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那聲音帶着笑意,卻有種怪異的冷,他猝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僵硬着擡起頭,一大朵煙花恰好在窗外爆開,他看到淩小小的臉色奇異地白着,嘴角的笑容也有種形容不出的古怪,就好像正承受着某種痛苦。
他脊背發涼,整個人就像是從最炎熱的夏季一下子被抛入了寒冬。
“小……小。”連聲音都是啞而幹澀。
“簡哥,你不是一直希望長頸鹿媽媽再有一個寶寶嗎?”淩小小仍然在笑,聲音也是一如繼往地溫軟,“其實有過……就在你那次出差回來的前一天,曾經有過,不過……”她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那聲嘆息,有種眼睜睜看着時光流逝卻又無力留住的無奈,“被我殺死了。”
又是一大朵煙花,像一道閃電從空中劃過,劈開了濃重的黑暗,将整個房間照得亮如白晝。
他看到她臉上的汗,還有那種痛苦的表情。
他們以前在一起時,她的額頭也經常被汗打濕,可是那不一樣,那種痛苦的表情也不一樣。
難怪他們現在結合在一起的部位,會跟以前有一點不同。他以為那是因為,因為……
不要,小小!你不要這麽殘忍!
可是他的聲音發不出來,悶在了喉嚨裏,那種将知未明的恐懼緊緊地裹了上來,腦子裏一片混沌。他倉惶地從她體內退出來,跌下床去找被他随手丢在一邊的衣服。
除了他們,沒有人知道馬上要發生什麽,煙花仍在他們旁邊一朵一朵地綻開着。
“我送你去醫院,馬上,你不要怕。”他這樣說,好像是在安慰她,其實是在安慰他自己。
小小不會怕的,現在已經沒有什麽可以令她恐懼了。
明明她以前那麽膽小的。
是誰把她變成這個樣子?
他的腦中有一個聲音一直在響,凄厲的,帶着哭音。
“你還在幫她,你幫着她騙我,你說我媽走得很安心……簡喬南,你還是不是人?淩小小已經瘋了,你總有一天要被她害死的……總有一天,你等着吧……我等着看你怎麽死!”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即使小小說要和他重新開始,他也沒有真正安心過,他從來就沒有真正安心過。
他做好了被她報複的準備,可是他沒有想到,她選擇了這種方式。
小小她,選擇了這麽一種決絕的方式,幾乎連最後一點點和他的羁絆都徹底斬斷了。
她以前,明明那麽愛孩子,為了佑嘉,她受了多少委屈,她都沒有放棄過。
他的手抖的太厲害,動作也僵硬,穿衣這樣每天都要做的動作卻怎麽也做不好。好不容易穿好長褲,正在扣襯衣的紐扣,他聽到一聲陶瓷破碎的聲音。
簡喬南腦子中“嗡”得一下,機械地擡起頭,從喉嚨裏擠出了兩個字:“小……小。”
房間裏忽然一亮,他終于看清了淩小小。
她已經坐了起來,一手擁着被子,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塊什麽東西。他認出來,她握着的,是代表她的那個人偶,那個顏色,他認得出來。她把那塊陶瓷碎片緊緊地抵在脖子上,聲音在馬上降臨的黑暗裏聽起來十分的缥缈。
“我不會去醫院……也不會有什麽孩子了。”
只是那麽一瞬間,他已經看清楚,她的手在流血,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個孩子,他們的孩子,馬上就要離開他們了。
小小她真聰明,選了最有效的一種報複方式。他以前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她現在在一點點全部還給他。
可是,“他是無辜的……小小,孩子是無辜的。”他低低地求她,“讓我送你去醫院吧。”
煙花的光在他們面前一閃而過,淩小小的臉上一片水光。
“他不無辜。”她的聲音很輕,呼吸卻很重,夾雜着隐忍的痛楚,“簡喬南的孩子……只要媽媽是淩小小……就是原罪。我恨他。”
“那麽佑嘉呢?”他在黑暗中一步步靠近她。
“佑嘉?”她輕輕地呢喃了一句,“他是我的……他是我一個人的。簡喬南放棄過他兩次,第二次時,他都會動了……他不要他,他一點都不愛他……我一直以為,一直以為,他是天生不喜歡孩子,一直以為是我的錯,非要生下這個孩子,才會讓他那麽生氣,可是……”她停了下來,重重地喘着氣,那種極力忍着痛的喘氣,“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不是……他不是不喜歡孩子,他只是不喜歡淩小小生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他……”她好像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我有時候在想,要是這個孩子,投胎到那個女人肚子裏,肯定會更幸福吧?”
