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學語
偌大的大堂，落針都能聽見的寂靜，程昴忍住眼中泛起的淚，勉強着揚起難過又乖巧的笑容，“娘您開什麽玩笑，您都說了月兒要指給我的，您忘了嗎。”
程太太不置可否，或者說，無言以對。
程昴自己都聽不出自己的話竟一下子有了哭腔“娘您最疼昴兒了，我們說好的啊，我還要娶她做我的太太呢，您和我說好的啊。”
“娘什麽時候開過玩笑，你們都下去吧，今天我也累了。”程太太感覺自己的脖子是僵直的，當年就算是面對十幾個催債的股東也沒有如此的慌亂過，傭人們識趣地退下了，只剩下月兒還愣愣地戳在堂下，入秋的風還有些微熱的溫度這裏的所有人卻如墜冰窖冰冷刺骨，程太太僵硬地站起來想繞過自己的兒子，卻無法回避程昴的眼神。
看着程太太強裝的平靜和哥哥眼中的波瀾不驚和隔岸觀火的态度，忽然間，小少爺好像明白了什麽。
整個狂亂地笑出了聲，充滿了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悲戚與痛苦。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程昴伸出手指着程軒，一字一頓，“你，若是敢碰她，我就把你挫骨揚灰。”
程軒轉過頭直直地和程昴對視，挺直了腰杆仿佛這一切與自己無關他心安理得，臉上挂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弟弟這真是長大了，都會說挫骨揚灰這樣生僻的成語了。”
程昴居高臨下地湊近哥哥的耳旁，眼裏紅的仿佛充着血，“你叫我什麽？弟弟？你，算個什麽東西。”
我以為你真的把我當做弟弟會對我坦誠相待，我以為你十七歲那年不選丫鬟是因為對定親的季家大小姐情深意切，我以為你會對我幫了乳母心存哪怕一點點的感激，我知道母親偏愛于我所以對你更加以禮相待，你卻做出這等落井下石之事，你對我懷恨在心也就算了，你竟敢企圖染指我的月兒，我管你還扮什麽勞什子的受害者，只要是想傷害月兒的人，我絕對不會放過。
秋風乍起，養尊處優十幾年的小少爺好像一瞬間就長大了。
堂下的月兒看着程昴殺人般的眼神和程軒那副自命無辜的樣子，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醒來時，月兒躺在自己的暖閣裏，看見程昴的背對着自己坐在床邊，可是沒有力氣叫他的名字，程昴黑色的上衣襯出一點腰線，金線密織的紋飾刺的月兒眼睛生疼，門外好像站了好多人，在窗上印下好多人形的影子。
“你醒了。”程昴沙啞地開口，月兒從未見他如此疲憊。
門外傳來絲竹管弦的聲音，人們在慶祝程家大少爺的二十二歲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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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門口，我沒有辦法帶你走。”程昴低下頭，嘴唇慘白慘白的，稚氣未脫的臉龐，也不再是往日總閃着光的彎彎笑眼。
月兒勉強地坐了起來，伸手将少年的頭攬入自己的懷中，這的确，不是他應該承受的事情啊。
“你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好像睡了好久。”就像小時候小少爺不想起床時她哄他用的語氣，輕輕拍着他的背。
屋外的人，叽叽喳喳三言兩語分析出了太太這麽做的目的，程昴那麽喜歡月兒，一定會只娶月兒這一個人，可程府的少爺必須得娶一個名門閨秀啊，所以幹脆把月兒給程昴的大哥當通房丫鬟，兩個人才永遠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只有屋內的人知道，并不是這麽一回事。
門打開時，月兒先松開了程昴緊握着的手。
所有人都在等着，等着看一個天大的笑話。
避開這些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眼神，月兒感覺自己從未這樣平靜過，徑直走回那個生活了幾年的地方，推開門，杏兒果然瑟縮在床上，眼睛哭的紅腫一片，見她來了，趕緊擦了擦淚轉過頭去不肯見她。
“什麽時候的事？”月兒在床上坐下，像程昴一樣背對着自己一樣，就這樣背對着姐姐。
也只有這樣，身後的人才看不見那雙眼中的無能為力。
“什麽時候的事？我倒要問你什麽時候的事？你不是一直和小少爺在一起你侬我侬的嗎？怎麽什麽時候勾引了程軒？”杏兒翻身起來盯着月兒，瞪大了眼睛帶着不解的恨意。
“姐姐，你真的信是我勾引他？你我一起長大，難道月兒在你心裏如此不堪嗎？”早料到姐姐會生氣，可是月兒還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姐姐竟會用這種看着仇人的眼神瞪着自己。
杏兒的眼淚依然撲簌簌地流着，她早已經沒有心思去想誰是那個不堪的人，眼前只剩下走馬燈般一幕幕程軒對她的海誓山盟和缱绻纏綿，還有今天晴天霹靂般的那句話。
“姐姐......”月兒想去握杏兒的手，杏兒卻把手縮了回去。
“那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求求你了行嗎。”杏兒的嗓子已經哭啞了，全然沒了往日黃鹂般的靈氣，聲音如崩塌般悲戚。
“他以為把我收到他房裏，他就可以讓程昴徹底死心離開程家了。他們有什麽大計我也不知道，太太偏心的太明顯了，也難怪大少爺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樣的人，你是真心喜歡的嗎？”
杏兒的淚又流了出來，重重地點了點頭。
“小桃姐說你上月就在繡嫁衣，昨天的事是大少爺和太太算計好的，如果這衣服不是給我的，那這府裏你能看上的，也就是程軒了。”月兒轉過身靜靜地看看姐姐，将手伸到姐姐的枕下，一摸，果然是紅色的嫁衣，栩栩如生的鴛鴦，只差了一只翅膀。“他是真心喜歡你嗎？”
杏兒愣了一下，終于還是點了頭，“可他已經和季家大小姐定了親，我什麽都不是。”
“他也是個可憐人，我們不能就這樣了。”月兒感覺自己的聲音好陌生，感覺姐姐充滿恨意的眼睛也好陌生。
杏兒靜了許久，終于軟了下來，好像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說出話來，“好，我聽你的。”
從小是姐姐照顧我，到了這裏之後是小少爺處處護着我。
這一次，換我來保護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