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後決定做刮宮術。
一個護士模樣的人對淩小小說了句“你跟我來吧”。
淩小小“噢”了一聲，站起來時卻雙腿一軟，差點摔回椅子上。
“我先打一個電話。”她對那個人說，那個人點了點頭，指了下走廊盡頭的一個房間，“那你等下自己過去，就是那裏。”
淩小小又跌回椅子裏，一只手緊緊捂着自己的肚子。她在這時好像才真切的感受到這個孩子馬上就要離開她了。
因為愛她，所以要殺死她，這到底是什麽邏輯呢？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只是用手機給簡喬南發了條短信：我在醫院，馬上做手術。
短信發出去以後，她就将手機關了。
無論多麽難過都好，她也只有自己一個，沒有人可以替她分擔一點，所以後面一段時間，她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呆一會兒。
***
簡喬南在一個朋友的酒吧裏呆了一夜。
他這一整夜，只要一閉眼，就會夢到他們小時候的事。
已經那麽多年的事了，他竟然都記得很清楚。
他用剪刀紮破她的手；在睡着的她臉上畫胡子；在她的頭發上粘膠水；将毛毛蟲放到她的文具盒裏；搶她的燈籠，然後自己反倒摔了一跤，吓得她在他旁邊哭了好久，就好像他馬上就要死了一樣。
還有，在愚人節的那天故意騙她自己失戀了，賺她的眼淚，還騙着她親了他一下。
她出爾反爾，那樣欺騙他，明明應該很恨她才對，可是心中的那點怒火發洩出來以後，他一直想着的竟然是：她會不會一直在哭？
Advertisement
那麽膽小的一個人，他昨晚的那些舉動，應該吓壞了她吧？
只是，明明是她有錯在先的，他發火也是理所當然，所以，他這一次才不會像以前一樣低頭哄她呢。
不過，那個孩子，好像的确是無辜的，放棄掉好像實在太殘忍了，可是如果留下他……
那是他的孩子，萬一要是像他一樣怎麽辦啊？
他不想他的孩子像他一樣讓自己的親人失望，他不想有一天看到簡伯年摸着別的小孩子的頭說“真希望你是我的孫子”。
他會心疼那個孩子的。那是他的孩子，哪怕他再沒用，他也不希望看到他被別人嫌棄。
那還不如不生。
簡喬南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痛苦的揪着頭發。
他的手機在這時忽然有短信進入。他拿過來看了一眼，整個人一下子僵在了那裏。
***
簡喬南的助理從來沒有看過簡大少這個人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形容不上來，那麽驚慌，恐懼，好像要失去最寶貴的東西一樣的表情。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簡喬南已經從他身邊沖過去，一邊跑，一邊還在打着電話。他跑得太快，助理唯一聽到的，只有“醫院”兩個字。
可是這個城市有那麽多大大小小的醫院，還不包括那些私人小診所。
淩小小的電話關掉了，他根本聯系不上她，因為不想驚動簡伯年，他也不能太過大張旗鼓地，只能在自己能力範圍內讓人尋找她。可是他已經動用了所能動用的所有關系，仍然沒有淩小小的一點點消息。
“她會不會去了私人小診所？”他的朋友在那邊問他，“要是這樣那就麻煩了……最怕的還是她用假名字。”
這些簡喬南其實都想到了，所以他現在正拿着地圖，從他家附近開始，挨個找那些小診所。
淩小小膽子那麽小，所以他猜想她假如真去這些小診所，多半會選離家比較近的。
可是，他已經找了三家，還是沒有找到她，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鐘。
一個多鐘，已經足以讓那個孩子……
不，不會的，簡喬南用力搖了下頭，壓下內心裏的那種恐懼和絕望，看了眼地圖上标出位置，準備再去另外一家。
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能輕易地放棄－－他的孩子，在等着他去拯救，而那個傻乎乎的人，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應該是吓壞了吧，她那麽膽小，又怕疼。
在快要到另一家小診所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起來。簡喬南一邊開着車，一邊急忙接通了電話。
“怎麽樣，找到沒有？”他急急地問道。
“找到什麽呀，喬南？”裏面傳來他媽媽的笑聲。
簡喬南覺得失望，卻又莫名地松了口氣，“媽，怎麽是你？”
簡太太也不知遇到了什麽好事，在那邊笑得很開心，“喬南，你快點回家……有個天大的好消息。”
這個時候，對簡喬南來說，最大的好消息就是找到了淩小小而孩子還在，其他的都算個屁。
“我沒時間。”簡喬南直接拒絕了她，“沒事我挂了。”萬一他那些朋友有電話進來怎麽辦？
簡太太在那邊“嗳”了一聲，“什麽沒空，馬上回來！”簡太太聲音裏的笑意隔着電話他也能感受得到，“你快做爸爸了！小小懷孕了！傻孩子！”
簡喬南的車差一點撞到那一家小診所的牆上。車子發出一陣刺耳的剎車聲，簡喬南人往前一栽，身體被安全帶緊緊地勒了一下。
“媽，你說什麽？”他的聲音都打着顫，“小小她……孩子”那個孩子沒事了？
“小小有身孕了……這個傻孩子，應該先告訴你的，怎麽先跑回來告訴我呢……”話雖這樣，簡太太卻完全沒有平時那種怨氣，“也怪這孩子心眼太實，知道我跟你爸爸盼孫子……喬南，你快點回家……我不跟你多說，還要給你爸爸打電話呢。”
