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未來(大結局) (1)
這時班始突然發現了一個疑點:若花姆真的來不及向幕後之人禀報,為什麽梁湖會去殺魯大?
“可能是花姆在殺了人之後想辦法把消息通傳出去。”梁珏道。
班始搖了搖頭,“通往昭臺宮的路只有一條,若有人前去,必須經過三座偏殿。這三座偏殿的宮婢內侍加起來有十幾人,他們都說那晚除了花姆外,并沒有見過其他人去昭臺宮。”
梁珏又想了半晌,突地眼前一亮,壓低了聲音:“這就說明,那幕後主使在做賊心虛。除了花姆,他必定還安插有其他暗釘,那些人自然會想辦法向他通報花姆殺陰城一事,然後,他便能查出陰城當天與魯宮婢見過面。我們不知道魯宮婢跟陰城說了什麽,但那幕後主使因某種原因,知道了,或者是猜到了兩人密談的內容。而那秘密是絕不能洩漏出去的,因恐魯大從魯宮婢處得知了此事,梁湖便趕過去将他也殺了。”
班始皺眉道:“既如此,為何那幕後主使不一早就将魯宮婢殺掉,以絕後患?”
“有可能連他們都不知道魯宮婢知道那個秘密,”梁珏将聲音壓得更低,“那宮婢于五年前犯了小錯,卻不願交罰金,寧願前來上林苑,來了之後又顯得相當不樂意,會不會是因為,她當年本不願離開雒陽,但為了避禍不得已而為之?”
“五年前……”班始驀地想到一點,輕聲道,“五年前花姆投靠了陰城,五年前魯宮婢自願前來上林苑,五年前皇上即了位……”
五年前發生了一件大事。因劉懿病死,太後閻姬征調濟北王、河間王之子入宮,計劃從中選一人出來做傀儡皇帝。當時已被廢為濟陰王的劉保得了梁商的密報,屯兵自守,緊閉宮門,不讓外人進宮,後來在效忠于他的一衆中黃門內侍和侍衛的幫助下,斬殺了太後閻姬的親信,并成功逼迫太後立劉保為帝。即位後的小皇帝立即進行了一場大清洗,雖然沒動太後,但太後那一系幾乎盡數被他所除。
當年的這場宮變異常殘酷,分別支持太後與小皇帝的兩派都傾盡了全力,不知有多少人因此流盡了鮮血,化成了白骨。
班始如今想來仍覺驚心動魄。
那麽,魯宮婢透露給陰城的那個秘密,會不會與當年的宮變有關?
梁珏聽他這麽一說,也覺得有道理,可要是真的與宮變有關的話,兩人就很難再往下查了。
五年前,班始才十幾歲,并未在宮中當值,事後才聽說了宮變之事。何況,雖說小皇帝成為了最後的贏家,但當時死的人太多,思之仍覺不祥,無論皇帝還是其他人都不願多提,很難打聽到什麽。
對此梁珏也無法叫浮生一度幫忙,他只能提供已發生的原有的粗略的史實,詳細過程是不可能知道的。
梁珏與班始兩人面面相觑。
過了片刻,梁珏輕咳了一聲,笑道:“雖說查不了,那我假設一下總可以吧。”
來一個神展開——
假設陰城之死真的與大将軍府有關系,那麽殺人滅口是為了掩蓋什麽?會不會是因為這個秘密一旦揭開,就會影響大将軍一派?
梁商當年作為黃門侍郎,在關鍵時刻密報給小皇帝有關太後征調外人入宮之事,為小皇帝即位立下了汗馬功勞,如今已升為大将軍,深受小皇帝寵信,被視為國之棟梁。在這種情況下,無論說他的什麽壞話只怕都會被視作構陷,那麽,身為梁氏暗釘的花姆究竟為什麽不惜賠上自身性命,在聽了陰城一番話後就把她給殺了?梁湖為什麽如此着急,于第二日就去殺魯大?
只有一種可能,那個驚天的秘密一旦洩漏,将會嚴重動搖梁氏在小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班始性子一向嚴謹,對梁珏卻很縱容,聽他嘻笑着這麽說,雖覺得他異想天開,卻也順着他的思路随口道:“若當年宮變之日,梁氏并未立功……這個秘密夠不夠驚天?”
