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回到家裏，淩小小小心地幫簡佑嘉脫了外面的厚外套，把他放到嬰兒床裏，用小被子蓋好，掖好了被角，這才在他的小額頭上親了一下。
剛直起腰，自己的額頭上也感到一熱。
“累不累？”簡喬南把她拉到懷裏，親她的耳垂，“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我有樣禮物想送給阿姨，”淩小小推了他一下，“你先去洗吧。”
簡喬南笑着松開手，站在那裏看着她拿了一疊他的換衣洗物過來，神色溫柔地交到他的手裏。
簡喬南一手接過衣物，一手摟住她的腰，把她往懷裏帶。
“你陪我，好不好？”他貼在她耳邊低語。
淩小小的臉貼在他懷裏，看不清表情，簡喬南在一陣沉默過後聽到她低如蚊蚋的一聲“嗯”。
***
淩小小拿着一個盒子去了阿姨的房間，簡喬南等到門關上以後，默默地來到床邊坐下來。
他沒有想到淩小小會答應他這個要求，他剛才其實只是那麽随口一說，完全不抱有任何希望的。
小小現在怎麽還願意陪他做這種事？
但是小小以前的确是這種人，只要是他想要做的事，就算她自己覺得再為難，她也願意委屈自己來滿足他。
和現在有什麽分別呢？
***
淩小小敲門進來時，阿姨已經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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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給她開門後，淩小小忙讓她趕緊再回床上，然後就在她床邊坐了下來。
“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她将那個盒子遞到阿姨面前，從裏面拿了一塊玉出來，“也不是什麽特別值錢的東西，不過就是請了位高僧開過光，”她微笑着将那塊玉塞到已經有幾分呆的阿姨手裏，“畢竟是過年，就當是個新年禮物吧。阿姨你要是不太喜歡，就收起來得了。”
阿姨這時才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将那塊玉往淩小小手中塞。
“這麽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小小，你快收回去。”小小說不值錢，她當然不會真的以為就不值錢，她在簡家做事，簡家已經付她薪水了，怎麽能再要禮物。再說了，她無兒無女，陪着淩小小，就好像陪着自己女兒一樣。
這已經比什麽強了。
淩小小見她推辭，忽然留下淚來，“您連這一塊玉都不肯收我的嗎？”
阿姨這下子更慌了，哪裏還顧得去推那塊玉。
大過年了，把這孩子弄哭了像什麽話啊？
“小小，小小，你別哭啊。”她也顧不得其他，忙用手幫她擦眼淚，她的手卻被淩小小一把按住，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
“阿姨……”她的眼淚還是一點都沒有停，阿姨一只手被她按着，忙伸另一只手過來，卻在半路就被淩小小截住了。
“您聽我說。”淩小小将臉在她那只手上蹭了幾下，眼淚沾了她一手，阿姨心疼地也跟着流下淚來。
“你這孩子……你到底想做什麽啊！”
***
淩小小只是用她的手蹭自己的臉，過了一會兒，才哭着開了口。
“阿姨，我和佑嘉的命是您救回來的……您這份情，我記……一輩子。”她的聲音哽住了，好半天才繼續往下說，“我媽不在了，這些日子……我其實……就把您當成自己的媽。”
阿姨心疼壞了，流着淚說“我也是把你當成親閨女啊……你知道我沒兒沒女的，就我一個人。”
淩小小一臉都是淚，拼命地點頭。
“我……我知道。阿姨……我雖然不能……叫您一聲媽……可是……可是以後……我會讓佑嘉……叫您一聲外婆。”她用力地抽了口氣，臉上竟然還帶着笑，“您不用擔心，先生和太太那裏我去說……以後……您就是佑嘉的外婆……我跟佑嘉給您……養老送終。”她剛說完，還沒等阿姨再開口，又拼命地搖頭，“不是。不是，阿姨您一定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