簡喬南流着淚靠近她,在淩小小說了句“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為他生孩子”的時候,猛地撲過身去,一把攥住她抵着脖子的那只手的手腕。
淩小小在黑暗中尖叫了一聲,好像剛剛從惡夢中醒來,拼命地掙着他的手。兩人力量太懸殊,她根本掙不脫,于是用力地一口咬到簡喬南的手腕上。
一陣鑽心的痛從手腕上傳來過來,可是他不敢松手,只是緊緊地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一直在用力摳開她攥着碎瓷片的手。
那塊碎瓷片終于從她的手中被摳了出來,他用力将它抛到一邊,用自由的這只手将她攬到懷裏。
淩小小還咬着他的手腕不放,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
“沒事了,小小,沒事了。”他不斷地撫摸她的頭發,“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她只是那樣緊緊地咬着他,身體一直瑟瑟地抖着。
“我們去醫院……你想怎麽報複我都行……讓我先送你去醫院……你好好地活下去,才能有機會報複我……小小……”
他不會再奢求多一個孩子,不再奢望得到她的原諒,他只想她好好活下去,就算要報複他,也不要再選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法。
***
淩小小終于慢慢地松開了口。
他的手腕已經覺不着疼,只心口卻像開了一個口子,灌着冷風,像刀在刮一樣。
“簡哥……”她的一只手緊緊地揪着他的襯衣,聲音很低,像夢呓一樣,“我好疼。”
“我知道。”他彎下腰,在黑暗中親她的臉。他的動作很輕很輕,“我幫你穿衣服,我們去醫院。”
淩小小好像聽不到他的話,只是自顧自在說着,“活着……好痛苦。”
他的淚滴到她的臉上,“我知道。”
“可是佑嘉他……那麽小……那麽小……”她一遍遍地重複着“那麽小”三個字,好像有無限的眷戀。
他也知道。
如果不是有那個孩子,淩小小或許早已經支撐不下去了。
他對她的傷害,比他原先想像的要大得太多了。
***
他最終還是把她送到了醫院。
抱她下樓時,他的手還不覺得疼,可是到了樓下時,才發覺根本不能再開車了。
他讓酒店的人給他安排了司機,然後抱着已經半昏迷的淩小小坐到了後面。
那些煙花還在綻放着,一顆,一顆,在他們的身後,越來越遠,終于完全看不見了。
這件事不能驚動簡伯年,所以簡喬南在下樓前就給張立仁打了電話,要他馬上幫忙安排。
車子駛到了半路,他聽到她低低地說了句“好冷”。簡喬南忙将她再抱得緊一點,卻在這時聽到她低低地叫了一句“媽媽”。
簡喬南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他想到她媽媽去世那一天在醫院裏的那一幕,知道縱是再多的懊悔也已經沒辦法挽回和彌補。他父親那天明明那麽鄭重地警告過他的,他還是心存了一絲僥幸。
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做事喜歡投機取巧,沒有責任心,喜歡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
他錯得太離譜了,根本是不可原諒。
還有那一天,鐘母去世時,他還試圖去阻攔小小。
可是根本不需要。小小遠遠比他善良的多。
她讓自己恨的人的媽媽走得那麽安心,所以那一天,她才會那麽失态。這麽多年,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發火。
淩小小在他懷裏動了一下,這一次,他聽到她低低地叫着的是“佑嘉”。
她這輩子,最親的人,就是他們兩個了。
假如不是有佑嘉絆着她,她應該不會活到現在。
他緊緊地握着她那只沒有受傷的手,生怕一放手她就真的離他而去了。
她在這時又輕輕地動了一下,然後用更輕的聲音叫了兩個字,“簡哥。”
簡喬南忙應了一聲,“小小。”
她卻沒了下文,在他等了一會兒過後,忽然又聽到她叫了他一聲,隔了一會兒,又是一聲。聲音一聲比一聲輕,漸漸地幾乎聽不清是哪兩個字,只是一點含糊的音節,卻不斷重複着。
簡喬南忽然明白過來,她其實并沒有清醒。
他的淚洶湧而出。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恨簡喬南這個人。
***
到了醫院後,張立仁已經在停車場等他們。他雖然平時很不正經,不着調的樣子,但其實很有分寸。
簡喬南将淩小小交給他之後,忽然全身脫力一般跌進了旁邊的椅子裏。
張立仁站在他旁邊,低聲問他,“你的手腕要不要去處理一下?”
簡喬南置若罔聞,只是擡起頭看着他,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一樣,“小小不會有事的?”