簡太太開開心心挂斷了電話。
簡喬南手抖得太厲害，想發動汽車，卻将車鑰匙碰掉了。他彎下腰去撿，眼前卻一片模糊，什麽都看不清。
他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手心裏全部都是水。
他有多少年沒有流過淚了？那種以為再也無法挽回，要永遠失去的感覺，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嘗試。只是，這個死丫頭，竟然又騙他，等下他回去，非得胖揍她一頓才解恨。
簡喬南在車上坐了一會兒，才稍稍平複了心情，重新發動了汽車。
他一路往家的方向狂奔，腦中想過那麽多種兩人再見面時的場景，可是唯獨沒有想到，家裏沒有人。
他的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那裏面還維持着昨晚他離開時的樣子，茶幾是歪的，玄關地毯上還丢着他的外套，淩小小的卧室裏，她的睡衣整齊地疊放在床頭，一邊的床頭櫃上，倒扣着一張相片。
他不用翻過來也知道那上面是什麽－－他正用雙手揪她的臉，把她的臉都揪得紅紅的，那傻丫頭正縮着脖子躲閃着，臉上還挂着傻乎乎的笑容。
這是簡喬琪抓拍的，可能因為角度的緣故，他在相片上出乎意外的帥，而淩小小就比較慘，醜得讓人想哭。他有心捉弄她，故意強迫她一定要将這張相片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她就真的照做了，而且把它從原來那個家帶到他們的新家。
他媽媽剛剛在電話中說的“家”，是那個他住了很多年的地方，可是他腦中自動理解的，卻是這個他們才住了一兩個月的地方。
***
簡喬南回到簡家時，淩小小正靠坐在她原來那個房間的床上，她的身邊圍了好幾個人，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喜氣。
除了他媽媽簡太太，其他的全部是醫生，而且陣容強大到讓簡喬南咋舌－－有必要這麽緊張嗎？
他剛一出現在門口，就被簡太太一眼逮住。
“喬南，快過來!”她向他招了招手，“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久才到家？”
他又不是被燒着了屁股的火箭，哪裏有那麽快！
簡喬南在看到床上那個人不但安然無恙，還面帶着微笑被一幫人衆星拱月般圍着時，那顆一直緊緊揪着的心總算安寧下來，随即而來的是深深的，深深的，不爽。
她知不知道剛剛他有多害怕？男兒有淚不輕彈，剛才幸好只是他一個人，要不然他的一世英明就全毀了，她知不知道？
明明她才是有錯的那一個，言而無信，出爾反爾，一而再，再而三的騙他……好吧，昨晚他也有不對的地方，可是那也是因為她先做錯了。
他不爽，自然沒有好臉色，床上本來還在笑的那個人的笑容立即僵住了，眼中露出一種怯怯的神色。
有了寶貝孫子，兒子也不值錢了，簡太太狠狠剜了他一眼，伸手拉過他，将他按到床邊坐下來。
“這什麽表情，樂傻了是吧？還不快過來陪陪小小，還有你們兒子。”她已經自動決定了孩子的性別，旁邊幾個醫生都是一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樣子。
簡喬南覺得丢人，“這才幾天，哪裏知道是男是女？”
簡太太被他當衆糗也沒生氣，樂呵呵地笑着，轉頭又看着淩小小，帶着笑小聲埋怨：“你呀，這麽大的人了，還這麽膽小，看吧，現在胎不穩了吧？以後那些鬼鬼怪怪的電影不準再看了，知道嗎？……你這幾天就在床上休息，哪裏都不準去，安胎藥一定要吃。學校那邊，我讓你爸爸叫人去幫你辦休學手續。”
淩小小乖順地點頭，除了簡喬南剛進來時的眼神交彙，她後面都沒有再看過他。
簡喬南想到昨晚的事，有點心虛，見淩小小一直不看他，頓時又有種被忽視的感覺。
正一邊內疚一邊不爽着，簡伯年出現在房門口。他的身後還跟着喬伊，簡太太打電話給他時，他們兩個人正好在一起。
衆人立即給他們讓開了路。
簡伯年走進來，站在床邊，微俯下身，和顏悅色地。他是矜持嚴肅慣了的人，能在這麽多人面前露出這麽明顯的情緒，足以說明他內心的喜悅程度。
“感覺怎麽樣？哪裏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
淩小小立即點了點頭。
簡伯年又看向一邊站着的幾位醫生，“她情況怎麽樣？”
回答他的是這個城裏最有名的“婦科聖手”：“受了點驚吓，胎有點不穩，不過沒大礙，調養一下就好了。”
簡伯年放心地點了點頭，“有勞各位了。”偏過頭看着身邊的簡太太，“讓小小休息吧，我們先出去。”
簡太太點頭稱是。一幫人于是退了出去，只留下簡喬南來陪淩小小。
簡太太還不放心，沒走幾步又停下來叮囑他：“小小有了身孕，你別像以前那麽毛躁，吓着孩子了。”
剛剛才被喬伊“溫馨”提示過以後都不能再欺負淩小小的簡喬南狠狠瞪了眼正不懷好意對着他笑的某個人，說了句“知道了”，然後一把将門關上。
房門“砰”的一聲被關上，淩小小在床上猛地抖了一下。
門邊，簡喬南慢慢轉過身來，冷冷地看着她。在昨晚之前，無論簡喬南多麽兇神惡煞，她都不曾真正怕過他，可是現在，她是真的怕了。
昨晚的事，簡直就像是一場噩夢，她到現在還身處夢中，未曾醒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