雖然兩人在一起相處時，就像母女一樣，可是阿姨骨子裏是有着尊卑之分的，她從來沒有想過和淩小小攀上這種關系。
“不行……不行。”她拼命搖頭，“我哪能做小少爺外婆。”
淩小小這一次沒和她争，只是忽然撲到她蓋在腿上的被子上，在那裏號啕大哭。
她的聲音悶悶的從被子裏傳出來，阿姨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聽到她是在叫“媽”。
阿姨這時忽然間明白過來，淩小小她其實是想媽媽了。
她心中發酸，也不知該說什麽好，就坐在那裏，一遍遍地撫摸淩小小的頭發，叫她“孩子”。
她的年紀太大了，已經不太記得失去母親時是什麽感覺。
可是她失去過丈夫，失去過孩子。
所以，那種失去了，再也沒有辦法找回的感覺，她懂。
***
淩小小一直哭，一直哭，很久之後，聲音終于漸漸小了下去，一直到徹底地停了，這才擡起頭來。
阿姨用手抹掉她臉上的一點淚，又幫她将粘到額頭上的一點頭發捋到後面，勉強笑着勸解她，“你這個傻孩子，大過年的，這麽哭，多不吉利啊。你媽要是知道了，在下面都不安生。”
淩小小紅着眼睛點頭，抽噎着說“我知道”，停了一會兒，又緊緊握住她的一只手，“阿姨，我是真心的，您以後，就是佑嘉的外婆……您會對他像親外孫那樣的，對吧？”
她這樣問，阿姨怎麽可能說不會。
她重重地點了下頭，又摸了摸淩小小的頭發，“傻孩子啊。”
淩小小又一次撲到她身上的被子上，這一次卻沒有哭。
“阿姨，你知不知道，我小時候，一直盼着有一天，可以這樣趴在我媽媽的被子上，跟她說心裏話。”
阿姨的手停在她的頭發上，腦中想到自己還是個很小的孩子時，也曾經攀在自己媽媽的脖子上撒過嬌，于是笑着點了點頭，“我明白。”
可是小小她從來沒有得到過這些啊。
就連好不容易找到的母親，也是見面沒多久就天人永隔了。
“阿姨，您沒見過我媽媽，您不知道，我跟她長得好像的。”
“我怎麽沒見過，她的喪事還是我陪着你辦的，你不記得了？”阿姨說。
淩小小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對噢。那阿姨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長得很像她。”
阿姨“嗯”了一聲，“一模一樣。”
淩小小好像很開心聽到這樣的話，笑的像個孩子，然後又将臉貼到她的被子上，輕聲道，“她為了我，吃了很多苦的……阿姨，你不知道，她以前，真的吃了好多苦……後面一段時間，她的針水都打不進去了，可是為了等着見我一面，她還是硬撐着……她好辛苦的。她從來沒有抛棄過我……她不是壞媽媽，她是個好媽媽……很好很好的媽媽，所以雖然從來沒有養過我，可是我不怪她……”她在被了裏沉默了一會兒，聲音更是低了幾分，“我……好想她。”
阿姨心裏也難受，又想着畢竟是過年，這樣傷心總是不太好，而且也傷這個孩子的身體，于是打起精神在她背上拍了拍。
“小小，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你媽肯定是想你過得好，對吧？”
淩小小趴在那裏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終于“嗯”了一聲。
阿姨心中稍稍放松一點，然後就想到了簡喬南。
“不過小小啊，你別怪我說喪氣話。古話說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大少爺他……總之你別像以前那麽傻，多留點心眼，知道嗎？”
淩小小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長，很久之後，阿姨聽到她很輕地說了句“阿姨，我喜歡他。”
***
淩小小的臉埋在被子裏，眼前是絕對的黑暗－－就像一個人在黑夜時的夢境，那裏面沒有傷害，沒有仇恨；那裏面，她還在愛着簡喬南。
她這輩子都不會再那麽單純地愛一個人了。
簡喬南從小就笑她醜，又笑她傻，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又醜又傻，所以就算再喜歡他，她也沒有想過可以和他在一起。