這一句本是玩笑,然而說出來之後,卻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房內一時非常安靜,兩人相顧無言。
“不,不至于罷……”班始難得地有些口吃。
梁珏卻不肯放過,左右無其他線索,從任一方向查都是可以的。
于是兩人便開始研究宮變之事。
梁珏因不熟漢時之官職職責,便要班始從頭說起,詳細介紹,以期在裏面發現什麽。
“……黃門侍郎專門負責皇帝和尚書臺之間的公文傳達,可自由出入禁中,日暮禁中關閉宮門前,侍郎需得出宮。但若當日之事還未處理完,取了令牌後,侍郎可留宿一夜,此令牌在尚書臺只有一個。”
梁珏聽得很仔細,此刻便問:“那時的皇帝已病逝,怎地還有什麽公文要傳達?”
班始低聲說:“那時政事由太後執掌……”
“太後?”梁珏覺得自己模模糊糊地抓住了什麽,“也就是就,梁……那侍郎是太後的人?”
班始一怔,他以前從未以這個角度去猜度過,但仔細一想,梁珏所言卻也不無道理。
宮變之前,太後只手遮天,相當一部分朝官都投靠她,即便有人不齒于此,但也明哲保身地持中立态度。當時的濟陰王劉保非但沒有威權,甚至有性命之憂,所以并無朝官傾向于他。
黃門侍郎的官不大,但因負責傳達機要公文,所以向來由皇帝極為信任的人來擔任此職。當時執掌權柄處理政事的人是太後,她自然也會選自己的心腹來做黃門侍郎。
然而作為黃門侍郎的梁商,卻在宮變之日果斷地抛棄了勝券在握的太後,投靠了絕無勝算的小皇帝。
此舉于理不合。
何況,從小皇帝後來封賞梁商之用詞可看出,梁商并非劉保的暗釘,兩人事先并無結盟,小皇帝對于他在關鍵時刻能幫助自己既意外又驚喜。
“他這樣做,一定有什麽原因……”梁珏深思地說。
雖然與梁商只見過一面,但梁珏很相信自己的判斷,梁商是一個老謀深算、唯利是圖之人。這樣的人,若有人說他是因同情、憐憫而幫劉保,梁珏的牙都會笑掉。
那麽梁商當時究竟為何會倒向小皇帝?
應梁珏的要求,班始随手取了一枝筆,蘸了清水,在案幾上勾畫,邊畫邊說他所知道的宮變之過程。
他說,宮城共有四道門,東西二門是主要通道,南宮門與覆盎門則為南北側門。當時劉保住在北側的廣陽殿,而梁商暫歇之處是臨華殿的偏殿,同屬北側。那天,太後為了掩人耳目,令濟北王、河間王之子及其護衛乘夜由南宮門進宮,當晚,效忠于劉保的守衛皇宮的衛尉林通正好率隊巡到了南宮門,梁商便将有外人要入宮之事報予林通,林通及時封鎖宮門,任何人不得出入……
“且慢,”梁珏發現了疑點,“你說梁侍郎與皇帝一樣住在北側的宮殿,為何事發之時他不去報告皇帝,反而跑到較遠的南宮門去報告林通?身為黃門侍郎,留宿宮中,夜間可以這般自由行走麽?”
班始被他問住了,喃喃地說,“對啊,夜間在宮中穿行多不方便,萬一被抓住是要被責罰的,他為何要如此舍近求遠呢?”
梁珏想了一想,問:“那魯宮婢原先在哪個殿當值?”
“長秋殿。”班始點着案幾上的一個小點。
梁珏伸頭看了看,“這個殿就在南宮門旁邊……你說她會不會在宮變當晚看到了什麽?”
班始明白他的意思,魯宮婢所在的長秋殿位于南宮門旁,若她在宮變當晚看到了什麽她不該看到的,從而害怕躲避到上林苑,那是說得通的。
“我想去面見聖上,”梁珏對班始說,“有些事,可能只有他才能回答我們。”
班始有些猶豫,“可是,我們如今手中并無證據……”
“即便無證據,只要我們将種種疑點禀報,聖上一定會相信你的清白的。”梁珏的目光很堅定,“不必再等一日了,我們明日就去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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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認為劉保會相信你們的鬼話?”被梁珏召喚出來的浮生一度站在空中,一側的油燈發散出來的光芒完全穿過了他的身子。
梁珏坐在床榻上,臉色沉重,“不,他一定不會相信。人的思維有定勢,在過去的五年裏面,他一直認為梁商忠心不二,這種想法很難改變。再說,目前的軍權落于梁商之手,若梁商存有二心,那麽小皇帝就會很危險。小皇帝的性格文秀,對于他來說,只怕寧願相信美好的幻景,也不願直面殘酷的真相。”
“那你幹嘛還去見他?”
