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孫旭這人是真的很緊張自己的母親,與顧和以談完的當天下午,就租了車連帶着自己家中一些興許用得到的寒酸家當,将他母親和妹妹送到了顧家大宅中。
孫母四十多歲的人,可因為過得艱難又身有重病,所以臉上老态盡顯,頭上已經有了不少銀絲,眼角額頭皆有着明顯的皺紋,整個人有些佝偻,看着比本身的年紀要老上少說十歲。
她貧賤困苦了一輩子了,從來就沒過上過什麽好日子,進了顧家的大宅就被那亭臺樓閣的給唬住了,有些畏畏縮縮不敢講話,生怕惹惱了貴人,耽誤了自己兒子的路子。
孫旭的妹子孫蓉在私塾中念書,同一私塾中也有些富戶,可也遠遠比不上顧家,因她年紀小,所以一雙大眼睛不停四處張望着。
顧和以吩咐着宅中的下人們幫孫旭一家人将随身帶來的東西搬了進去,對九叔道:“九叔,你待會辛苦些個幫忙照看他們一下,家裏要是有什麽規矩也都跟他們叮囑叮囑。”
說完,她又沖婢女采文招了招手,“你去請一下大夫來,一會兒直接帶着大夫去別院給孫大娘看看。”
“等他們收拾妥當了,小姐不把她們喚來見見嗎?”
顧和以搖了搖頭,她覺着有些冷,緊了緊身上的鬥篷,“等他們住習慣了再說吧,現在給他們叫過來準定戰戰兢兢的。”
她說的沒錯,孫母确實是戰戰兢兢的等着顧和以喚他們過去,在聽九叔說小姐事忙改日再見時,才忽的松了口氣。
初來乍到忙了一整天,顧和以只想自己在院子裏走走,于是遣走了從安,只獨一個人沿着青石板小路慢慢往前溜達着。
冬日裏天暗的早,未到一更時間就已經伸手不見五指。
她自己提着一盞玉勾雲紋燈,懷中抱了只紫金浮雕手爐,帶着寒意的空氣包裹着她思慮了一天而有些發脹的頭腦,總算是覺得松快了些。
賀穆清站在廊邊偷偷看着自己的恩人走兩步仰天嘆一聲,偶爾還有幾聲絲毫沒有女子端莊的“啧啧”聲在寂靜的夜中傳來。
他一休息就是一整日,有人給他上膳端藥,還給了他一身棉衣,除了出恭他幾乎沒有出屋,躺在那溫暖柔軟的床鋪上,他仿佛把宮中七年多受的苦與累全都歇過來了。
只一天的光景,似乎宮中的責罵與懲罰已經化為塵埃落了土,滋養出了嫩芽來。
他瞧着貴人這唉聲嘆氣的,應該是在為什麽事而發愁,若他是個能說會道的,沒準兒還能給貴人逗個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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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貴人自己獨自一個人兒在這漆黑的庭院裏邊,賀穆清有點兒想上前去,又有點兒畏縮。
他在宮中見過太多污糟之事,受過了太多的欺辱,完全不覺得會有人無緣無故地幫助一個無甚用處的小乞丐;可他又忍不住對于貴人給予他的那一丁點兒溫柔心懷期待,想要汲取更多。
在宮裏頭,一個“信”字多難吶。
你不小心信了別人,可能轉個臉兒就是萬丈懸崖。
他覺得他此時就站在那懸崖邊上不遠處。
貴人轉了一個彎,往他這邊溜達回來了。因着身邊沒有婢女跟着,所以貴人是自己提着那燈的,暖橘色的光能照亮一小塊地方,讓人瞧得清腳底下的路。
冬日裏自己提燈,手是很冷的。
賀穆清有些想過去替貴人掌燈,可他心裏又一直提醒着自己,別自己一步步地、主動往懸崖那邊邁了。
回去吧。
他心裏勸着自己,雙眼中倒映着那無邊黑暗中的一點兒暖橘的光亮,半晌,一個狠心,扭個臉就悄聲往回走去。
出來的時候他小心着,可回去時沒留意,腳下一絆,竟是直接磕在了石階上面,膝蓋磕得生疼,雙手按地,發出了“啪”的一聲聲響。
完了,肯定是叫貴人發現了。
