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色已晚，路燈下，淩小小跟在簡伯年後面，慢慢地沿着花圃邊的石子路往前走。
前天才剛下過一場很大的雪，道路兩邊還有一些殘雪未化，空氣寒冷而幹燥。淩小小在這個時候，忽然想到小時候，每當下雪的時候，她是很容易就要被簡喬南捉弄的。比如說丢個雪球到她衣服的帽子裏，或是直接塞到她的脖子裏，或者是在地上挖了個坑，用雪蓋住，然後引她去踩。
簡喬南小時候，就是那麽頑劣，總能想出各種各樣捉弄人的方法。
而現在，他更是演技一流，比小時候更勝一籌了。
淩小小覺得冷，将半張臉都縮到圍巾裏，雙手也塞到外套口袋裏，卻還是無法抵禦那種寒意。
可是她不敢提想回去這種事。
在簡家，已經幾乎沒有敢去挑戰簡伯年的權威，更何況是那麽膽小的她。
兩人又沉默着往前走了幾步，簡伯年忽然在一盞路燈下停了下來。
淩小小忙跟着停下了腳步，叫了聲“簡叔”。
燈光下，以淩小小的角度，簡伯年的臉整個地隐在陰影裏，只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表情。
“今天的事，”簡伯年溫聲道，“是喬南讓你受委屈了吧？”
淩小小驚愕地看着他，幾乎本能一般搖頭否認，“不是。”
簡伯年輕笑起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你和喬南兩個人，倒真是一點都沒變。”他說到這裏，忽針話鋒一轉，“小小，你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
淩小小又搖頭。
她的确弄不清簡伯年的用意。事實上，以她的性格，即使猜得出一二，也是不敢冒冒然開口的。
她膽小慣了，在簡家一向只會按照別人的意願來做事，從來不敢有自己的主意，有時候，甚至不敢有自己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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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伯年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輕嘆一口氣。
“時間過的真快啊。你到我家時，才三歲多一點，一轉眼已經這麽大了。”他頓了一下，聲音更加柔和了幾分，“小小，這麽多年，別人我不敢保證，但至少在我這裏，你，喬南，還有喬琪，你們三個人當中，你和喬琪，我一直是一樣看待的。喬南他是男人，他身上的責任更重一點，所以我對他的期望的确會更高一點，相應的，要求也會更高一點。”他停了一下，帶着一點惆悵，“可是說句實話，我對他的表現，不是太滿意。”
他從來沒有和淩小小說過這種話，她也從來沒有想過，簡伯年會有對她說這些話的一天。他是那麽強大的一個人，在淩小小，甚至是整個簡家人心裏，幾乎沒有什麽事可以難得到簡伯年。可是現在，雖然他的語氣很平淡，可是淩小小還是從他的語氣裏聽到了一點點失望的情緒。
她想說點什麽來安慰這個老人家，或者說為簡喬南說一點辯解的話，可是她不敢，而且有簡伯年這個珠玉在前，就算她一心愛慕簡喬南，卻也在心底覺得簡喬南做得不夠好。
本來她喜歡他，也不是因為他十全十美。
就她認識的簡喬南周圍的人當中，論成熟穩重，溫柔體貼，他不如陳慕雲；論開朗風趣，善解人意，他不如喬伊；若是只論對她的好，他更是不能和她的追求者相提并論。
可是，她還是喜歡他。
哪怕他脾氣差，沒耐心，經常以捉弄她為樂，她卻還是只喜歡他。
“所以我希望他早點成家。”簡伯年說，“以他的性子，或許成了家，有了孩子，可以讓他早點明白自己的責任。再不濟……”他的聲音忽然小了下去，在淩小小聽來，他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簡家需要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淩小小忽然全身一個激靈。
她從簡伯年這句話裏，聽到一種濃重的無奈，以及，絕決。
簡家需要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假如簡喬南不能成功扮演這個角色的話，那麽簡伯年就需要重要培養一個。
