,他在軍中也有依靠,也有哥哥罩。
可是世事沒有如果,邵羽早就不在了。
倦意漸漸襲來時,他又想起蕭牧庭。若說依靠,他已經單方面将蕭牧庭視作依靠。這種感覺甜蜜又苦澀,蕭牧庭是整個二中隊的隊長,是很多人的依靠,可他能夠放下心防、放任自己去依賴的卻只有蕭牧庭一人。
次日清晨,雖然不用晨練,隊員們還是起了個大早。邵飛回頭看了看,戚南緒的床上還是沒人。
肯定賴在兄長的宿舍睡懶覺。
邵飛也想在蕭牧庭那兒歇一晚上,但找不到理由。好在比武結束之後就回獵鷹了,到時候蕭牧庭總不會把他趕回二中隊的寝室。
他的床還在蕭牧庭的宿舍呢!
清晨,訓練場上浮着薄霧,隊員們做完熱身就各自進行體能訓練了。邵飛在腰和小腿上綁好鐵塊,還沒開始跑,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戚南緒居然赤裸上身,在攀登訓練區練習15米繩索攀爬。那麻繩有小孩手腕粗細,從鋼架上垂下來,攀登者僅靠手臂與腿腳的力量上行,對體力要求極高。戚南緒逆着光,背後是剛剛升起的初陽,邵飛看他吃力地爬上頂端,本以為他狀态不好,待他索降而下時,才發現他四肢正劇烈顫抖,胸口急促起伏,腹部、脖頸、手臂上全是汗水。
那麽吃力,是因為已經練習了太久。
“你……”邵飛走上去,将自己的水壺往前一抛:“昨晚在這兒過的?”
戚南緒一點兒不客氣,擰開蓋子仰頭就喝,一壺水兩三下就被幹掉大半,喝夠了才喘着粗氣道:“怎麽,一夜沒見就想我了?”
邵飛本想學他帶着哭腔的“你不寵我了”,剛要開口又瞧見他眼睛微腫,雖然已經不大明顯,但看得出幾小時之前哭過。
調戲一個哭過卻要假裝屁事沒有的人太卑鄙了,邵飛自诩還算有道德,把話咽回去,只問:“練多久了?”
“半夜就開始了,盲攀、負重攀都練了,下回再比繩索攀登,你肯定輸給我。”戚南緒右手捏着左手,一邊揉發木的手指一邊說:“不過那繩子也太他媽粗糙了,指紋都給我磨沒了。”
“你就吹吧,這能把你指紋磨沒?那犯罪分子人人備一根攀登繩,有事兒沒事兒磨一磨,警察都沒法逮他們。”邵飛說着抓過戚南緒的手,指紋掌紋都還在,但确實有些猙獰,很多地方破皮了,不少老繭也給磨破,滲出的血糊得到處都是,傷口裏面還裹着泥沙。
“哎。”邵飛嘆氣:“你的手套呢?”
“懶得回宿舍拿。”戚南緒抽回手,做了幾個抓握的動作,“反正都痛習慣了,等會兒潑點兒酒精就行。”
“那現在幹什麽?”邵飛說:“炊事班還沒燒好早飯,要不你先回去洗個澡休息一下。”
“你想得美!”戚南緒想戳邵飛的腦門,被邵飛一巴掌扇了回來,只好摸着自己手背說:“小氣!戳一下怎麽了?”
邵飛差點說出“要戳戳你大隊長去”,戚南緒又道:“明天就比武了,你讓我休息?飛機,我發現你很陰險啊,自己來晨訓,讓競争對手回去睡覺,這坑我才不跳。你今兒練什麽,我就練什麽,你休想背着我練習,也別想跑去找蕭隊開小竈!”
邵飛嘆氣:“小戚,不是我說……”
戚南緒:“那就別說!”
邵飛:“……”
戚南緒哼了一聲,微擡起下巴:“算了,你想說就說吧,憋出毛病了別人還說我欺負你。嘿,我今天心情好,聽聽也無妨!”
狗屁!邵飛想,你丫這叫心情好?吹牛也不打草稿!眼睛還腫着呢,我好心不戳破你而已。
戚南緒見他不語,“嘁,不說算了,我還不稀罕聽。”
邵飛心想這下不收拾不能好了,學着戚南緒剛才的姿勢,往人腦門兒上狠狠一戳,又火速撤回來,邊跑邊罵:“我本來不想說,你非要我說,那我就說!戚南緒,你他媽真幼稚,熊到姥姥家了!就你還想跟我拼兵王,扯雞巴蛋!”
戚南緒獨自傻練了幾小時,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哪裏追得上剛睡醒的邵飛,跑得跌跌撞撞的,還扯着嗓門喊:“我操!你他媽給我站住!”
這天戚南緒還真沒食言,邵飛練什麽,他練什麽,跟得特別緊,幾乎寸步不離了。
邵飛深覺詫異,戚南緒以前也黏,但不是這種黏法。那會兒戚南緒是把他當競争對手,有意無意觀察着。今天太不同尋常了,戚南緒似乎是為了躲誰,又像故意做給誰看。
特種兵思維敏捷,邵飛一下子就想到了長劍大隊長。
好你個戚南緒,跟兄長鬧別扭拿我當擋箭牌!