“因為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梁珏擡頭望着浮生一度,“你說得對,區區三日,魯宮婢與陰城已死,行兇者花姆也已死,我們根本不可能找出證據來證明此事與大将軍有關。即便有證據,也得看小皇帝願不願意采信……”
說到這裏,他突地轉了話題,“在原先的歷史上,班始真的是因為殺公主而死的麽?”
浮生一度聳了聳肩,“誰知道?歷史是人寫的,當時的人這麽寫了下來,後人就認為是了。”
梁珏沉默不語。在他心中,其實很懷疑此事的真實性。為了讓老太尉退位,梁商一系設計令龐長害了人命;而在定遠候逝世之後,小皇帝亦将不曾犯錯的班勇投入監牢,大大地削了班氏的面子。
這是因為小皇帝需要給梁商騰位子。
在他的統治之下,只需要有一個執掌軍權的人,而他認為梁商最适合坐這個位子。
在原有的歷史上,班始真的殺了陰城嗎?會不會只是被拿來頂罪?小皇帝對班始有情,他真的将班始賜死了,還是把他幽禁在宮中某個見不得的人地方?
“浮生一度,我決定了,我要留在這裏,不跟你回去了。”梁珏平靜地說。
“你,你說什麽?”浮生一度在空中跳起來,吃驚地瞪大眼睛,“我跟你說過,你要是留在這裏的話,不到兩年就要死了!”
“我知道,”梁珏無所謂地一笑,“可是,我要是跟你回去的話,班始要麽被小皇帝賜死,要麽被他秘密關在某處作禁脔,而且班氏還會蒙上殺公主的污名。班始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不想讓他一個人去面對這些事。”
“你把自己想得太聰明了吧?”浮生一度嘲諷地說,“即便你幫班始說話,只怕小皇帝也不會相信你,結果就是你跟班始兩個人一起死!”
“總要拼一把。”
浮生一度仍然不可置信,望了他兩眼,“你該不會想着能幫班始脫罪就幫,不能的話到時再叫我帶你走吧?告訴你,小皇帝所住的上林苑我進不去,因為皇帝所在的地方會有一種特別的‘氣’,阻止我進入。所以,到時如果小皇帝想賜死你,我是沒辦法救的。”
“無論生死,我都會和班始在一塊。”梁珏輕聲說道。
浮生一度看出了他的堅決,苦惱地直抓頭發:“可是我不想讓你死啊!你為什麽要下這樣的決定?回後世去,快快活活地過日子不好嗎?”
“後世沒有班始。如果我回到後世,恐怕一輩子都碰不到像班始這樣美好的人。我可能會在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就跟一個女人結婚,也可能不結,想找一個愛我我也愛他的男朋友卻找不到……胡裏胡塗的就把日子混過去了,然後,我就老了,該死了,這就是我平凡瑣碎的一生。”
梁珏擡起頭,眼眶有些濕潤,“我長這麽大,除了江川之外,也就只有班始對我這麽好。他真心喜歡我,雖然在漢朝的我只是一個男寵,像小皇帝所說的那樣只是一個‘賤民’,但他從不看輕我,而是十分尊重。在他身上有許多美好的品德,人長得又這麽好看,回到後世我只怕是找不到這樣的人了。”
他最後說:“生命重質不重量,我已經決定了,你不用再勸我。”
向來玩世不恭的浮生一度頭一次有些手足無措,“你你再考慮一下吧,死生可是大事啊。”
梁珏沒有理他,低頭想了一會兒,這才開口:“我意已決,不過仍然需要你的幫忙,給我提供一些信息。”
當天晚上,梁珏問了浮生一度許多問題。浮生一度臨消失前差點要哭了,“我求求你,跟我走吧!你這樣相當于自殺啊。”
梁珏笑着對他揮了揮手,“自從我穿越過來後,你幫了我很多忙,浮生一度,謝謝你。”
浮生一度真的哭了,帶着滿面淚水在空中隐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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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光宮內,梁珏跪于地上,班始站在他的身側。高高的禦座上坐着小皇帝劉保。因涉及機密,全部內侍都已被揮退。
日光從門口照進來,将跪于地上的梁珏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禦座那邊則有些暗,劉保似乎習慣于隐身在暗處來觀察自己的臣子。
梁珏已經跪了許久,小皇帝一直未發話讓他起來,他只好繼續跪着。心中暗想:幸好我學着電視劇給自己做了兩個護膝,否則,這麽冷的天,跪這麽久可真遭罪。別說我活不久,就算我能活到老,只怕也會犯風濕病。
不知過了多久,劉保終于發話了:“方才你們二人所雲,句句都只是猜測,并無證據及證人。空口無憑,你們竟敢如此誣蔑我朝基石,此乃重罪!”
