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四十九幕戲
酒店的房間裏,小嘉趴在門上,一邊心不在焉地聽着外面的動靜,一邊回頭無語地看着昭夕。
“老板,你都化了大半個小時的妝了,到底是要去參加奧斯卡頒獎典禮,還是角逐金馬獎影後啊?”
鏡子前的昭夕還在刷睫毛,一下一下,拿出專業化妝師的勁頭,往本來就濃密纖長的睫毛上繼續添磚加瓦。
看得出,是個非常注重手法的假化妝師。
“是比這兩個還重要的場合。”
她刷好一邊,又開始刷另一邊,嘴上還在叮囑小嘉:“別只顧着跟我說話,專心聽着!”
“我這都聽了二十分鐘了!”小嘉翻白眼。
“別急,都六點過了,估計馬上就回來了。”
小嘉仍在嘀咕:“你們談戀愛的人都這麽矯揉造作嗎?直接打個電話說親愛的我來了,幹柴烈火、共度春宵不好?非要制造偶遇……”
“誰說我要制造偶遇了——”
昭夕話還沒說完,門口的人忽然驚呼:“哎哎,有動靜了,好像聽見對門的刷卡聲了!”
她正打算開門,“老板,準備好了嗎?可以沖出去偶遇了——”
“別開門!”
昭夕急忙壓低聲音喝止。
“哎?”
小嘉愣愣地看着她,情不自禁也壓低了聲音:“不是要去碰個正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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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昭夕匆匆刷好最後一點睫毛根部,放下睫毛刷,對着鏡子整理衣裙,“繼續聽,再有關門聲響起,才是我們登場的時候。”
小嘉:大寫的迷茫. JPG
對門的程又年和羅正澤果然在十分鐘內又出門了。
幹這一行,項目上灰塵多,每日要穿工裝,下班時都風塵仆仆。所以下樓用餐前,“工友們”都會先回房間換身衣服。
小嘉回頭悄聲說:“他們又出門了。”
昭夕終于不緊不慢地擰開口紅蓋,沿着飽滿漂亮的唇部曲線,一點點将潤澤淺淡的櫻花粉染成秾豔欲滴的玫瑰紅。
最後吧嗒一聲,放下口紅,側頭問小嘉。
“怎麽樣?”
哪怕跟了她好幾年,這樣的場景見過無數次,甚至,比這更精致的妝容和造型,她也有幸目睹過。
可小嘉還是沒忍住驚嘆。
“別說奧斯卡了,老板你現在就算去參加美國大選,都能憑美貌當個總統吧!”
昭夕:“……”
昭夕:“有點過了。”
小嘉:“喔。”
兩人又等了幾分鐘,才離開房間。
小嘉像個伺候老佛爺的大宮女,虔誠地替她理理大衣,又撣了撣她肩上的一點若有似無的灰塵,最後雄赳赳氣昂昂跟在“老佛爺”身後,共赴戰場。
一路上,昭夕還在語重心長教育她。
“彩虹屁的宗旨是什麽,知道嗎?”
“是什麽?”
“是誇張而不脫離實際。”
“我還以為是越浮誇越好聽……”
“太浮誇了就不叫彩虹屁了,叫吹逼,一聽就是假的。”
“……”小嘉心悅誠服,“嗻,老佛爺說得對。”
借着電梯光亮的鏡面門,昭夕定睛打量自己,哪怕從小看到大,對美貌已經免疫,也忍不住感慨。
一旁的小嘉學以致用,清清嗓子,“老板你聽我重新吹一次彩虹屁啊,看看這樣對不對。”
“吹吧。”
小嘉于是開始了——
“嗚嗚嗚,我們老板今日份的美貌也正常營業了呢。”
“這樣的美貌是真實存在的嗎?”
“每天都是如此的魅力無窮,每一幀都如此令人心動!”
“又到了換手機桌面的時候!”
“從頭到腳都這麽完美,從頭到腳都是充滿美麗因子的你!”
“天使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即使親眼見到也不敢相信的美貌,以這樣的臉蛋每天生活着到底是什麽感受,真的很想親自體驗一下!”