頭頂走廊的燈光逼了下來,将簡喬南臉上的恐懼,悔恨,無助照得一清二楚。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何曾見過簡喬南露出這樣的神情。
“不會有事的,相信我。”他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雖然他不是婦産科的,但多少還是知道一些。淩小小受點罪是在所難免,但應該不至于有生命危險。
得到了他的保證,簡喬南好像稍稍安心一點,垂下眼去,怔怔地坐在那裏,再不發一言。
已經是深夜,外面還積着厚厚一層雪,寒意更是重了幾分,他上身只是一件沾了血的襯衣,坐在那裏竟好像不覺得冷。張立仁想到自己辦公室裏還有一件厚外套,于是默默地折回去拿了過來披到簡喬南的身上。
簡喬南好像受了大驚吓,一下子站起來,“小小出來了?”
“沒有。”張立仁按了按他的肩,“你不用着急,很快就出來了。”
簡喬南噢了一聲,很是怔忡的樣子,看了看面前緊閉的門,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好像是過了很久,淩小小終于被推了出來。簡喬南一下子撲過去,連聲地叫着她的名字。
淩小小已經稍稍清醒了一點,半睜着眼看了看他的方向,卻馬上将臉偏了過去,又閉上了眼睛。完全已經是不願再多看他一眼的模樣。
她從來沒有這樣冷淡過他,連恨都不算了,只是一種說不出的厭惡似的。
“怎麽樣?”張立仁小聲問那位醫生,那人只是搖了搖頭。剛剛開始的生命,太脆弱了,哪裏經得起這麽折騰。
張立仁也略微有點黯然,想着醫院裏人多嘴雜,最是流言集中地,雖然叫得都是信得過的人,但難免還是不太放心,于是再叮囑了她們幾句,這才陪着簡喬南将淩小小送到頂樓的病房。
淩小小躺在床上閉着眼,簡喬南坐在一邊發着呆,四周是死一樣的寂靜,張立仁在那裏停了片刻,終于還是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然後默默地走了出去。
張立仁一離開,這裏好像又靜了幾分,空氣都好像凝固了,膠着了,吸不動,呼不出。
淩小小只是安靜地躺着,臉色雪白,表情卻并沒多少痛苦之色,只是一種無動于衷地沉靜。有一绺頭發貼到臉上,簡喬南想幫她拔開,手伸到半空,又慢慢地縮了回去。
剛剛那個醫生搖頭的時候,他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動搖了。在送她來之前,他其實已經知道那個孩子不可能留得住了,小小她流了那麽多血。
可是心中總覺得這件事不像是真的。
她以前多麽愛孩子啊,他到現在還記得當初他讓她去打掉佑嘉時,她是怎麽拼命反抗的。玄關昏黃的燈光下,她死死地摳着鞋櫃,在他的陰影裏尖叫着,那麽用力地往後爬,試圖逃開他的傷害。
結果現在,她自己主動結束了這個孩子的生命。
他連這個孩子都拿來作為報複他的工具……
他現在才算是真正明白她心中的恨意有多深,他們兩個,是真的完全的不可能了。
可是怎麽會變成這樣呢?他們怎麽會走到今天這步田地?
淩小小從小就那麽軟,最好欺負,他無論做了什麽傷害她的事,從來都不需要真正付出什麽代價。
人性就是如此的卑劣,因為知道就算做的再過分,自己也不會真正損失什麽,所以才會那麽肆無忌憚,有恃無恐,潛意識裏甚至會想,大不了到時候随便哄一下就行了。
可是他卻忘了,她也是個人,也會痛,也會傷心,也會失望,也會有自己也承受不了的東西。
她大概已經再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找到一個合适的借口來為他開脫,所以,只能恨了。
她在恨他,他知道的。自從那一天,他父親告訴他小小對鐘以晴做的那一件事之後,一直到今天,他其實從來沒有真正安心過。就連那天在天臺上,小小那麽激動地說着要“重新開始”,他也只是高興,覺得有機會可以彌補,但并不是完全沒有了理智。
小小如果真的有那麽大的恨意,那麽這麽快就原諒他,也太輕松了一點。可是他不想打破它,就好像一個人在做夢,因為太美好,因為醒來就要面對殘酷的現實,所以寧願自欺欺人的繼續睡着。
可是心中卻始終很明白,那只是一個夢。
現在夢終于醒了。
可是他心中,卻有一種奇異的安心。
他想到以前聽過的一個故事,他就是故事中那個等待第二只鞋子的人,等了那麽久,那第二只鞋子終于掉了下來,“砰”地一下,很大聲,讓他心驚肉跳,但終于還是落了下來。