“皇上,”梁珏擡起頭,聲音清晰穩定,“請您想一想,當年的梁侍郎為何舍近求遠自奔南宮門,卻不到廣陽殿去向您彙報?因為,當年他原本的目的是想要打開南宮門,讓外援進宮,只是碰巧被巡邏的衛尉林通所撞見,迫于無奈之下,他才轉換了立場。”
此言一出,小皇帝與班始俱都大驚。
“班始!”小皇帝喝道,“你為了洗脫自己的罪名,竟如此栽贓于大将軍?!”
未等班始說話,梁珏就插嘴道:“陛下容禀,此事班中候并不知情,他也不知道小人會如此禀報于您。”
劉保殺氣騰騰地說道:“那末,這就是你獨自編造出來的謊言,你好大膽!”
梁珏默默地想:小皇帝你表現得這麽開心,應該是想着殺了我可以獨占班始吧?真是不好意思,班始不會喜歡你的,他心裏只有我一個人。
“小人并非說謊,”梁珏擡頭清聲說道,“這些事,乃是神仙告知小人的。”
他在進上林苑之前已盤算了一番,因為無證無據,全都是自己的猜想,小皇帝不會信,不如将一切都推到神仙頭上去。至于這件事會不會冤枉了梁商,梁珏表示毫無壓力,按照原有的史實來看,梁商的女兒與兒子後來掌握着朝政大權,一連殺了幾個小小皇帝,将劉氏江山都占了,現在他就算冤枉了梁商,那也是為皇族劉氏做好事。
小皇帝與班始再次怔住了。
梁珏便将以前對班始說過的話再說了一遍。什麽原本性子懦弱愚蠢,被陰城帶入瑞園後被另兩個男寵所害,假死中遇到一個老神仙,從此變得聰明。
“大将軍前幾日曾召見小人,說小人是他與一名歌伎的兒子,又說只要我肯投靠他,日後必定能夠青雲直上。小人雖然無甚學識,卻也明白幾分道理,盡孝雖重要,但比不上忠君!”梁珏慷慨激昂地陳詞了一番,把自己說得無比高尚,生生将梁商比了下去。
劉保沉默了片刻。他有些意外梁珏竟是梁商之子,卻沒有懷疑梁珏說謊,因為這件事一查就知,不容作假。
“你說你遇了仙,那仙人還與你說了什麽?”劉保冷笑一聲,問道,“可曾說過朕的年壽?可曾說我有沒有兒子?”
“陛下!”班始“撲通”一聲跪下,“梁珏一時驚吓過度,胡言亂語……”
“說過的。”一旁的梁珏打斷了他的求情,此刻他已經豁出去了,心想:就讓你見識一下穿越者的威力吧。
“陛下在位時間有一十九年,後因病逝世,終年三十,谥號孝順皇帝,廟號敬宗。在您逝世的前一年,您的兒子出世,母親為虞貴人。後來年僅一歲的太子即位,太後梁妠以及她的兄長梁冀臨朝攝政。又過了一年,您的兒子逝世,太後立渤海孝王劉鴻之子、八歲的劉缵為帝,因劉缵當着朝臣的面指責梁冀‘此跋扈将軍也’,其後被梁冀毒死,朝政大權被梁冀把持達二十年之久。”梁珏一口氣說完了一長串的事件。
劉保與班始早已聽得呆住了。劉保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不覺地握成了拳,捏皺了身上的袍服。
自己在位時間只有一十九年?梁冀竟執掌權柄達二十年?還有自己的兒子,年僅兩歲就夭折了,莫不是被梁妠與梁冀害死的罷?
