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想做小姐的奴,這一輩子。
打心底裏萌發出的強烈心願,讓賀穆清不僅對未來産生出來憧憬來,更讓他忽然有些恐懼——即便小姐認為“人人生而平等”,可萬一小姐知道了他是個□□裏沒東西的閹人呢?
他們這等人,不男不女,嗓尖無須,是這個世界上最是低賤的人,甚至還不如街邊的乞丐。
因挨過那一刀,他下面受損,走路快了急了還會瀝出些污糟來,處理不幹淨的話身上就會帶着異味。
他這樣一個叫人惡心的東西,就算小姐再是心善,也不會容他的吧。
賀穆清握着冰糖葫蘆簽子的手又緊了緊,清瘦的手背上蹦出了青筋來。
他害怕小姐這樣一個溫柔的人對他流露出那種嫌惡的表情來,他感受過小姐的好,受過小姐的溫柔以待,他……好想永遠被這樣對待啊。
他好想就這樣一直在顧家,做小姐的奴啊。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隐瞞住自己的太監身份才是。
也好在顧家做的是香料生意,屋室衣物等都大量熏香,香氣彌漫,他身上那些算不上重的氣味不易叫人給聞見。
隐下那些個心思,賀穆清垂頭吃着冰糖葫蘆,長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垂着頭,嘴唇蠕動着,他看到自己身上這石青色的棉袍,忽然想到一事,又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小姐既認為人人平等,為何将我帶回了家中,而沒有将那幾個小乞丐帶回去呢?”
他是極在意別人看中他的臉的,因一張好看的臉他受了太多的苦,內心深處裏,他其實是憎恨着自己這張臉的。
他一點兒也不想有人因為他生得漂亮而待他好,所以總是忍不住試探。
“因為你就暈倒我家門口啊,我還給你丢到別的地方去?”顧和以說得理所應當,當然隐瞞下了身為一個顏狗而有的那麽一點點見色起意。
她瞥了瞥賀穆清,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忽然認真了一下,“世上的人是幫不完的。”
家裏有點銀錢,碰上了就叫她幫一把也無妨,只是若真把自己家當成收容所……那還是算了吧。她很佩服那種“大庇天下寒士”的襟懷,可卻也不是什麽自不量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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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賀穆清吃完了那冰糖葫蘆,将簽子放在了桌上,擡眼看着顧和以,“小姐,我用完了。”
“嗯,那走吧,我得多看看這街上的鋪子。”
馄饨攤斜對面的酒樓上,二樓雅間外的欄杆處站着一人,垂眸看着帶人離開的顧家大小姐。
他不見得有多心善,但只要是個人,心裏總會有那麽點兒在乎的事。興許是因為他幹爹在他最是絕望的時候給了他十兩救命的銀子,他記得自己當時那在絕望之中湧出希望的感覺,所以這麽多年下來,只要是瞧見落魄的孩子,總是不由得心軟。
上位者的一個小小的舉動,可能就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現在回想起來,他這輩子的改變,似乎就是從幹爹給了他十兩銀子那天開始的。
顧和以幫了那孩子一把,興許能改變那孩子的軌跡;他手上松一松,興許也能改變顧家的軌跡。
只是這顧大小姐在自家的生意上實在是沒開竅,可惜了。
……
由于這大周朝太學推廣的很是成功,所以但凡家中有些富裕銀錢的人家,都會叫自家子弟去念個私塾、考個太學的,社會上學風漸濃。
清寧街上,賣筆墨紙硯與各類書籍的書齋不在少數。
顧和以帶着賀穆清進了一家店面頗大的書齋裏,書齋中的夥計瞧見一衣着華貴的女子領着小仆進了店,立刻面上帶着笑迎上了前來。
“喲,您二位來看什麽?”
“我買些筆墨,要稍好些的。”顧和以也不懂這些,沒辦法自己挑選,只能道:“你看着來,賀穆清,你替我去跟着夥計看着些。”
叫了一聲賀穆清,見他往書齋中架上的書冊看了幾眼,她又道:“你識字?”