簡伯年他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開始在放棄簡喬南了。
“簡叔。”淩小小開口叫他，卻覺得聲音幹澀，好像擠在喉嚨裏出不來一樣，“簡哥他只是愛玩，他其實……”
她想說的是，簡喬南他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所以，她真的不希望簡伯年那麽輕易的對他失去希望。
被自己的親人抛棄的感覺她是那麽清楚，她不想看到簡喬南也要經受這些。
“小小。”簡伯年忽然笑了起來，“你其實，并不是真的不喜歡喬南，對吧？”
淩小小沒想到他突然轉變話題，一時沒跟上節奏，“啊”了一聲，然後簡伯年又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以喬南的性格，如果真的喜歡上他，其實是件很辛苦的事。小小，你有時候……其實可以更強勢一點，你明白嗎？”
他今天實在是太溫和了，簡直就像一個最疼愛自己女兒的父親一般，淩小小眼眶發熱，哽着聲叫了聲“簡叔”。
“回去吧，外面冷。”簡伯年卻好像沒有感覺到她的感動，已經開始往來路上走。
淩小小怔了一下，然後轉身跟了上去。
不同于簡喬南的急躁，簡伯年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穩，淩小小跟在身後，卻仍然覺得追不上他的步伐。
有一種人，生來就是讓人仰望的，簡伯年就是這種人。
可是簡喬南卻不是。
有這樣一個父親，對簡喬南來說，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在快到門口時，簡伯年忽然停下來。
“所以現在，你不反對和喬南的婚事了，對不對？”
已經變得明亮的燈光下，簡伯年的眼中有着一點淡淡的期待。
他這樣的人，露出這樣的神色，大概沒有人可以拒絕他的要求。
淩小小也不知怎麽地，暈乎乎地就點了點頭。
***
可是，等到淩小小上了車，從那種暈乎勁中緩過來以後，她才明白自己做了一個多麽傻的決定。
這下子，簡喬南不是更加認定她是心懷不軌了嗎？
淩小小懊惱地在自己的額頭上狠狠地拍了幾下，真恨不得立即回到簡家去找簡伯年說清楚，她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
淩小小被突然響起來的鈴聲吓了一跳，等拿起手機一看，竟然是喬伊打來的。
喬伊從離開後，一直和她保持着一個星期一通電話的頻率，兩人聊天的內容從來也不過只是一些生活上的瑣事。
雖然喬伊也比簡喬南穩重的多，但不同于陳慕雲那種骨子裏的冷淡，喬伊為人開朗健談，就算是一向膽小的淩小小，也很願意和他交往。
所以現在，雖然她心情不好，卻還是立即接通了這個電話。
兩人随便閑聊了幾句後，喬伊就像以前一樣在那邊笑着問她：“喬南沒有欺負你吧？”
“沒……沒有。”淩小小吸了下鼻子，“他對我很好。”
“真的假的？”喬伊笑道，“你不用幫他說好話的，他是什麽人我還不清楚？你放心，要是他真欺負你了，你盡管告訴我，我回來替你揍他。”
淩小小想到小時候，喬伊的确曾經為了她揍過簡喬南，現在她們已經長大了，當然不能再用這麽幼稚的方法來解決問題，可是，她依然感激他。
“謝謝。”她說。
喬伊在那邊笑了起來，“這麽客氣做什麽？”頓了一下，他在那邊叫了句“小小”。
淩小小“啊”了一聲，等着他的下文。
喬伊在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了句“算了，回來再說吧。”
淩小小“哦”了一下。
她覺得喬伊今晚有點怪怪的，可是又說不出那裏怪。
***
帶着這樣一點點小小的疑惑，淩小小回到宿舍。等上了床，安靜下來之後，想到白天發生的事，心中不禁有了一些小小的傷感。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這麽多年的情份，簡喬南竟然還是那樣看她。
在床上翻來覆去了許久，淩小小的手機忽然又響了起來。
因為怕吵醒其他人，淩小小忙抓起手機，都沒來得及看清來電號碼就接通了電話。
簡喬南的聲音在裏面響了起來。
“小小，你現在，馬上出來。”
☆、第十四單（補下半章 ）
淩小小費了點周折才出了校門。
本來她想到簡伯年的話，也想硬氣一點，可是簡喬南在那邊吼了她一句之後，淩小小立即就慫了。
時間已經是淩晨一點多，冬時裏的這個時間，到處都安靜了下來。她從被子裏出來，雖然裹得嚴嚴實實的，卻還是凍得直打哆嗦。