梁珏一不做二不休,“陛下,您可想知道漢之國運?神仙說過……”
接着他就把漢末發生的幾樁大事以及滅亡時間都告訴了劉保。
劉保與班始二人都沉默了良久。梁珏所說的事件時間地點人物都相當具體,不像是編的,然而将來若真的會發生這樣的事,則更令人不寒而栗。
宮變之時雖然劉保尚年幼,但因為此事影響了他的一生,當日發生的事俱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他還記得那天晚上梁商被林通帶過來的時候臉色煞白,當時林通說,南宮門的門郎姚千張嘴欲喊,幸好梁侍郎及時一劍刺去,姚千殒了命,便未能出聲。
如今想來,梁商只怕是在殺人滅口罷?還有那梁冀,長得鳶肩豺目,自己初見他時便覺心驚,偏偏梁商說他頗為孝順,讷言敏行,為他求得了虎贲軍侍郎之位……
梁珏偷偷擡眼看小皇帝,見他臉色青白,便知他已将自己的話聽進去了。當下決定再加一把火——
“陛下,您如若不信,不妨再等一日。神仙還告訴我,明日午時,長安西郊将會有地動。”
劉保悚然一驚,目光直直射向梁珏,“此話當真?”
“當真。”梁珏點了點頭,“但應不甚劇烈。”
“陛下,”跪于一側的班始道,“微臣這就去安排疏散民衆。”
說完,身子卻不動。劉保心知他在等自己将梁珏放予與他一道離去,心下不喜,微微擡起下巴,望向梁珏,“你竟能知未來事,看來日後還得尊你一聲活神仙了。”
這句自然是反話。梁珏苦笑道:“陛下,但凡洩漏天機者,必遭天譴,草民也不例外。”說着便拉起自己的左袖,只見瑩白如玉的手臂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清晰的黑線,從手腕伸到了小臂的位置。
“這是什麽?”班始顧不得皇帝在場,一把捉住他的手臂驚問。
“這就是我需身受的報應,因洩漏天機,我只有不到兩年的壽命可活了。”梁珏平靜地說,“随着時間推移,這條黑線會漸漸上走,直至我的心髒,到那時我便會死了。”
黑線是浮生一度給他加上去的,加的時候還再三叫他不要後悔。
班始方寸大亂,握着他的手,既驚惶又茫然。
禦座上的劉保見到如此情形,心裏既嫉妒又感到快意,其後便令他們二人先行回去,反正有一隊護衛跟着,倒不怕梁珏與班始逃跑。
回到京兆尹府,班始一把将梁珏拉進房中,緊緊關起房門,低聲問他:“你方才沒有說實話對不對?那個神仙可以延你壽命的對不對?”
梁珏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微微一笑,柔聲說:“只要我們能在一起,哪怕是年餘,我就已經滿足了。”
班始的眼中隐隐有了淚光,悲聲道:“可是我不滿足,我想與你一起共度以後的年月,直至老死……”
兩人擁抱着依偎了良久,最後班始狠了狠心,抽身出了府。他身為長安京兆尹,有責任保護治下之民衆,既然明日西郊會有地動,那麽他就應提前去做預備,有很多事都等着他去做。
次日午時,地動果然發生,但不甚劇烈,因早有預備,因此傷亡較輕微。
守在京兆尹府門口的那群護衛撤了,梁珏猜想小皇帝應該是聽信了他的話。他對日後劉保會如何對付梁商不感興趣,自己已在劉保心中種下了一根刺,日後想必梁氏的日子不會好過。
梁珏現在的打算就是等處理地動事宜的班始回來,自己就與他一道離開,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地過二人世界。
等到半夜,班始仍未回來,梁珏便想着自己先行歇息。這時,他聽到院子裏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梁珏心中一喜,正想喚班始的名字,門“吱呀”一聲從外面被人推開,站在門口的不是班始,卻是身穿常服的小皇帝。
他來做什麽?
