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溫暖的屋室之中,顧和以看着床上窩着的這個小乞丐突然醒來,先是一喜,然後嘴角的笑意擴大,雙眼因笑意眯成了好看的彎月。
她知這時候自己應該表現出些憐憫來,可這小乞丐的模樣煞是好看,讓她忍不住地揚起嘴角。
“你凍僵在我家門口,是我救了你,你叫什麽?”
顧和以這句話在小賀子腦海中囫囵了一圈,他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夢。
自打進宮以後,他見了太多的卑劣,見了太多腌臜,從未想過自己竟會被人救起。
一時之間,小賀子有些發怔,他張了張口,忽然想到了什麽。
呵,即便沒被凍死又能怎樣呢?他身上害着病,已經被醫女說“活不了幾天了”不是麽?
小賀子将頭扭向了一旁,他自嘲一笑,聲音因為發熱而有着幾分沙啞,“貴人,我活不了幾天了,貴人何必費心救我呢?”
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對待貴人,就讓他任性一回吧。就是打他罵他,現在就将他扔出貴人家裏他也認了。
他已經不想再像在宮中對着主子們一樣,像狗似的跪地乞求了。
誰想他這絲毫不帶任何感激、甚至是惹人厭煩的話語并沒有換來貴人的惡語相向,貴人的聲音還是像方才一樣溫和,“你不過就是染了風寒,命還長着呢,好好地,可別自己咒自己呀。”
顧和以帶着笑意說着,這個小乞丐,年紀看着不大,怎麽會有這麽一副性子?
聞言,小賀子猛然扭頭去看救了自己的這位貴人,“風寒?”
顧和以點了點頭,“是啊,我已經為你請過大夫了,只是風寒而已。你方才似乎做了噩夢,一直不消停,我便過來瞧瞧,不想你竟然正巧醒了。”
只是風寒?
本來已經被宮中的醫女判了死期的小賀子嘴唇蠕動了一下,心中不斷輕顫着想要相信,嘴上卻冷笑了一聲,“庸醫。”
Advertisement
他能活麽?
能麽?
這麽想着,他的呼吸竟然粗重起來,對世間有着再多的恨意,也抵不過想要生的希望。
想活啊,他想活。
他不僅想活,還想活得像個人一樣,而不是豬狗不如地茍活着。
他瞪着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體還發着熱的緣故,竟是忽然有些喘不過氣起來。
一只白嫩的小手忽然伸到他面前,探了一下他額頭上的溫度,讓他整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他讨厭人觸碰他,不管是身體哪個部位,他都讨厭。
甚至是打心底裏覺得惡心。
可這個人的手伸向他時沒有一點兒惡意——不是要打他,也不是想要暧昧地去碰他,只是那樣,輕輕地以手背探了一下他額頭上的溫度,溫柔且善意。
“沒有早晨的時候那麽燙了啊,可你看起來好像還是挺難受的?”顧和以歪歪頭,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古時候似乎是風寒也有可能要人性命來着?
窩在床上的小乞丐抿着唇,沒有要與她搭話的意思,顯得她好像在自言自語。
顧和以嘆了口氣,搔了搔頭,又道,“啊算了,你現在生着病,大概是不太願意說話,便自己好好休息吧。”
聽貴人的話中,似乎對他之前話語間的無理也不惱火,反而是毫不在意的處處包容着。
顧和以轉身就要離開,小賀子才猛然有些後悔,不應該對貴人那麽說話的,不應該那般任性的。
好不容易遇見了這樣一個溫柔的主子,不管是不是将死之人,不管還能不能活,難道不都應該更用心地去讨好嗎?
于是他掩下心中那些污糟,顧不得自己發熱暈沉的頭腦,也顧不得自己現在只身穿一層白色的亵衣,猛地撐起了身子,在床上一咕嚕就跪倒在了床邊的地上,跪在了顧和以的身後。
雙手按在地上,手下的觸感竟然是一片平滑。
只見地上鋪了一層豆青色的釉磚,磚上還镂以花草圖案。
這分明就是巨富之家才用得起的。
小賀子跪在貴人身後,不知是因為屋中的炭火燒的太旺,還是他身上燒得太厲害,他就連手心都發了汗出來。
他從未在這麽溫暖的方向休息過,從未睡過如此柔軟的床鋪。
他從未被那麽溫柔的目光注視過。
他從未在病時被誰關心過,即便只是一聲問候也好。
就連收了他的銀子的醫女,不也是對他這樣一個閹人面露鄙夷麽。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瀕死的魚碰到了些許水源,貴人給予他的那一丁點兒溫柔,他只碰了那麽一下就想得到更多的施舍。
所以……別走!