……
昭夕扶住牆壁:“夠了夠了!”
小嘉笑嘻嘻:“這波怎麽樣?”
明明是去餐廳鬥豔,順便吃飯,可她已然……
“飽了。”
兩人的插科打诨,正式終止在電梯門開的一剎那。
伴随着叮的一聲,小嘉發現,她家老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嚴肅起來。
……俨然一位散發着聖光的戰鬥女神雅典娜。
此刻,一樓的餐廳裏,一衆“工友”正在用餐。
院裏和酒店有合作,專門辟了張長長的餐桌給他們,十來號人就像開黑似的,餐廳十幾連坐。
酒店提供的是自助餐。
徐薇和往常一樣,自然而然地将包放在程又年的對座,然後起身拿食物。
羅正澤湊過來,“明知道人家對你有意思,怎麽不避避嫌?”
程又年:“怎麽避?讓她別坐我對面,走遠一點?”
羅正澤:“……”
程又年:“別想那麽多,吃個飯而已,何必此地無銀三百兩。”
羅正澤:“話是這麽說,你就不怕我女神知道了生氣?”
他狀似毫不在意地說,心道兄弟我不是不幫忙啊,全看你怎麽選了。
程又年有些好笑,“正常吃飯而已,又不是約會,何況這桌十四個人,至于生氣嗎?”
“有首歌你沒聽過嗎?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別猜。”羅正澤是唱出來的。
“你多慮了。她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
行吧。
羅正澤铩羽而歸,心裏反倒有點賊賊的小開心。
嗨,別說兄弟沒提醒你,自己沒有求生欲,怪不了我啊。
眨眼間,徐薇端着盤子回來了。
衆人一同吃飯,程又年話少,徐薇偶爾擡頭與他說話,羅正澤不時插嘴。
一周相處時間,不少人也看出來了,徐薇對程又年好像有點意思。
徐薇本不是他們所裏的人,聽說是這次來需要物質分析員,她恰好是幹這個的,又是徐院的女兒。
徐院是他們所的呀,于是就把女兒給調派來了。
因是空降兵,又是隊裏唯一的女孩子,大家也都對她客客氣氣的,頗為照拂。
徐薇本身學歷高,又是名門之後,出身于書香門第,雖不說心高氣傲,但難免有大家閨秀的矜持,不像普通小姑娘會和群衆們打成一片。
唯獨在和程又年相處時,話多了,笑也活潑了。
直男們再不長眼,也不會看不出這是區別待遇,不免心酸感慨。
難道這就是命?
有地科院之光在,他們就只配與光同塵了。
好不容易來個妹子,頂多看看,還得一邊心酸一邊忙着撮合。
唉,簡直就是一群打工皇帝。
私底下也有人開玩笑說,老程要是真和徐姑娘好了,那可相當于少奮鬥五年啊。有徐院在上面開路,他的前程可不是一片坦途?
這種話立馬被反駁。
“別人就算了,那可是程又年啊,他還需要借東風?”
“是啊。雖然平常開玩笑,說他是咱們的門面,但其實誰都知道,論能力人家也是頂梁柱,不服不行。”
開玩笑的人也不免感嘆:“我就是說說而已。放眼院裏,這個年紀就有他這成績的,确實沒幾個人。”
所以這麽一看,程又年和徐薇還真挺配。
直男們沒有歪歪腸子,頂多嘴上酸酸,對于能力出衆的人,他們還是心服口服的。
于是席上,難免有人又操起了撮合的心,幹起了媒婆的行當。
“小徐還單着吧?”這是明知故問了。
立馬有人續上:“單着咋的,怎麽,你想追啊?”
“哪能啊,我心裏沒點逼數嗎?照照鏡子也知道,我不配。”
于航誇他:“兄弟,就沖你說這話,雖然你長得不咋地,我也敬你是條漢子。”
“是啊,看不出呢,老李還是個獸面人心的。長得不好看,但心地卻很善良。”
“……”
大家照例一邊掐架,一邊撮合着。
“小徐條件這麽好,挑對象有什麽要求啊?”