梁珏一愕,然後趕緊向他施禮。
劉保信步走了進來,眼光向榻上轉了一圈,淡聲問道:“他與你一道睡這間房?”
梁珏聞言,便覺得不好,小皇帝仍在吃醋,莫非他過來是找自己麻煩?
當下便恭聲答道:“回陛下,不是的,中候他通常宿在書房。”
劉保輕輕一笑,“為了讓你能住這間較舒适的房間,他竟然自己去住書房……梁珏啊梁珏,你不覺得自己是鸠占鵲巢麽?”
他說得這般陰陽怪氣,梁珏只覺得非常不順耳——我和班始要怎麽睡關你什麽事?看你是皇帝我才忍你,要是在後世,我分分鐘教你做人!
當下便不理他的挑釁,只問道:“陛下深夜到此,不知所為何事?”
劉保又一笑,“梁珏,你是聰明人,難道會不知道朕為何前來嗎?”
随着他的話,門外有兩名護衛走了進來,俱都長得精幹強壯。他倆沉默地盯着梁珏,緩緩抽出了腰側的刀劍。
靠!
梁珏猛地醒悟過來——小皇帝竟然想要殺他!
可是他明明已經告訴小皇帝自己只有不到兩年的壽命了……
他突然想明白了,原因還是那兩個字:滅口。
劉保性子多疑,雖然梁珏的壽命很短暫,但萬一他在臨死前将神仙說的話告訴別人呢?只有死人才不會洩密。
“班始此刻仍在公署忙碌,”劉保望着梁珏,露出一絲微笑,燈光下他那張文秀的臉看上去仍有一種少年的天真,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殘忍,“晉明以及他的暗衛子瞻都與他在一起,所以,沒有人能救得了你,你就認命吧。”
梁珏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劉保特意支開班始,就是為了要來殺人,他甚至還親自過來,為的是要親眼看見“情敵”慘死。
看來今晚,自己是在劫難逃了。
事到臨頭,梁珏的心卻奇異地平靜下來,嘲諷地說:“陛下,我實在覺得,有你這樣的皇帝,漢朝不滅亡是沒有道理的。”
那兩個護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就算是瘋子,也不敢這樣和皇帝說話啊。
劉保的眉頭一挑,卻并未動怒,只冷笑道:“你都快死了……”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曾經的金牌銷售梁珏在死亡的陰影下,充分啓動了嘴炮功能,“劉保,你為什麽要殺我?就是因為我做的事你做不到!我為了班始,可以不顧自己生死,你能嗎?你連喜歡他都不敢說出口!轉個身卻偷偷地來殺我。你以為我死了之後,班始就會喜歡你嗎?哼,班始的心,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根骨頭都記得我!無論如何,你都走不進他的心裏!”
劉保被他氣得直發抖,叫道:“住口!住口!”
那兩名護衛也在發抖,他們聽到了皇帝的秘辛,在殺了梁珏之後,自己也難逃一死。
“我偏要說。”梁珏繼續發飚,“你忌憚梁商獨掌大權,為何不從現在開始就想辦法遏制他?神仙所雲是未來之事,未來即還未到來,只要努力改變現狀,未來之事便可改變。你不去做你應該要做的事,卻三番四次糾纏于私情,就你這樣子,還想做什麽明君?”