邵飛其實不是很明白戚南緒為什麽要這麽做,但熊孩子肯定有自己的理由。邵飛沒有聲張,只是在高級軍官們來訓練場巡視時暗中觀察。
人很好辨認,因為各支特種部隊臂章不同,而且單看戚南緒的反應也知道誰是他的大隊長。
那人個子很高,神态威嚴,不茍言笑,即便站得很遠,也給人十足的壓迫感。習慣了自家大隊長的溫和與政委的不正經,邵飛頭一次發現——哦,原來也有這樣的首長。
再看戚南緒,自打長劍大隊長出現,熊孩子就滿臉焦慮,拼命做俯卧撐,那速度都趕上機器人了。
邵飛心下無語,只好跟着做,一會兒又見戚南緒餘光飄忽,偷偷往遠處瞧。
邵飛循着他的餘光,大大方方地看去,差點與長劍大隊長四目相對。邵飛一下子就理解戚南緒為什麽會哭了,那大隊長面無表情地站着,連眼神都很兇。
一句話不說都這麽吓人,開口訓話時豈不是更可怕?
邵飛憐愛地看了戚南緒一眼,拍了拍對方的肩,“小戚小可憐啊……”
戚南緒立即蹦起來,“誰小可憐?”
“你啊。”邵飛說:“你們大隊長太可怕了。”
戚南緒的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旋即眉頭深擰,惡聲惡氣道:“放屁,我們大隊長最好了,你這種被慣着的熊兵懂什麽?你們蕭隊就像慈祥的爸爸!”
邵飛眼皮跳了跳,推開戚南緒,自言自語道:“隊長不慈祥的樣子你是沒見過,我手都被打出血了……”
明明是不太愉快的回憶,但突然想起卻并不難過,反倒有些細細的開心——誰都知道蕭牧庭溫和,只有他知道蕭牧庭也會訓人。
黃昏時分,教官送來考核時間安排,一共7天,前2天是基礎技能,包括格鬥、射擊、爆破等,占分比例較小,重頭戲是後面5天的野外徒步,這裏面學問就多了,含生存、戰術破襲等,是對野戰綜合能力的考核。除了隊員,帶隊隊長也必須參加。
一想到蕭牧庭也要參加,邵飛就止不住地興奮。一旁的戚南緒卻沒什麽精神,得知野外徒步是按團隊成績計分時,臉上還浮出顯而易見的憤怒與不屑。
邵飛知道他在煩什麽——比武時他得回到長劍,前2天的基礎技能還好說,自己厲害分就高,不存在被拖後腿的問題;但野外徒步就不一樣了,只要團隊不行,個人再厲害也是白搭。
長劍是五大特種部隊之一,整體水平雖不如最強的獵鷹,但千錘百煉挑出來的特種兵不可能不行,可戚南緒壓根兒無法融入這個集體,要他和範強、其他隊友合作,一起扛過5天,恐怕難上加難,到時候也許會狀況百出。
邵飛抖了抖腿兒,這事兒對獵鷹來說肯定是個好消息,競争對手鬧內讧,簡直是輸在起跑線上。但他又挺在意戚南緒,晚上把想法跟蕭牧庭一說,蕭牧庭笑道:“其實這次野外徒步也是一個機會,讓戚南緒感受感受集體的力量。”
“如果感受不到呢?”邵飛問:“會不會被孤立得更加厲害?”
“不要小瞧環境的作用。”蕭牧庭說:“一個兵再厲害也是單獨的個體,戚南緒再有天賦,也有需要隊友的時候,平時在訓練場上看不出來,一旦去了荒郊野外,在各種威脅之下,就算是兵王,也得與戰友擰成一條繩,何況還有隊伍榮譽的問題。不用過分擔心戚南緒,如果他繼續被孤立,那只能說明他空有一身本事,卻不适合當一名軍人。”
邵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移話題道:“隊長,您這次也得和我們一起徒步。”
“嗯。飛機小隊長有什麽要囑咐的嗎?”
邵飛答非所問:“我可以給您背行李,您累了我給您按摩!”
蕭牧庭笑:“那我餓了你給不給我挖蚯蚓抓小蛇?”
邵飛咧嘴,一臉痛苦:“以前選訓時梁隊就逼我們吃,惡心死了。”
“這回可能也得吃,畢竟是無補給行軍。”蕭牧庭還挺淡定的:“我那兒有一包白糖,你拿去藏着,如果真得吃蚯蚓,好歹沾沾糖,去腥。”
“但是教官會檢查個人物品。”
“手掌那麽小一包,你藏好了誰找得到?”
邵飛驚訝地看着蕭牧庭,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以前蕭牧庭都教他如何成為更好的戰士,這還是頭一回教他搞小動作。
聯想到昨天蕭牧庭因為饞而摔碎碗,邵飛美得唇角一揚——他溫柔而嚴厲的隊長,漸漸向他展現少有人知的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