“奴……兒時也曾啓過蒙的。”賀穆清趕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低聲回着。
他在後娘肚子裏的弟弟出生之前,他爹還是叫他去跟着村莊裏的私塾先生上過一年多的學堂的,他們那邊窮鄉僻壤,上學堂念書不用銀錢,只要拿着二鬥米去,就能念上一年的書,村裏許多孩子都會一塊去跟着那個先生念些書,識幾個字。
他喜歡念書,只是自打進了宮,他就再也沒這個機會了,那似乎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你跟着夥計去,筆墨什麽的,叫他包好。”
賀穆清乖乖去了,顧和以在一排排書架前走過,不多時,就抱了一摞她覺着可能大概八成會有用的書出來,其中還有兩冊《會計薄錄》,簡單掃了兩眼,大概是收錄了前朝人口、賦役、財政、稅收相關的統計資料,興許對顧和謙考太學有用呢。
每本書價格不等,大概都在一百文到三百文之間,這個時代的小商小販一天的收入基本也就只有十幾文,一天能賺到幾十文的都是少數,這麽看來,一本書也是相當貴的了,沒有些家底大概也是買不起書讀的。
最後賀穆清抱着那沉沉的一摞書,顧和以自己抱着一個不大的油紙包出了書齋。
那麽一大摞書抱在懷裏,讓來往的百姓側目而視。
顧和以道:“你既然識字,就早與我講啊,家裏有些書,今日又買了不少,閑下來時想看就與我講,年輕人總是要說讀些書才好。”
她聲音不大,沒什麽特別的語調,就好像她說的事情是那麽平常。
買書讀書在現代确實也就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她那現代的思維一直拗不過來,想不到在這時候,讀書是很多有錢人家的特權。此時的讀書人若是家境貧寒,只能自己借書手抄,哪兒買得起書呢。
他在顧家可以讀書。
賀穆清忽然頓住,他竟是又一次,覺得眼眶有些發酸——明明在宮裏就算是被打得暈死過去,他也不會流一滴眼淚的。
他在顧家做的活不重,吃得也比在辛者庫時好了不少,住的是宅中偏房,如今竟是還能去讀書……讓他感覺,像是夢境一般,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他真的真的好想……永遠這樣。
顧和以沒見着賀穆清跟上,一回頭,就見着賀穆清一臉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不禁笑問:“做什麽呢?”
賀穆清回過神來,快走了兩步,跟在了顧和以身邊,周遭人流如織,熙熙攘攘之中,他一雙黑亮的眼眸全心望着顧和以,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整個世界只容得下她一人。
“奴想……一輩子都做小姐的奴。”
顧和以一怔。
她從賀穆清看着她的眼神中讀出一種絕對的忠誠,莫名叫她心中顫了下。
原來人心……這麽容易就能收買的嗎?
她也不過是好生說了幾句話而已,這賀穆清,以前究竟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啊,溫聲說上幾句話就能讓他生出這種心思來。
賀穆清看着有些發怔的自家小姐,抱着書的手指不禁用力,指甲發白。方才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之後,他自己也有些懵怔,有些懊惱自己的頭腦一熱,也不知道……小姐會是個什麽反應。
忠心最是難求。
九叔可信,孫旭姑且靠譜,王奕和性子活分目前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王奕和就算忠心也是因為她已逝的父親與叔父,而不是因她本身。
顧和以心中對這些都有數。
此時賀穆清滿眼是她,不由得叫她生出些別的心思來,總是要有些個只忠于自己的人才好。
正巧,照着九叔的意思,之後還要另找人管着賬房,賀穆清若真的那般忠心于她……就将她所會的記賬方法什麽的,都教予他也不是不可。
于是她直視着賀穆清那雙水靈靈的眼眸,道:“你若真的如此忠誠于我,不如試着多學些東西,為我排憂解難。”
賀穆清心頭一跳,一股突如其來的欣喜如滔天巨浪一般淹沒了他。
莫非宮中那些苦難,全都是為了今日這一刻麽?
他似是忘記了去勢的痛苦,忘記了先前的苦難,忘記了心頭的恨意,忘記了一切不堪與泥濘,心頭只餘下一個念頭——
不僅要做小姐的奴,還要做一個……能為小姐排憂解難的奴。
心髒興奮地鼓動着,一下、一下、又一下。
延綿不斷。
作者有話要說: 小鳳梨: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你幹爹當時根本不想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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