“未來即還未到來,只要努力改變現狀,未來之事便可改變……”
劉保回味着這一句話,盯着梁珏微微一笑,“你說得很有道理,朕乃天子,天命之所歸,未來之事必能因朕而改變。”
“像你這麽聰明的人死了還真是可惜。”他搖了搖頭,臉上神色是真切的惋惜。說完這一句,他輕輕地揮了揮手,背後那兩名侍衛立即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梁珏閉上了眼睛,心裏默默地想:班始,我們來世再見吧。
然而預想中的痛楚遲遲未來,卻聽到兩聲兵器落地的聲音。
梁珏睜開眼一看,就見小皇帝與那兩個侍衛一臉呆滯,身子搖搖晃晃,下一瞬,三人都一頭栽倒在地,昏暈了過去。
“哼,他以為支開了阿始就無人能攔他了,真當我班家無人不成?!”随着一聲粗豪的語聲,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長得虬髯深目,臉部線條看上去頗為硬朗,然而細細一看卻與班始有些像。
梁珏死裏逃生,又驚又喜,“您是……”
“我是阿始的叔父。”中年人爽快地說,“阿始一回來就跟我說了你們的事,我當時就對他說不可掉以輕心,天家最是無情,翻手為雲覆手雨。他便要我隐身于府中,暗中保護你。”
此人正是班始的叔父班勇,他乃定遠候班超出使西域時娶疏勒國公主生下的兒子,因此相貌與漢人有些不同。班勇自出獄後便随着班始一道來了宣曲,後又到了長安京兆尹府,因班始行事秘密,小皇帝便不知班勇的存在。
班勇一見皇帝帶着侍衛過來便知不妙,後來聽得他想殺梁珏,立刻撒出迷藥,先迷倒了院內警戒的護衛,又将小皇帝也迷倒。因他在下午時分已在梁珏喝的水中先下了解藥,所以梁珏便沒被迷暈。
梁珏滿心感激,正想說話,班勇卻擺了擺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這就走吧,先去找阿始,與他彙合。我已替阿始安排好了,班氏幸存的旁支本就不多,他們對漢人皇帝都感到失望,願意随我們出走。”
“去哪兒?”
“西域,疏勒國。”兩年的牢獄生涯沒有磨蝕班勇的豪情,他望着伏在地上的小皇帝,一字一句地說,“漢人皇帝以為我們只能在他的治下茍且偷生,他想錯了,山外自有山,天外還有天,長着一雙鐵翅的雄鷹哪兒都能去。”
一年過去了。
這一年來雒陽之朝堂與後宮都發生了不少變化。
陳貴與龐長已入了朝做了武官,皇帝還聽從了他們二人的推薦,選了不少青年才俊入朝。一時間,朝中多了不少年青人,氣象為之一新。
皇帝還下了旨,要選女子入宮。從他的随身大內侍傳出的風聲是因宮中衆女一直無孕,皇上只得選取新人。這個理由一出,梁貴人等一衆宮嫔都無話可說,只得怨自己不争氣。有不少朝官都乘此機會進獻自己族中的美貌女子,皇帝并不像以往那般推搪,而是親自挑選,擇了好些女子入宮,不久後就給她們進了貴位。後宮勢力為之一變,再也不是梁氏一家獨大。
天家的事,雒陽的民衆并不如何關心,他們津津樂道的是從西域疏勒國那邊傳過來的水晶鏡以及香水。哎呀,就沒有見過這麽铮亮的鏡子!這麽香這麽好聞的水!
不過,這兩件物事奇貴,雒陽城中只有富貴人家才買得起。
這天退朝後,陳貴到了龐長府上,兩人一道喝酒。喝着喝着,兩人又想起了梁珏。
“……說好一道回雒陽的,怎地他就被賊人擄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龐長喝得已是半醉,嗚嗚地哭。
“我覺得事情沒有這麽簡單,”陳貴皺眉道,“為何班中候也跟着不見了?”
正在這時,管事來報疏勒國有使者求見。
那使者見了龐陳二人,先是呈上水晶鏡與香水作為見面禮,而後又遞過去一塊美玉,以及一方竹簡。竹簡上沒有擡頭,也沒有落款,只寫着歪歪扭扭的三個字——“來見我”。
龐長仍未反應過來,陳貴卻吸了一口涼氣,一把抓住使者的前襟,“你家主人可是,可是……”
他的眼眶都紅了,聲音也在顫抖。
使者點了點頭,笑道:“我家主人在疏勒王庭恭候二位。”
西域,疏勒國。
疏勒是個小國,疏勒王候家的事,臣民們都知道:
一年多前,大王子班勇帶着他的一衆子侄部屬回到了疏勒,老王候欣喜萬分,立即退位,讓大王子即了位。
新王候即位後,将他的子侄班始封為擊胡候,又封了一個叫梁珏的漢人為輔國候。這兩位候爺都很年輕,又很聰明,在他們的帶領下,臣民們做出了水晶鏡和香水,專門運到漢地去,賺漢人的錢。
輔國候還發明了冶煉的技術,煉出了精鐵,制成兵器,賣給西方的大月氏等經常發生戰争的國家,還開了商行,專門提煉精鹽與酒。
擊胡候除了訓練疏勒的騎兵之外,又與輔國候一起,開設醫館與學院,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