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坐在那金絲檀木桌前,顧和以提醒了自己好幾次,才忍住了想要翹起二郎腿的沖動——婢女從安就在她身旁,忽然之間做些太出格的不雅動作怕是會叫人給看出不對勁兒來。
她習慣性地以中指在釉面瑩潤的小圓盒裏一勾,勾起了一小塊淡黃色的面脂,細細看了幾眼,然後将那膏體抹在了手背上,以手指塗開。
黃豆粒大小的一塊面脂被均勻塗在了手背上,不是太油,還帶着淡淡的香。
帶着好奇地在手上試過之後,顧和以這才将那白釉盒中的面脂往臉上塗了一層,塗均之後又輕輕拍了拍臉。
從安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絞着手指,一個早晨了,小姐除了束發都沒有讓她幫一點兒忙,伺候小姐好幾年的時間了,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小姐,這些事情就都還讓奴婢來吧。”
“不必,今兒個我自己來,你等着就好。”
擺了擺手,顧和以又一次拒絕了從安,她可真是受不起穿衣起居就連洗臉化妝都有人伺候着。
這顧和以的原身本來就是個古怪精靈還有些小任性小刁蠻的女子,只要別做得太出格,稍稍任性一些應該也不是問題。
從顧和以原身的記憶中對于外界為數不多的了解來看,這大周朝,十幾年前結束了半鎖國的狀态,開始興商貿、興海運,十幾年前借着政策潮流興起了一大批富商巨賈,而顧家便是其中之一。
顧家兩兄弟以海商起家,做的是香料貿易。海運興起之前,香料貿易只能走陸運,從西域諸國買進,或是等西域諸國來朝進貢。只是這陸運實在難走,路途遙遠不說,西域大漠幹旱,地廣人稀,自然環境十分惡劣,最後能運到京中的香料數量少,只能供皇親國戚與世家名門使用。
而海運開放以後,很快便與交趾、占城等國建立起了民間貿易關系,如今舉國上下,上至貴族下至小民,香藥已經成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香藥業一片繁榮景象。
顧家在這十幾年中一躍而起,雖然稱不上數一數二,可也算是京城之中巨富之一,還承包了大內和各個王府衙門的香料供應。
只可惜,去年顧家兄弟出海之後,風濤敗舟,兩船近六百多人僅幾十人生還回京。船上的船工水手與顧家麾下的兄弟大都葬身海底,如今這一遭,可以說是天降橫禍了。
顧和以是顧家哥哥的女兒,顧和以那本就身體不好的母親在得知了這天災之後,不出幾日就郁郁而終了,于是這顧家除了顧和以就只剩下了她叔母與其十歲的兒子。
總之,如今的顧家在外人看來,基本就只剩一副空架子了,沒有了當家人,只剩一個一十有七的女兒與一個十歲小兒,怕是不出半年就要被人吞并沒落了。
怪不得人都說,朝為富商而暮為乞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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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和以的原身,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為父母和叔父守了一百日的孝之後……自盡了。
守孝之後自盡了。
顧和以在這具身體中醒來之後,面對着自己的記憶都有些懵逼,在她一個二十一世紀好青年看來,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尤其在她知道這個朝代女子也可為官的情況下。
不過顧和以的原身,即便是在這樣一個女子地位稍稍擡高了的時代之下,也幾乎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對于外面的世界了解甚少,這麽做倒也可以理解。
只是便宜了她了。
在桌上的妝奁中挑挑揀揀着,顧和以對這些頭一次見到的新鮮玩意兒都很是感興趣,心中不禁啧啧兩聲,感嘆這顧家不愧是巨富之家,不說屋中的大件器用,就連妝奁裏面的脂罐粉盒的全都貼金帶銀。
她剛從妝奁裏挑出了一個銅鍍金四方粉盒,廊外傳來了腳步聲,停在了顧和以的房外,“小姐,有個小乞丐凍僵在了門外面,似乎還有氣兒,是把人趕走還是……”
聽聲音應該是顧宅的管家九叔。
九叔的話讓顧和以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也是,就是在現代的帝都,城市裏邊都偶爾能瞧見衣衫褴褛的乞丐,這古時候,饑寒交迫之人應該更是不少吧。
她在從安驚訝的目光中忽然起了身,開了門,就見門外站着一個看起來成熟穩重的中年男子,約莫四十幾許模樣,一身石青色暗紋袍,從頭到腳打理得整整齊齊。
