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終訣
關于程昴為什麽出事，程太太心中其實早就有了幾分猜測，畢竟比起心狠，自己不比別人善良多少，細細思量下來，所有的可能性都有成立的理由。
只是其中的一個，她最不願意相信。
兄弟阋牆，總不至于到了殺之後快的程度吧。
門外響起幾聲敲門聲，程太太沒心情理會，管家也站在原地不敢應聲。
門外人等了一刻，直接推門而入。
月兒的頭發還披散着，臉色慘白慘白的，在濃重的夜色中，一眼看上去竟有些駭人。
“太太，我要去岚峰山。”
程太太點頭算是默許，又補上了一句，“明天管家帶人去找，你跟着去吧。”
月兒怔怔地轉身便走了，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空殼一般，一身翠色的衣裙也稱不出半分生機，眼睛無神地睜着，看不出絲毫的靈氣和神采，就這樣一步一步在石子路上任由腳步把自己随意帶到什麽地方去。
廚房，後院，花園，假山，每一個地方都有她和程昴滿滿的回憶，孩童時嬉笑的打鬧，長大後情窦初開的懵懂，一樁樁一件件，回憶似潮水般湧上心頭，揪着心脈鈍鈍打磨般的疼。
明日，如果尋不到你，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小時候哭着鼻子說要和我永遠在一起玩的人是你，那天抱着我對我說會娶我一輩子只愛我一個人的人是你，那你就不能随意的丢下我。
不管你到了哪裏，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管家看着月兒神游般回到了暖閣才放下心來去向程太太複命，心裏不禁有些憐憫，這府中哪個丫鬟不想攀上高枝兒變成鳳凰，本以為這姐妹倆都是為了富貴名分才和這兩個少爺相好，杏兒出落得漂亮，能得大少爺青眼不是意料之外，可月兒這個丫頭，可真真兒的是對小少爺有着真心，明裏暗裏的事情管家也知道不少，能經受住這些，真的不是尋常女子能夠扛得住的，若是老天有眼，還是庇佑庇佑這對年輕人吧。
“太太，月姑娘已經回去睡下了，太太還是早些睡吧，急也不是個辦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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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太太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了管家。
“軒兒今天都在幹什麽。”
“大少爺今天白天一直在書房讀書，晚上去了賬房跟賬房師傅看了兩個時辰的賬簿，現在已經睡下了。”
果然……
程太太深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不置可否。
事到如今，最壞的打算，就是保住這最後一個兒子。
程太太依然坐的筆直，管家告退後，才伏在紅木桌面上，開始劇烈地喘息，眼淚順着不再年輕的面頰決堤而下，可就算如此，依然不敢肆意地哭出聲來，只能低聲地哽咽着。
畢竟這個人，先是程家的當家人，然後才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所以，如果到最後真的是程軒下的手，她也無可奈何，因為程軒是這個宅子中的嫡子。
雷厲風行了二十多年的人，終于感到了後悔，如果早知道程軒會因為自己的刻意歷練成長成這個樣子，就算是拿程家的基業作為代價，她也不願再得到這個結果了。
可這世上，唯一買不來的東西，便是後悔藥。
終于熬到了天亮，車馬已經備好，小少爺平日裏帶人不薄，車夫家丁們也都自告奮勇去了不少，福祿也是其中一個，不過不是為了程昴，而是為了保護月兒的周全。
管家特意叮囑過徐師傅，太太沒有責備他的意思，只是因為他是目擊者才讓他跟着一起過去尋人，畢竟兩條腿的人怎麽也是抗衡不了四條腿的馬，何況是發了狂的。
杏兒很早就醒了，怕吵醒程軒，輕手輕腳地收拾了些點心幹糧，又拿了一張鵝絨小毯子紮成包裹給月兒随身帶着，到了月兒的暖閣門口，一看月兒果然還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跟着月兒一路絮叨，這才把月兒送上了馬車。
望着馬車遠去，杏兒突然想起她當時還未嫁給程軒時，她是如何羨慕妒忌月兒的幸福的，如今，到了她憐憫月兒的時候，心裏的情緒就更加說不清楚了。
只有一點，這是她的妹妹，就算是嫌隙再深，也是她的妹妹，這些附加在姐妹之情之上的，也只能是兩個人之間的附加，其中最純粹的，還是血濃于水的親情。
杏兒輕輕地捂住心口，默默祈禱着。
不管程昴怎樣，你要平安的回來。
馬車一路颠簸着快馬加鞭，傍晚便到了岚峰山下，管家本打算讓大家修整一下明早天亮了再找，可一看月兒的臉色，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若是此時再違着她的心思來，還不知她會崩潰到什麽地步。
月兒一行人跟着徐師傅繞着山腳走了許久，徐師傅仰頭望望天，又掏出羅盤确認了一下，伸出手往前一指
“大概就是這裏了。”
月兒連忙朝着徐師傅指的那個地方跑了過去，繞過幾處低矮的灌木，腳下踩到咔嚓一聲。
是一塊斷了的木屑碎塊，上面還刻着寓意出入平安的胡桃紋樣。
月兒加快了腳步，可心裏，越來越慌。
該看到的，還是看到了。
馬兒側躺在地上，摔得腦漿迸裂，地上的血跡已經幹涸，眼睛大睜着，甚至能讀出墜下山崖之後的驚恐，家丁們見到這一幕不少都躲去一旁，開始幹嘔。
不遠處，是轎廂，也已經摔得七零八落，絨布門簾也已經撕扯開，邊緣被山石刮蹭的細細碎碎，應該是一路從山上滾了下來，連輪子都不知道丢到了哪裏。
有幾塊大一點的木架，應該是轎廂的主體，勉強在地上支撐出一個三角形。
這一點空間足夠保護他了，應該就是這裏了，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他只是摔傷了。
月兒踉跄着奔向那個小小的三角，勸着自己不要去理會那濃重的血腥味。
然而絨布被掀開之後，只能看到地上的又一攤血跡。
沒有活着的程昴，也沒有死了的程昴。
月兒心裏的那根弦，這才嘭地一聲斷了。膝蓋砸在塵土上，發出了心碎的哭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