簡喬南的車就停在校門外面不遠處，淩小小一路小跑着過去，人還沒站穩，車門就被打開來。
深夜裏，路燈下，簡喬南臉上那一點點淡淡的微笑，竟然就讓她覺得全身都暖和起來。
“簡哥。”她氣喘籲籲地叫了他一聲。
“快上車吧。”簡喬南向她伸出手，将她拉上了車。
雖然外面天寒地凍，但車內倒是溫暖如春，加上又有一個簡喬南在身邊，又那樣緊緊地盯着她看，淩小小沒一會兒就覺得全身好像都在冒汗。
“簡……簡哥，你是有什麽急事嗎？”這麽晚了還一定要将她叫出來，她不肯出來，還一副“你敢拒絕就要你好看”的架勢，想來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
簡喬南搖了搖頭，很是簡單直接地說了兩個字：“沒有。”他說完就開始發動汽車。
淩小小坐在一邊，一頭的霧水，又因為想到白天的事，不禁心生幾分恐懼。
“我們……要去哪？”
簡喬南這次依然是很簡單的兩個字：“開房。”
淩小小本來是以為他在開玩笑的，可是等到她真的被簡喬南押着進了一家酒店時，她才知道簡喬南是認真的。
他竟然真的是帶她來“開房”？
簡喬南雖然已經是二十多歲的人，可是有時候他的脾氣，真的和小孩子沒有兩樣。淩小小到了現在，已經完全搞不清他到底想幹什麽了。
可是就算如此，她還是沒有膽量提出回去，而只能乖乖地跟着他進了房間，然後站在門邊不敢進去。
“進來啊。”簡喬南脫下了外套，随手丢到床上，見淩小小還站在那裏，臉上露出一點不耐煩的神色，幾步走過來，伸手去拉她。
淩小小像個木頭人一樣被他帶到了房間裏，然後又被他幫着解掉了圍巾。
在簡喬南伸手脫她的外套的時候，淩小小終于反應了過來。
“簡哥。”她瞪大了眼睛，手按在他的手上，“你……”
簡喬南沒有再動手，只是微笑着問了一句“要不要先洗個澡”。
淩小小幾乎吓壞了，往後縮了一步，頭搖得像撥浪鼓，“不用，不用，我洗過了。”
“那正好。”簡喬南又随手脫掉身上的毛衣，指着床，“那你先去床上等我。”
淩小小這時終于意識到了危險，臉都白了幾分，人往後退了幾步，顫聲問：“你想幹什麽？”
簡喬南停住了放在皮帶上的手，微笑着看着她，“你說呢？”他慢慢地向前，走到她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我們不是快結婚了嗎？”
淩小小盯着他的臉，他明明在笑，可是在現在的她看來，卻比以前他發最大的火的時候還要可怕。
他的眼神，簡直就像是猛獸在看自己的獵物一般。
“我現在去洗澡。”他貼到她耳邊輕笑起來，“你知道我脾氣的，如果我出來時你不見了……”他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擰了一下，“你知道後果的。”
簡喬南施施然地進了浴室。
淩小小站在那裏，只覺得頭腦一片混沌，浴室裏有水聲傳來，她身體猛地顫了一下，然後好像才明白過來自己的處境。
她當然明白簡喬南即将要對她做的事并不是因為喜歡她，可是她不敢逃走。
能逃到哪裏去呢？
就算她逃得了今晚，也逃不過以後的。
況且她并沒有逃走的打算。
她只是覺得難過。
浴室裏的水聲停了下來，然後門被打開，簡喬南穿着睡袍站在浴室的門口。
他們從小在一個屋檐下長大，簡喬南穿着睡衣的樣子她也不是沒有見過，可是卻沒有哪一次給她那麽強烈的□□的暗示。
她像是被釘在解剖臺上的青蛙一樣，眼睜睜地看着簡喬南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真乖。”簡喬南好像很滿意出來時還能看到她站在這裏，俯下身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然後忽然出手，打橫将她抱起來，幾步走到床邊，丢到床上，這才俯下身，壓到她的身上。
***下半章***
淩小小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來，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緊緊地堵住。她想伸手推開簡喬南好讓自己可以多呼吸一點空氣，反而讓身上這個人壓得更緊。
他的手也開始不規矩，拉開她的毛衣就往上面鑽。
因為剛從浴室裏出來，他的手其實并不冷，可是淩小小卻在他的手碰到她的腰間的皮膚上時，冷得一個激靈，然後眼淚就出來了。