他終于可以安心的贖罪,只要一心的贖罪就行了。
***
淩小小在床上輕輕地動了一下,嘴中嗫嚅了一聲什麽。簡喬南湊近一點,凝神細聽,她卻又沒了聲音。
她的呼吸軟軟地撲到他的臉上,并不有很大的熱度。離得這麽近,他可以看到她睫毛還是濕漉漉的,眼角都還有一點水漬。
他輕輕地,非常輕地用指尖點了一下,那點淚沾到他的指上,淚中的鹽分蟄到他心底最深處。
十指連心,果然是真的。
***
淩小小在第二天早上終于真正醒了過來,簡喬南見他要進洗手間,想伸手扶她,卻被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手又縮了回去。等出了洗手間,淩小小就堅持着要回家。簡喬南實在沒辦法,只能将她帶回家裏。
因為怕吓着家裏的人,他已經事先将兩人的衣服都換了一遍,等到了家,簡佑嘉見到他們,立即撲了上來,要媽媽抱抱。
簡喬南把他抱起來,說媽媽不舒服,爸爸抱。
他在說這話時一直留意淩小小的表情,她的眼中雖然仍然有一種厭惡的神色,但卻沒有阻止他去抱孩子。
阿姨卻緊張了,直問小小怎麽了,簡喬南忙拿話寬慰她,“着了涼,有點感冒。可能是昨天在雪地裏走太久了。”
阿姨念了句“菩薩保佑”,“難怪臉色這麽差,那快點上去睡一會兒。”說着向簡佑嘉拍拍手,“婆婆抱,好不好?”
簡佑嘉的小身子在簡喬南懷裏扭了扭,眼睛卻是盯着淩小小的。淩小小伸出手在他的小臉上摸了摸,又捏了捏他的小手,笑眯眯地哄着他,“跟婆婆玩一會兒哦,媽媽等一下就抱你。”
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聽懂了,眨着大眼睛看了看她,竟然真的像阿姨伸出了雙手。
***
他陪着她上樓,看着她木木地爬到床,卻沒有躺下,只是擁着被子靠坐在床頭。他剛想開口,手機卻響了起來。
是他的助理打來的,對方在那邊很着急地問他,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他現在到了哪裏。
簡喬南看了眼淩小小,她只是坐在那裏,神色淡淡的,根本未曾再看過他一眼。
“我有點不舒服,你幫我跟我爸爸說一聲。”
助理在那邊說了聲好,挂了電話。他看向她,她仍然只是那樣木木地坐在那裏,好像在想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簡喬南走近一點,站在她的床邊,遲疑了一下,輕聲開口勸她,“躺下來休息一會兒吧……我馬上就離開。”不會惹你讨厭。
淩小小卻在這時擡起眼看他。
兩人離得那麽近,視線撞到一起,簡喬南忽然發現,她的眼睛長得真好看。即使經過了這麽多的變故,她的眼神仍然純淨通透得像一個孩子。
她看着他,蹙着眉頭,好像是想說什麽,最後卻緊緊地抿起了嘴唇,又低下頭去。
簡喬南等了一會兒,見她并沒有和他交談的意思,于是直起腰,“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仍然不吭聲,只是那樣默默地坐着。簡喬南知道這一會兒,他說的越多,只會讓她越反感,于是只能一言不發地往門邊走。
他到了門邊,剛将手放到了門把手上,卻聽到身後她輕輕地說了一句話,“我想和你談談。”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作者再重申一次,這篇文的節奏非常拖沓,作者心裏很清楚,可是作者已經說過很多次,不會砍大綱,不會改結局。
所以對于性子比較火爆的姑娘,作者的建議是等完結或者直接棄文。
如果實在覺得太憋曲,要發洩一下才棄文,作者想說的是,*的負分不是擺設。真的,作者對這篇文,真的已經到了放棄治療的地步了。
當然,假如姑娘們願意繼續追,作者感激不盡,也完全接受你們的吐槽,但只有一樣,請不要攻擊作者本人。
另:看到有姑娘對于作者寫了某部分情節的質疑,作者的确才疏學淺,所以就用僅有的一點知識和常識作一點說明吧。
原則上,孕期前三個月和後三個月的确是不宜房事的,但如果在特殊情況下(比如剛開始還不知道已經有了寶寶的情況下),真的那啥了,并不是一定會弄出人命的,所以真的不用那麽恐慌(更不用因此嘲笑淺薄的作者)。
當然,為了對孩子負責,還是按原則做比較好(可參考本文小小懷簡佑嘉時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