徐薇還沒說話,羅正澤倒是一邊啃雞腿,一邊插嘴:“這個我知道,女人找對象,不都那八個字嗎?”
“哪八個字?”
連徐薇都朝他看過來。
羅正澤:“道貌岸然,器大活好!”
“噗——”衆人噴飯。
徐薇面上微紅,也跟着笑出了聲,只是不說話,不參與這樣接地氣的話題。
“你說了算個屁,我們問的是小徐!”
徐薇這才想了想,矜持地說:“也沒有什麽別的要求吧,外表不錯,人品好,能力也優秀,就差不多了。”
老李長長地“哦~~~~”了一聲。
“那你看我們這群人裏,有誰符合你的條件嗎?”
老張立馬接嘴:“挨個挨個看吧。比如外表不錯這一項,這個,這個,這個——”
他拿着筷子随便指了指,“這幾個統統淘汰!”
被指的幾個人:“……”
胸口仿佛插了把刀子,在淌血。
老李:“那人品好這一點呢?”
老張的筷子又開始點兵點将:“那這位,這位,還有那位,out!”
有人不服:“我怎麽就人品不好了?”
“昨兒半夜裏躲被窩裏看毛片呢,這叫人品好?”
那人:“……………………”
全場爆笑,那人氣得花枝亂顫,你你你了半天,險些氣出心髒病。
老李:“那能力出衆這一項……?”
老張沉吟片刻,這回不舉筷子了,幹脆擱在桌上,語重心長地說:“這一項不用淘汰人了,除了老程,大家都不及格。”
忽然被cue的程又年:“?”
再看不出這群人在幹什麽,他就是傻子了。
對上徐薇紅紅的臉,他鎮定地放下筷子,說:“大家慢慢吃,我吃好了。”
可是此刻要脫身,哪裏走的了?衆人紛紛摁住他,轉頭看看徐薇有些失落的目光,心中的雷鋒之火燃得更旺了。
助人為樂,勝造七級浮屠啊!
于是紛紛參言——
“老程你矜持個什麽勁兒啊,大老爺們兒的,也該談談後事了!”
“後尼瑪的事啊,那叫終身大事!”
“一個意思!一個意思!就是叫他別一天到晚光顧着搞科研嘛,偶爾還是要紅袖添香一把,俗話說得好,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我看老程和小徐挺配呢,要不,考慮一下?”
“輪得着他考慮?人小徐還沒發話呢,你看他倆,怎麽着也是老程高攀了小徐啊!”
熱心腸的工科男們,使出渾身解數,體內是熊熊燃燒的八卦魂,非把媒婆這事幹到底。
徐薇微弱的抗議聲被淹沒了。
程又年被摁在座位上,也沒理大家,只對徐薇說:“項目上沒有娛樂生活,比較枯燥,所以他們口無遮攔慣了,還請你見諒。”
衆人:“……”
其實徐薇并沒有不高興,相反,她欣然接受衆人的玩笑。
畢竟很多時候,男女之間的好感本就是若有似無的,有時無心插柳,反而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當然知道程又年一直對自己沒有那個意思,但她對他有啊。
大家撮合他們,說不定他就真的會多關注她兩眼,然後漸漸發現其實兩人真的挺配……這是徐薇樂觀又積極的态度。
看大家越說越過分了,程又年終于制止:“你們适可而止一點。”
“這才哪跟哪呢?”
程又年:“別瞎撮合了,我和徐薇都沒那意思。”
徐薇的臉色一下有點白。
她是聰明人,一向不做會讓自己丢臉的事,也心知肚明,只要這時候配合他點頭,就能避免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可心裏那點火苗熄滅不了。
她忽的擡起頭說:“說不定我有那個意思呢?”
程又年:“……”
話說到這個地步,就沒什麽意思了。
他頓了頓,心裏在嘆氣。
他以為大家都是聰明人,有的事情你知我知,從态度上就能看出沒有後續可能了,卻不料聰明人也會犯傻。
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
把話說明了,之後還怎麽共事?
可這是老師的女兒,又是矜持要面子的女孩子,有些事情即便要說清楚,也不易當衆解決。
衆目睽睽下,程又年雲淡風輕地笑笑:“你怎麽也跟他們一樣,入鄉随俗,開起玩笑來了?”