再對他……說上幾句溫柔的話吧。
再用那種柔和善意的眼光看看他吧。
他腦中忽然之間,什麽都消失了,只餘下那對于溫暖的渴求。
“貴人別走。”
他嗓音在嘶啞中帶着些尖銳,想也沒想就開始使勁兒往釉面地磚上磕了幾個頭,磕在地上咣咣的響。
他收起了自己那些帶刺的、陰陽怪氣的話語,言語間忽然乖順了起來,“奴謝過貴人相救,身無長物無以為報,只能磕幾個頭給貴人聽個響兒樂呵樂呵。”
像狗一樣在地上祈求又怎麽了?如果能留住那麽溫柔的目光的話——
這麽想着,他又在地上磕起了頭,一下比一下狠。
顧和以有些懵怔,她忙道:“等等,你停下。”
卻不見這小乞丐停下這磕頭的架勢。
小賀子往地上磕着頭,忽然有一下沒磕在地磚上,額頭碰上了一片溫熱的柔軟。他茫然擡頭看去,發現貴人單膝跪在他身旁,拿自己的手墊在了地上,他剛剛正是磕在了貴人的手上。
他微微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不禁有些慌亂,貴人這是不喜歡聽他磕頭的響?他有沒有……弄疼貴人?
“貴人,這……”
顧和以一擡手,将他的下颚握在了手上,拇指沒忍住調戲似的在他光潔的下巴上滑動了兩下,頭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打量這個男孩。
這男孩有一張瓜子臉,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臉頰上因為發熱生病而有些發紅發燙,鼻梁直挺,殷紅的小口微張着。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剛剛磕頭磕得額頭腫脹了起來,破壞了整體美感。
誰會不喜歡好看的人呢。
顧和以上下打量着這張賞心悅目的臉,沒有發現自己方才的動作讓小賀子整個人僵住。
小賀子不再去看顧和以,反而是胃中忽然冒出了些惡心的感覺來。
呵……到頭來,還只是看重他的臉罷了。
想來也是,哪兒會有什麽人那般的心善,會去幫一個不認識的肮髒乞丐,讓一個乞丐住這麽好的房間,給一個乞丐燒上好的炭火,點上熏香,睡在一張有牡丹紋帷帳的紅木雕花大床上。
所有溫柔都是假的,對他這張臉興起的那些腌臜的心思才是真的。
小賀子被顧和以捏着下巴跪在地上,稍仰着頭。
他是有所耳聞的,如今京城之中的不少貴女喜愛在家中畜養面首,城中的小倌館也逐漸興起了,只是……貴人啊,如果你知道你面前的是個閹人,你還能這樣這樣動手動腳嗎?
怕是會因為被他這麽一個沒了根子的東西污了手而感到惡心吧!
小賀子在那一瞬真的有一種沖動,很想将自己是個從宮裏頭出來的腌臜閹人這事兒給抖出來,他想看到眼前這個貴人撕破表面上的和善外表,露出鄙夷的神色來。
只是顧和以的話快了他一步,“你叫什麽名字?願意告訴我麽?”
這話叫小賀子霎時清醒,剛剛的沖動過去了。
想在宮外生活,哪兒能叫別人知道自己是個從宮裏頭被人扔出來的臭太監呢!
于是他撒了謊,裝成了畏畏縮縮的模樣,喏噎着說:“奴叫賀六。”
空氣中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又聽見顧和以忽然道:“賀穆清。”
小賀子有些沒反映過來,“什麽?”
“賀六這名兒太糙了,你就叫……賀穆清吧。”顧和以松開了鉗制着小賀子下颚的手,又順手扶了他一把,讓他站起了身,溫聲道,“穆如清風,怎麽樣?”
小賀子沒想到自己還有能被人賜名的這麽一天,而且這名字還那麽好聽。
剛剛還在心底恨恨的想要撕開貴人這副僞善的面孔,這時候又因為一個名字而忽然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賀穆清。
穆清,穆如清風。
他一個沒了根兒的肮髒閹人,受得起這樣的名字嗎?
顧和以見他沒回話,笑問道:“怎麽?不喜歡嗎?”
賀穆清身子一顫,貴人看他的眼神清亮,沒有絲毫鄙夷或是猥瑣,他的心鼓動着,跳動的一下比一下更重,忍不住想要相信貴人本就是個溫柔的人,不是因為他這副抓人的外表才會對他這般好。
他眼眶一酸,沙啞的聲音微微哽咽,“奴……喜歡的。”
顧和以點了點頭,在她将手從賀穆清臉上放下之後就再也沒有接近過他,而是與他保持了一段距離,因為她能稍稍感覺到這個男孩對她的接近有所抗拒。
不管換成是誰,被一個陌生人居高臨下地接近,心裏大概都會不舒服吧,她也能理解。
“那你好生休息吧,我還有些事,等你的病養好了,我再給你安排事做。”
顧和以說完,沖賀穆清挑唇一笑。
善意的一笑,讓賀穆清一腔恨意轉瞬之間灰飛煙滅。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男主終于露臉了。
因為是個小乞丐,所以不可能一上來就和女主走的很近,所以一開始會慢熱一些蛤蛤蛤。
感謝在2020-04-26 11:52:59~2020-04-27 11:35: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的小可愛在哪呢、貓小樂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時光軸:上的Baby 10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