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可是那一次，她其實整個過程都糊裏糊塗，好像還沒怎麽弄明白就已經結束了。而這一次，她那麽清楚地感受到對方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這不止讓她覺得恐懼，更多的，其實是覺得羞辱。
不管曾經的簡喬南有多麽頑劣，欺負過她多少次，她在心中始終固執地認為他只是孩子氣，只是還沒有真正長大，比平常人要幼稚一點，卻從來沒有把他當成一個惡人來看。
可是，她是憑什麽做這樣的認定呢？
***
身上的人忽然停了下來。
淚眼朦胧裏，她模糊地覺得簡喬南在看她，然後他忽然從她身上翻下來，哈哈大笑起來。
“吓到了吧？”他大笑着問。
他的樣子，就跟以前很多次捉弄她以後一模一樣。
他的畫風轉變太快，淩小小被這種峰回路轉的劇情弄傻了，淚還在眼眶中，人卻傻掉了。
“你呀！”簡喬南側着身，兩只手狠狠地扯着她的臉，咬牙笑道，“你說你長這嘴是幹嘛用的，啊？被人冤枉了也不知道辯解。還有，還有……”他騰出一只手在淩小小的手上擰了一下，“你長這兩只手又是做什麽用的？別人強迫你，你不知道動手揍啊？”
淩小小躺在那裏，褲子被褪到了膝蓋，毛衣也高高地卷到了胸口，卻不知道去搶救走光的自己，只是傻傻地盯着簡喬南。
“傻乎乎的。”簡喬南一臉嫌棄地在她臉上擦了幾下，“髒死了，像只小貓一樣。”
他表情那麽嫌棄，動作其實卻很溫柔。在将她臉上的淚擦掉之後，他又很小心的将她身上的衣服整理好，然後才輕輕地握起她的一只手。
“小小。”他将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臉上那種輕浮的笑也斂了下去，“你知道我的脾氣，火氣上來了，六親不認的……你又不解釋……那我肯定以為……是吧？”他說到這裏，竟然露出一點難為情的樣子，讪笑了一下之後，又下定決心一般，“算了，我也懶得給自己找理由，反正今天這事，是我錯了。要不這樣，你打我兩下出出氣？”他說着就拿着淩小小的手往自己臉上扇耳光。
他向淩小小發火時，是真的在發怒；他向她道歉時，竟然也是毫不含糊，淩小小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一個耳光扇到他的臉上。
淩小小全身一震，只覺得手心裏痛得厲害，再看簡喬南，竟然反倒變得嬉皮笑臉起來，“打也打過了，你要還不解氣，我給你當馬騎得了。”
簡喬南說到做到，話音剛落，人已經跪倒在床上，撅着屁股等着淩小小。
這是在他們很小的時候，他如果将她欺負地太狠了，怎麽哄也哄不笑她時的殺手锏。那個時候，年幼的簡喬南就會像現在這樣趴到地上，小屁股翹得高高的。淩小小就算再生氣，看到他這個樣子，氣也消了一大半。等到含着淚爬到他背上騎了幾步後，她就徹底的忘了曾經被他欺負過的事。
簡喬南的确是欺負她最狠的那一個，可是同樣，他卻也是最拉得下臉來哄她的那一個。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簡喬南。
***
“簡哥。”淩小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正擺着負荊請罪姿态的簡喬南一下子慌了神。
“怎麽又哭了？”他将她拉起來，抱到懷裏，小心的哄着，“你這眼淚，也太便宜了一點吧？”
淩小小哭得太厲害，氣都喘不上來，只是緊緊地揪着他身上的睡袍。
“再揪我就要走光了啊。”簡喬南笑道。
淩小小臉上一熱，連忙松開了揪他衣服的手。
“你呀！”他長長的嘆了口氣，“這麽沒用怎麽辦啊？以後嫁人了，還不得被人欺負死？”
淩小小被沖昏的頭腦一點點地恢複了清明，她現在，比剛剛差點被簡喬南施暴還要難受。
簡喬南對她再溫柔，再舍得拉下臉來哄他，可是，他依然不愛她。
“不過沒關系。”簡喬南拍了拍她的後背，“以後誰欺負你，我幫你出頭。你是我們簡家的人，要欺負也只能被我欺負，對不對？”
淩小小心中亂得快成一團麻，眼淚不由自主又出來了。
簡喬南幾乎快要抓狂的樣子，握着她的雙肩搖她。
“你怎麽又哭了啊，大小姐？我都這樣了，你到底原諒我沒有啊……你倒是表個态啊！”
淩小小看着他，一邊流淚，一邊笑了起來。
簡喬南或許很幼稚，毛躁，易沖動，喜怒形于色，好像永遠長不大，可是，又有誰規定，一定要成熟內斂才是一個有魅力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