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嫉恨
梁珏跟在阿南身後穿花拂柳,在小徑上繞來繞去,一時樹林蔥郁,一時流水潺潺,又有亭臺樓閣,繁花無數,景色頗為雅致。不時偶遇身穿淡綠色交領窄袖繡花裙的侍婢,俱都長得美貌,她們見了他立刻粉面飛紅,嬌聲喚一聲“六郎”,眼波卻不曾亂抛,大概是怕公主吃醋。
走了大約一刻鐘,只見前面豁然開朗,一個如滿月般圓潤可愛的小湖出現在梁珏面前,一塊塊狀如荷葉的青石板外露于湖面半尺,錯落有致地從岸邊鋪往湖心。湖心築有一座假山,假山之下有一亭閣,十餘個年輕男女正群星拱月般圍着一名女子,或坐或站,談天說笑。
圓湖碧波蕩漾,荷葉青石邊有紅鯉在悠閑擺尾,湖中央的假山潔白如玉,假山下的衆人在撫琴吹笛,酣飲放歌,好一副平安喜樂的畫面。
梁珏卻有些緊張,那名被衆人圍在中間的女子想必就是公主了,他悄悄握了握拳,給自己打氣。
浮生一度站在梁珏身旁,手搭涼棚望了望,然後就興奮起來:“啧啧,你看那陰城公主,頭上梳一個淩雲髻,插着翡翠鳳凰簪子,鳳凰嘴裏銜着的珍珠又大又圓,耳朵上戴着明珠珰,身上穿着留仙彩裙,打扮得這麽漂亮,人一定長得很美……她幹嘛低着頭?”
說完,他突然拔地而起,快速地飄向湖中央。
他那雙也不知是什麽眼睛,反正梁珏除了能看到幾十米遠的湖心空地上被圍坐着的應該是一個女人外,頭發衣服這些細節什麽都看不清。
阿南領着梁珏踏上了荷葉狀的青石板,往湖心走去。浮生一度動作很快,很快就飛了回來,懸在半空中,歡快地向梁珏報告:“我特地過去看清楚了,八字眉,桃花面,櫻桃小嘴一點點,真是個大美人!”
梁珏被他的話勾起了好奇心,這位公主的五官究竟标致到什麽地步,才會讓尖酸刻薄的浮生一度給出“大美人”這個評價?
嗯,大概是“貌若天仙,心似蛇蠍”那種類型的美人吧,電影裏的反派女角多半都是這種設定。
梁珏心裏感到一種微妙的平衡:自己俊美到令人嫉妒,公主自然得是個美女,兩人這才配得上。做男寵已經夠丢臉了,做一個醜女的男寵那可真是臉丢到撿都撿不回來。
片刻後他就走完了青石板,到了湖心,只見亭閣中鋪着細絨的深朱地衣,當中獨設一席,坐着一個滿頭珠翠的女子,左右兩側對設了好些席位,每席設有一張小小案幾,十數名年輕男子坐于席上,另有好些侍女服侍左右。阿南先他一步走到亭外,躬身向中央的女子行禮,恭恭敬敬地說道:“禀公主,六郎來了。”
那女子從身旁一個滿臉堆笑的男寵手中接過一杯酒,低頭啜了一口,也不說話,左手輕輕一擡。
浮生一度大驚小怪地說道;“啧啧,漢朝律法規定凡三人以上無故群飲者罰金四兩,普通百姓逢婚喪嫁娶或節日才能聚飲,你的金主還真是權勢滔天,想什麽時候聚衆飲酒都可以。”
梁珏無暇理會他,此時阿南已微彎着腰往一側退去,梁珏知道自己的表演時刻到了,他控制好自己臉上的肌肉,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然後沉穩地向前走了兩步。
圍着公主的年輕男女明顯分作兩群人,女子全部作侍婢打扮,穿着淡粉或淡青的交領窄袖裙,男子通通穿月白色長袍,似乎這是男寵的标準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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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公主外,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梁珏臉上,豔羨、嫉恨、癡迷,如果目光有溫度,梁珏的臉只怕早已被燙傷。
“六郎見過公主。”梁珏學着阿南行了一個拱手禮,清聲說道,而後輕輕一擡眼簾,看了她一眼。
曾經的金牌銷售員梁珏超常發揮了自控能力,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仍然維持着真誠的微笑,然後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垂下眼簾,藏好了自己眼內的情緒。
如果在後世,要是陰城公主的容貌被人拍下照片,然後發到網上,網友的評論多半是——
“卧槽這貨居然是公主?我見過的公主太少你不要騙我。”
“陰城滾出公主界!不要抹黑公主這個美好的詞語!”
