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鷓
八月，桂花早早的開了，風一吹落的滿地金黃，丫鬟們紮着雙髻拿着簸箕在樹下撿着，月白繡粉花的衣服配成一幅暖洋洋的畫。
可這風偏偏邪門起來，明明是微風花瓣卻大把大把地落下來，不一會就撿滿了簸箕，丫鬟們便拿回廚房去給廚娘用蜜腌起來，只有那個叫做月兒的丫鬟還站在樹下，饒有趣味地向樹上看去。
“阿彌陀佛，您再搖一會兒，這樹可就要折了。”
少爺從繁茂的枝葉中探出頭，笑起來的樣子明眸皓齒，“我不搖，那她們豈不是還要在這樹下耗上小半天，我怎麽見你。”
月兒苦笑，“這個時辰您不是應該在書房跟着先生讀書嗎。怎的跑到樹上去了。”
少年從樹上跳下，天水碧的長袍沾染了花的氣味與泥土的顏色，
“想你。”
少年左手撣撣長袍右手把一朵完好無缺的小桂花戴在月兒發髻上，嘴角揚起一個俏皮的弧度，眸子裏閃着頑劣而純粹的光。
兩個字一下子讓月兒紅了臉，小嘴撅起來的樣子總是那麽惹人憐愛，“不正經，有這個功夫在這裏胡鬧，待會兒先生就來拿戒尺追着你打。”
“我也想讀書啊，只是讀着讀着想吃你做的桂花糖藕，就來找你了，誰知你們手腳這麽慢，還要本少爺來幫忙才能撿完這桂花。”
“好好好，少爺您回去讀書，我做好糖藕送到書房去給你吃好不好。”月兒正色推他往書房的方向邁步子，她可不擔心程昴被先生罰，她擔心的是先生可千萬別被這小祖宗的鬼主意給害了。
“好好好，那本少爺勉為其難再回去讀會兒書，半個時辰桂花糖藕不來我就還過來找你啊。”少年用食指輕點了一下月兒的齊劉海，讀書去也。
月兒在桂花的香氣裏恍了一下神，那笑容卻也是比那桂花還要甜美的肆意。
程家大小姐幾年前就已經出嫁了，府裏還有兩位少爺，白天都在東院書房讀書，東院書房在花園深處，是整個宅子最清淨的地方，程府的大少爺整日讀書一身淡雅的書生文墨氣，低眉順目逐字逐句跟着師傅輕聲念着，可程昴就不一樣了，桌上支了一本書，聽着他哥的讀書聲哈欠打的氣吞山河。
“二少爺！你如此這般讀書，怎能體會精髓！”先生提了戒尺就要打。
程軒趕緊起身攔下了先生，轉身朝程昴關切地問，“怎麽了？可是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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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哎呀疼死我了，師傅我出去透透氣。”多虧了大哥打掩護，程昴從椅子上噌地彈起來做了個揖，出門止疼去了。
先生也無奈地搖搖頭笑了，對着程軒搖搖指頭，“你呀……”
程軒低首淺笑，程太太本身也關照過，小少爺玩心大，若是實在不想讀書就随他去吧，也是，家裏能出一個會識文斷字的少爺也就夠了。先生倒也欣慰，為人兄長，能夠這樣，也真是兄弟二人的福分。
月兒端着桂花糖藕還沒到書房門口就被守在株旁的小少爺待了兔，要是被拍了一下左肩，那小祖宗一定是站在自己右邊的。
“您這又是怎麽了，頭疼還是肚子餓？”
月兒瞪起眼睛兇人的樣子，實在是可愛極了。
被兇的人一點都不生氣，鬼靈精怪地輕蹭月兒的肩膀，“走啊，我們出去玩兒去。”
“不行，今天酒窖的師傅們運酒過來要留下吃飯，廚房可不能少了人手。”月兒把盤子往程昴手裏一塞，轉身就要走。
一看月兒要拒絕，程昴趕緊繞到月兒面前拿話去堵，“你看你每次都說不陪我去，可不也陪我出去了嗎，走吧走吧，有這個我求你的時間咱倆都回來了。”程昴低下頭盯着月兒的眼睛眨巴眨巴裝出一副可憐樣。
能怎麽辦呢，月兒每次都還是要答應他的。
長街當屬京城最熱鬧的地方，小販吵吵嚷嚷地吆喝着自家新鮮出鍋熱氣騰騰的吃食，孩童騎在父親的脖子上舉着串糖葫蘆吃的不亦樂乎。
程昴往前走着，與買糖葫蘆的小販擦肩而過的時候輕巧地一擡手揪下來一串，那小販渾然不知繼續吆喝着向前走，程昴把糖葫蘆遞給月兒，得意地挑了挑眉。
苦笑大概是月兒對這小少爺最多的表情，拿着糖葫蘆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啊随便拿出點什麽都能換上兩大垛糖葫蘆，怎麽偏要賣弄那二兩武藝，這賣糖葫蘆的要賣多少串才能補上這一串的虧空。”
嘴上這麽說，還是舔了舔山楂上的糖漿，嗯，好甜呢。
“讓開！！！！！”
身後，百十號将士列隊直沖沖地在長街上行進，老百姓的菜攤有的來不及收拾還被掀了起來，程昴趕緊護住月兒閃身躲到街旁，這是什麽年頭啊，将士上街這麽橫沖直撞的。
程昴一回頭，看到一個步兵的肩甲上，繪着一個“骁”字。
這正是如今把持朝政的護國大将軍，新帝的攝政王，手下的軍隊番號。
天稍擦黑的時辰，管家派了好幾輛馬車将酒壇一個個運到了西院，廚房裏杯盤碟碗忙成一團，一盤接着一盤地上桌吃的好不熱鬧。
吃到夜裏，丫鬟端着新切的一盤醬鴨剛要送去，卻被管家攔了下來。
“這盤不用上了，你拿回去你們廚房的人分了吧。他們吃的差不多了，別的酒菜也都不用再上了。”
丫鬟沒有把醬鴨和管家的命令帶回廚房，而是繞了個彎把醬鴨給了相好的家丁。
廚娘新炒出一盤豬肝，叫月兒送去。
飯廳裏，程家的酒自然是極好的，人們早就醉成一片，只剩下兩三個還在桌上。
一個師傅剛剛敬了同鄉一杯，沒留神，桌上的油燈被打翻在地，淺黃的燈油灑在地上，卻點點絲絲滲出了鮮紅的顏色……
刀刺透胸口和劃破喉嚨的聲音，好像沒有什麽區別，那紅色的溫熱液體汩汩流出，空氣裏都彌漫開了濃烈的腥甜。
持刀的這些人，穿着和他們一樣的衣服，手法卻像屠夫般娴熟，手起刀落，十幾條人命，除了刀刃的鋒利割破皮膚的柔軟，沒有一點聲音。
月兒在飯廳正門門口的樹叢裏已經癱在了泥地上，臉色慘白着渾身發抖，盤子已經摔得粉碎，身後，程軒死死地捂着她的嘴，伏在她耳畔，一字一頓。
“忘了你剛才看到的聽到的，你死不死無所謂，想想程昴，他活不活。”
此刻的咬牙切齒，早就沒了白日裏溫文爾雅的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