九叔眉頭微蹙着,面上帶着幾分同情。
瞧這意思,九叔應該是想将人給帶到宅子裏,但也沒自作主張,而是跑來問她來了。
顧和以的叔母也不過就是不到三十歲的年紀,被娶回顧家之前是個青樓女子,身在青樓時似乎就是個柔柔弱弱一直被人欺負的模樣,如今性子也是一點沒變,遇事只知道隐忍,不是個能把持事兒的,平日裏心眼兒還沒有顧和以多呢,所以有什麽事兒,九叔更多的會來問顧和以。
“我跟着九叔出去瞧一眼吧。”
九叔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跟上了她的腳步,将一件帶着灰鼠暖兜的大鬥篷披在了她身上。
現在已經是臘月末尾了,一出屋,微風一吹叫顧和以打了個顫。
顧家家宅占地不小,堂內是顧家人的起居之所,主廳之中也可會客接待,飲食宴集。屋外是池亭小閣,供人休憩賞玩之用。宅中還設有別院,可偶爾供客人居住。
顧和以順着長廊出了內堂,又繞過了池亭假山,跟在九叔身後,沿着小徑出了顧宅。
她在顧宅的正門外面看見了那個倒在地上窩成了一團的孩子,看上去也就只有十五六歲模樣,瘦弱得很,身上穿着極薄的粗布棉衣,就那樣倚在地上一動不動。
就像是已經死了似的,一眼看過去叫人怪難受的。
京城城南這一片都是富家大戶,一個瘦弱的小乞丐跑進來,一般也是讨不到什麽賞的,多半只會讓人覺得晦氣,尤其是一大早就瞧見自家門前這麽半死不活地躺着一個。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顧和以心中抑制不住地想起了這句耳熟能詳的話來,她妝奁裏面随便拿出一件東西恨不得就能讓普通百姓吃上一個月,而眼前還有這種無家可歸的小乞丐。
她心裏忍不住憐惜。
在現代時,她在寒冬裏看到有頭發花白的老人推車賣菜都會覺得心酸,更別提這寒冬臘月裏看到一個半大的孩子倒在自家門口了。
“九叔,家裏那麽多空着的房間,就帶到偏屋去吧,如今我顧家遭難,便多做些善事吧。”
九叔應了一聲,沖顧宅大門前的兩個小厮招了招手,安排了下去。
顧和以頓了一下,天不暖和,穿那麽少,好像還在屋外凍了一夜,肯定少不了感個冒發個燒的。
“再請個大夫來給他看看吧。”
命了人去請大夫以後,顧和以倒也沒繼續多想,該有的善心她是有的,可也不會生出什麽自不量力的心思來。
自打早晨起來,她只換好了衣裳梳好了頭,又塗了些面脂,本來還很新奇地想要拿出妝奁中的瓶瓶罐罐出來上個妝,這一打岔,她忽的又沒有那個心思了,反正她今天應該也是不會出門的,在自己家還上個什麽妝啊。
她随着九叔一起往宅子裏邊走,沒走幾步就聽見身後有些嘈雜的說話聲。
一回頭,就見一個大概五十多歲的婦人被門口的小厮給攔下了,那婦人嘴上說話聲不算多大,顧和以離得稍遠聽不清她在講什麽,可婦人巴拉巴拉一直沒停下,叫她怪是心煩的。
九叔見狀,眉頭緊皺了一下,看着似乎知道那婦人是為何而來,跟顧和以道了句“小姐稍等,我去處理一下”便快步往門口那邊走。
顧和以不知那婦人是來做什麽的,既然都看見了,那就也過去看看吧,畢竟她現在算是顧家的主子,怎麽這也不能把所有事兒都交給九叔去辦。
走近些個了,顧和以就聽見那婦人口裏說着,“顧大小姐的爹娘都已經去了,可她叔母也是長輩,再怎麽樣也沒道理叫你劉管家在這兒給顧大小姐将親事給攔了啊。這薛家家底豐厚,京中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嫁進薛家的門兒呢!薛家少爺最是重感情,至今也就只有一妻一妾,顧大小姐嫁過去絕對是享福的!總之吶,我這媒人今兒個怎麽着也得見了你們二房夫人再走。”
顧和以聽了這話差點沒笑噴出來。
有一妻一妾還能叫重感情?叫她一個根兒正苗紅的新世紀好青年和幾個女人一起共侍一夫,那還不如叫她孤獨終老呢。
“小姐年紀小,還沒有嫁人的打算,劉婆子就別在這兒浪費功夫了,請回吧。”九叔聲音低沉,語氣中隐隐有些不悅透露出來。
“顧大小姐都已經十七了,我十七的時候都已經是兩個娃的娘了,這個歲數怎麽能不着急?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啦!”
劉婆子說完,眼尖的一下子就瞧見了正往門口走的顧和以。
顧和以身着板岩藍仙鶴紋棉服,那衣裳一瞧就知道是主子才能穿的,身後又跟着個婢女,叫劉婆子一下就猜到了顧和以的身份。
看見顧和以那張未施粉黛卻依然秀麗的小臉,她那雙眼睛都亮了一下。
“顧大小姐可真是好顏色,這模樣去了薛家,指定是受寵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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