“又到了科普的時間了,‘公主’是個中性詞,不含褒義也不含貶義,有哪條法律規定公主就應該長得美?歷史上有好幾名公主比陰城更醜,我貼圖給你們看看……”
剛才浮生一度說過這位陰城公主“八字眉,桃花面,櫻桃小嘴一點點”。劉賢的确有一對八字眉,畫得非常标準非常難看的粗黑的“八”字。而所謂的“桃花面”是指她的兩眼周邊和顴骨上都塗着像春天的桃花般粉紅的胭脂,“櫻桃小嘴”則是指她的唇脂只塗在上下嘴唇中間的一點點位置,看上去像櫻桃。
雖然只望了一眼,但梁珏已看清了劉賢的長相。一張扁平的臉上眼小嘴大,若是做清爽打扮,尚可說五官平庸,但她偏偏一身豔麗裝飾,這就将她反襯得頗有些醜陋。
按說她作為班始的妻子,應該和他差不多年紀才是,然而她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好幾,眼角已有好幾條細紋,法令紋也較深。更要命的是,她的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粉,白得堪比石灰,襯着又濃又黑的八字眉和鮮紅的“櫻桃小嘴”,有種說不出的詭異。要是這麽一張臉在夜裏出現,十個後世人有九個會大叫“有鬼”,一個幹脆暈過去。
“呵呵”,浮生一度站在梁珏身旁輕笑一聲,說道:“怎麽,你還不滿意?告訴你,這個時代的貴族女子就流行這種妝容,扮成這樣才叫美!我對你夠好的了,給你安排這麽一個大美人作金主。”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梁珏控制住想給他一拳的沖動,低着頭暗暗咬牙。
此刻梁珏明白劉賢為什麽要養男寵了。她的丈夫班始看起來要比她年輕得多,人又長得潇灑,平日裏多半是不肯親近她的,所以她只好用年輕的男寵來填補自己內心的空虛。
可能是已經喝至半醉,劉賢無法保持跪坐的正姿,她的右手撐在一只三足纏錦憑幾上,身子斜倚,眼睛也半睜半閉。她目光渙散地看了梁珏一眼,突然發出一聲驚呼:“玉人兒,你的臉上怎麽了?”
“哈哈哈……”站在一旁看戲的浮生一度爆出一陣大笑:“玉,玉人兒,她怎麽不叫你小心肝?哈哈哈……”他笑得喘不過氣來。
他聲音很大,然而只有梁珏一個人聽到,衆人毫無反應,就連立在他們身旁的柳樹上的一只黃冠綠爪小鳥都仍維持着偏頭打量梁珏的姿勢,沒有被吓跑,明顯聽不到浮生一度的笑聲。
梁珏沒有理會浮生一度的嘲諷,此刻他把自己當成是一個演員,浮生一度就是看戲的觀衆。後世的觀衆對演員的吐槽可比浮生一度的話厲害多了,那些演員不也憑借強大的內心屏蔽觀衆的意見,麻木地繼續演下一出戲?
劉賢左右兩側各坐着一名青年男子,長相英俊,身材瘦弱,目光卻像一把劍一樣刺向梁珏,看那神情,似乎是恨不得在梁珏臉上劃上幾道。
這兩名男子便是大郎與三郎,此刻他倆心中十分嫉恨,上天為何如此眷顧這個梁珏?從車上掉下去也沒毀容,只是額頭上被樹幹撞腫了一塊,即便如此也絲毫不影響他的美貌,那張臉美得像會發光,令人不由自主地想一直看着他。
梁珏看出這兩人目光不善,似乎很想親身演繹一場男男宅鬥的戲碼。
明明都屬于男寵這個低下階層,有什麽好鬥啊。
文藝青年梁珏略有些惆悵地想: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要相鬥。
他調動自己的臉部肌肉,露出一個潇灑的微笑,雲淡風輕地說道:“回公主,我在行走時不小心撞到樹上,額頭上才會腫起來,過兩天就沒事。”
離他比較近的幾名侍女目炫神移地望着他的笑容,片刻後才醒悟過來,連忙低下頭去,怕被公主看出自己對六郎的傾慕。
陰城公主略微坐正了一些身子,說道:“如何會撞到樹上呢?走路竟如此不當心,過來,讓我看看。”
梁珏依言上前一步,站得離她更近了些。
大郎與三郎坐在劉賢身側,按說應該是頗為受寵,此刻劉賢卻沉下了臉,冷冷地對他們說:“你們還等什麽?還不起來讓位給我的玉人兒?”
大郎與三郎無奈,只好站起來讓位,心想待日後再尋機會狠狠地懲治此人。
梁珏的心頭一陣舒暢,眼前的形勢對己大好啊,這個公主雖說喜怒無常,但對他的印象很好,再說他以前專門負責銷售女人的名貴飾品,對付提前進入更年期的貴婦客戶頗有經驗,只要保持小心謹慎,就一定能過得了今日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