她只要看到他幸福就足夠了。
他開心時，她就覺得開心；他不開心時，她就會陪着他掉眼淚。簡喬南交過那麽多女朋友，她再難過，都沒有想過去插足他們。他跟她說那些女朋友不好的地方，她也只會拼命替那些女人說好話－－因為他喜歡那些人，而她不想看到他因為那些女人的不好而傷心。
以後，無論簡喬南娶了誰，她都會真心把那個人當嫂子，把他們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
即使他以後的人生，他的幸福都和她無關，只要他幸福，她都會覺得開心，覺得這已經足夠了。
她的願望從來就是這麽渺小而卑微。
可是命運把簡喬南推到了她的面前。
假結婚也好，生育機器也好，她那時候，都是心甘情願的－－她喜歡她，簡家又對她有恩，還有什麽可以這麽兩全其美呢？
甚至，就算簡喬南碰到了鐘以晴，想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她即使再難過，也不是一定不能像以前那樣祝福他們。
只要簡喬南做的好一點，哪怕只是好上那麽一點點，就算鐘以晴不能生孩子，要她把孩子給他們，她也是願意的。
這個孩子，本來就是她為了簡家生的。
可是，為什麽簡喬南要那麽絕情？
***
淩小小的手緊緊地揪着被子，揪得關節發白，揪得身體發抖，揪得心頭滴血。
淩小小這個人他不在乎就算了，反正她已經習慣了，可是他怎麽可以那樣對待她将死的媽媽，連最後一面都不肯賞臉來看一下？
鐘以晴的媽媽再重要，難道真的重要過一個将死的人？
鐘以晴在電話中跟她說的那句話她這輩子都不會忘。
“你媽媽在喬南眼裏，連條狗都不如……你不知道嗎，他就是為了陪我媽，才讓你媽死不瞑目的……淩小小，你媽生你這個女兒有什麽用，自己像條狗，連她也變成了一條狗。”
她的确不是一個好女兒，害她臨死時還要受這種侮辱；她同樣也不是一個好媽媽，讓那個孩子從開始存在時就一直受苦。
她一直以為，簡喬南不喜歡孩子，那個孩子又是她主動才有的。所以他生氣，屢次想讓她打掉肚子裏的孩子，她即使心裏難過，可是從來沒有真正怪過他。
她都已經認命了，可是為什麽卻讓她聽到簡喬南對鐘以晴說的那些話？
原來簡喬南不是不喜歡孩子，他只是不喜歡淩小小生的孩子－－她的孩子，還沒有出生，就被自己的爸爸那麽讨厭着，讨厭到恨不得殺死他。
淩小小他不在乎，淩小小的媽媽他無所謂，淩小小的孩子他更是讨厭……只要是跟淩小小有關的，簡喬南都不喜歡。
簡喬南為什麽那麽對她？
他們明明是一起長大的？
相處了那麽多年，她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簡喬南為什麽那麽恨她？
難道偷偷地喜歡他，也是一種過錯？
***
淩小小将臉從被子裏擡起來，坐直了身體，隔着被子摸了摸阿姨的腿，“阿姨，很晚了，你先睡吧……你腿不好，以後少做點事……再怎麽說你也是佑嘉的外婆，以後那些事交給他們做，你只要陪着佑嘉玩就行了。”
阿姨又伸手幫她抹了下眼淚，很欣慰地笑着，“阿姨做事是打發時間。你不讓我做事，我不閑死了。”
淩小小伸手捂住她的嘴，“過年不準說不吉利的話。”她低下頭，另一只手在阿姨腿上反反複複撫摸着，“阿姨，你要平平安安，長命百歲。以後佑嘉長大了，娶老婆了，還要敬你這個外婆茶呢。”
阿姨眯起眼微笑。
雖然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光是這樣想想，也讓她心馳神往。
“好，阿姨答應你，好好地活。”活到小少爺長大，娶妻生子。
淩小小沒有再開口，只是低着頭坐在那裏慢慢地撫摸着她的腿。
很久之後，她站了起來，仍然低着頭，聲音有點啞，“阿姨，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淩小小一步一步走出門去，在門被輕輕關上時，阿姨的眼淚掉到了她手中那塊玉雕的佛像上。
菩薩啊，我信了你這麽多年，你到底保不保佑好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