賀穆清苦笑一聲,好不容易狠下了心來,可沒想到以這種方式給貴人瞧見了,這還不如他主動往前去給貴人掌燈去呢。
他回頭往貴人那邊看過去,果然貴人已經被他發出的聲響吸引了目光,在燈光與月光之下,臉上被打上了一層明滅的光影。
一個被撿回來的小乞丐,大晚上偷偷摸摸躲在院子裏……要是不被人懷疑都不可能吧。
會被當成小偷小摸之人去厭惡的吧。
說不準還會被丢出宅子去。
只要是主子,沒有人不喜歡聽話的、讨巧的奴才,所以他覺得自己需得在貴人面前盡量表現得卑微,讓貴人心中對自己有所憐惜,這樣才能留住貴人的臉上善意吧。
把那些帶刺的話和心裏的污糟都收回去,在貴人面前表現得乖順些個。
這麽想着,他将姿勢改為跪姿,看着打在地上的暖光一步步靠近自己。
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到了他面前,“快起來吧,我不喜歡有人跪我,你模樣這般好,總讓我覺得像是自己……逼良為娼辦了壞事似的。”
聲音中分明有着幾分笑意。
賀穆清聽到貴人打趣自己的這副好模樣,不由得一陣窘迫。早晨他還恨恨的以為貴人救了自己不過是因為這張臉而已,此時被貴人毫不忌諱地打趣,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能這般不忌諱地帶着笑意提起這種事,大概是從未對他有過那種心思吧……呵,也是,宮中那些心中扭曲的老太監喜歡他這種模樣的小太監也就罷了,貴人這宅邸一看就知是極富之家,什麽好顏色的男子找不見,偏會對他一個不幹不淨、來路不明的低賤乞丐動了心思呢。
或許真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貴人的手還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敢真的去扶,只用手一撐地,一言不發地站在了貴人的身旁。
見賀穆清并不扶自己,顧和以也沒多意外,自然地收回了手,“不發熱了?怎麽跑出來了,”她往屋外的吊燈看了一眼,也不知是燃盡了還是根本就沒人點燈,“這黑燈瞎火的。”
貴人的語調還是那樣,不急不緩地說着。
賀穆清不明白貴人這是真的想要關心他,還是在質問他為何夜裏胡亂跑出來。
“奴已經不發熱了,不會将病氣過給貴人的。奴……奴想為貴人掌燈。”說着,賀穆清伸手,想去接那盞玉勾雲紋燈,卻不想碰到了貴人溫熱的手指,他閃電般刷得收回了手,又跪了下去,“奴冒犯了貴人!奴該死!”
眼前這人跪下跪得太自然了,顧和以稍斂了下眉頭,“你就這麽喜歡跪?這樣吧,你要麽就跪在這兒跪一宿,要麽就跟我一塊兒溜達一圈,選一個吧。”話雖是這麽說,卻沒有真的要罰他的意思。
賀穆清抿抿唇,貴人這是試探他呢吧。
如果不選“跪一宿”就是連一點兒做奴才的自覺都沒有了,犯了錯,不被罰也得自己抽自己幾個嘴巴啊,哪兒還有臉陪貴人一起閑逛呢。
一句話而已,既試探了他,又跟他施了威,讓他因為過錯而在這寒夜裏跪上一晚。
他這樣一個卑微低賤的人,得猜得到貴人的心思,主動讨好貴人才是。
今天晚上他犯了錯,他認罰。
于是顧和以走出了十幾米都沒感覺有人跟上來,她一回頭,就看見賀穆清垂頭跪在這青石板小路上,不動如山。
顧和以:……?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啦!
小顧:我輸給了你千回百轉的腦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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