不待徐薇說話,他又道:“我那邊有個數據需要你提供,你吃好了嗎?”
“……吃好了。”
“嗯,吃好了就跟我去看看。”
兩人正要離席,餐廳門口忽然有了動靜。
酒店的工作人員迎了上去,說歡迎光臨時,眼裏有掩不住的激動。
昭夕戴了副墨鏡,但并不影響工作人員認出她。畢竟劇組都在這裏駐紮好長時間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她對工作人員禮貌地笑了笑,對方臉都紅了。
餐廳裏閃爍着無數盞金碧輝煌的水晶燈,因她的到來,仿佛更加奪目。
明明地上鋪着光滑的大理石地磚,此刻卻無端化作紅毯。
空氣裏傳來無聲的歡呼。
如果此刻有BGM,大概放的不是《飛女正傳》,就是《蓋世英雄》。
昭夕硬生生把餐廳的路走出了奧斯卡紅毯的氣勢,每一步都踏在觀衆的G點上。
這種程度的出場,自然大老遠就吸引住了“工友們”的目光。
如果目光有溫度,空氣已經沸騰了。
“哎哎哎,那不是昭夕嗎!”
“隔壁劇組又要開工了?”
“天啊,也就過了個年,女神怎麽更美了!”
“媽媽我又陷入愛情了!”
缤紛的彩虹屁裏,程又年起初一怔,像是不敢相信她怎麽會……
随即一哂。
嗯,這才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她會做的事。
最後一頓,擡眼看着斜對面的老李。
“媽媽我又陷入愛情了”?
老李全身心投入對女神的贊美中,渾然不覺有人目光不善地看着他,嘴上仍在說——
“過分美麗也是違法的!”
“怎麽看都是我喜歡的類型啊。”
“美到昏厥,心髒暴擊!”
在昭夕這樣閃亮的登場下,衆人都不由自主對着她的步伐移動目光,全然忘記了一分鐘前還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撮合行動。
徐薇起初不解,随即也随着衆人的視線望去,看見了那個牽引目光的人。
餐廳裏溫暖明亮,充斥着食物的香氣。
年輕女人随手脫掉大衣(并不是随手),
慵懶優雅地遞給身側的助理(并不真的慵懶),
一身黑色修身裙剪裁得當,恰倒好如地凸顯出每一寸細微的弧度,也襯得她膚白勝雪,凝脂一般發着光。
一頭長長的卷發在肩頭蕩漾,随着她走路的動作搖曳生姿。
墨鏡之下,厭世的薔薇在唇邊綻放。
耳邊有細小奪目的耳墜,仿佛星光閃爍,輕輕搖晃。
總之,一幀一格都動人心魄。
她就這麽來到衆人面前,仿佛恰好經過一般,突然回眸,才察覺到有人坐在這裏。
再一看,喔,是熟人呢。
昭夕摘下墨鏡,沖大家彎起嘴角,“又見面了,新年好。”
“啊——”
她仿佛聽見空氣裏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然而并不真實存在的虛空吶喊。
女明星的自我修養守則:永遠知道自己哪一個角度最美,怎樣對鏡頭微笑最恰如其分,如何在舉手投足間奪取芳心。
昭夕久違地回憶着昔日的套路,給自己這波節奏打了個八分。
還是有點生疏了。
但八分也足夠秒殺眼前這群工科宅男了。
衆人熱切地與她打着招呼,有說女神又美麗了一萬倍的,有說她真是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還有一緊張就沒說出半個字來的。
程又年的目光也停留在她身上。
他望着她走來,唇邊不由自主揚起一抹弧度。
衆人的彩虹屁裏,他慢慢地想着,今天的确很好看。
不,其實每一天都很好看,只是今天格外好看。
他注視着她,看她沖衆人微微一笑,親切地打了個招呼,下一秒就要與他對視。
然而事實卻是——
昭夕禮貌地對大家笑過之後,收回視線,姿态優雅目不斜視地走了。
姿态優雅。
目不斜視。
走了。
程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