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天
這話一說出口,李楊骁自己先後悔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剛剛說錯了話。眼前這位手握資源的少爺怎麽着也算個金主吧!虧不虧這種話,好像輪不到他這個被睡的人來評判。
他有點忐忑地等着遲明堯說點什麽,明嘲也好,暗諷也罷,他打定主意這次絕不回嘴。
但遲明堯什麽都沒說。
房間隔音太好,室外一丁點聲音都透不進來,屋子裏便呈現出死一般的沉寂。
李楊骁的臉還埋在被子裏,憋得快喘不過氣來了。他不知道遲明堯此刻是什麽表情,只感覺自己頭上好似頂着兩道萬噸重的目光。
敵不動,我不動。李楊骁缺氧的大腦裏突然冒出這句話,所以他決定等着遲明堯先開口。
遲明堯被短暫地噎了一下,在那一刻,他花了極大耐性,才忍住把李楊骁連人帶被子全一起丢窗外的沖動。
沉默有時是最有力的反擊,這對于掌握了主動權的一方尤其适用。遲明堯深谙此道。
于是他彎腰從床頭桌上的煙盒裏拿了根煙出來,點着了火,極有耐心地看着李楊骁頭頂上翹起的那一小撮頭發,不緊不慢地抽起煙來。
聽到頭頂傳來打火機的“咔噠”聲響,李楊骁終于慢吞吞地把頭從被子裏擡了起來——他快被憋死了。
李楊骁擡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被憋紅的臉看上去有點狼狽。
遲明堯終于開口了:“怎麽說?”
“啊?”李楊骁擡頭看他。
遲明堯笑了一下,坐到床邊,對着床頭的煙灰缸彈了彈煙灰:“你說不虧,總得有點理由吧?”
“理由?”李楊骁愣了一下,随即聲音很低地說了句,“沒什麽理由。”
他想把這個話題趕緊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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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遲明堯緊跟着笑了一聲:“沒什麽理由還說不虧啊?”
李楊骁覺得有點煩,他拿不準遲明堯的态度,但覺得這個問題非常無聊,而且有點幼稚。他也本能地反感遲明堯的語氣,高高在上的,好像非得在別人的自尊上踩一腳才肯罷休似的。
李楊骁很想回一句“想和我睡的人多了去了”,但想了想又自覺沒趣,還是乖乖閉了嘴。
他決定還是現實一點,收起渾身帶刺的傲氣,看着遲明堯問道:“昨晚說的那部電視劇,還作數吧?”
遲明堯拉開了窗戶,正對着窗外抽煙,聽到這句話并沒回頭,背對着李楊骁說:“你覺得呢?”
“男二?”
“嗯。”
“導演和主演定了嗎?”
“導演徐俊之,主演是魏琳琳和……”遲明堯掐滅了煙,直起身子,頓了一會兒才說,“記不清了,回頭要個項目書給你。”
李楊骁“嗯”了一聲,拿過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三個未接來電,兩個是宋昶打來的,一個是陌生號碼。
他一瞬間心情有點複雜。
就在他盯着屏幕看的時候,手機又開始振動了,宋昶的電話又打進來了。
李楊骁擡頭看了眼遲明堯,有些猶豫要不要接。
遲明堯正低頭給小導演發消息,讓他還是把上次說過的角色留出來。
手機振動的聲音一直響着,遲明堯擡頭看了一眼,李楊骁正盯着屏幕愣神。
“接啊,”他覺得莫名其妙,“發什麽呆。”
李楊骁擡頭看了看他,然後低頭挂斷了來電,還解釋了一句:“手機快沒電了。”
遲明堯笑了一聲,說了句,借口都不會找。
李楊骁當作沒聽見,沒再應聲。他都不知道自己剛剛解釋的那句,到底是在說給遲明堯聽,還是想說給宋昶聽。
“餓麽?”臨出門前,遲明堯問了一句。
李楊骁這才覺得有些餓,但他條件反射般地飛快說了句不餓。他并不想和遲明堯多待一秒——這種關系太別扭了。
何況酒後縱欲的感覺極其糟糕,比起全身上下炸裂般的疼痛感,胃裏的饑餓感已經算不得什麽了。
“要不帶你去吃個飯吧?”進到電梯之後,遲明堯又問了一句。
“算了,沒胃口。”李楊骁搖了搖頭,過了幾秒才覺得有點把排斥感表現的太明顯了,趕緊又補了一句,“下次吧。”
說完又覺得不太對,“下次吧?”好像在頗有心機地預約下一次打炮似的——畢竟他倆的關系好像沒有純潔到能夠見面只吃一頓飯的程度。
果不其然,他看見遲明堯側過臉看了他一眼。
他有點想打自己了,唉,跟少爺說話可真累啊。
遲明堯一大早就開始抽煙,從床上到車上,已經抽了三根了,頻率創下新高。
對着李楊骁,他外表一派淡定,其實內心也煩躁得很。
他把李楊骁給睡了!男的!還威逼利誘!這酒吧如果不是是曹烨開的,他簡直要懷疑自己昨晚喝了假酒。
要不是當年在遲明堯還很年少青蔥的歲月裏,後排某個五大三粗發育得過于着急的小混混學生往他書包裏偷偷塞了一盤GV,他壓根不會知道兩個男人之間還能做愛。當然,那小混混也為此挨了他的一頓暴揍,導致肋骨骨折在醫院裏橫躺一個多月,從此看見他就繞得遠遠的。
小混混那時怎麽也想不到,這個睫毛長長眼珠黑亮唇紅齒白的少年,大腿還沒他的胳膊粗,怎麽打起架來能這麽兇殘狠厲。
就像此刻的遲明堯怎麽也搞不明白,自己昨晚是中了哪門子邪,居然會出現那種非得睡到李楊骁的念頭。
單純打一炮,或者只是出于好意丢個小資源,哪一件事都沒問題,但合在一起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掉價,而且有點卑鄙。
遲明堯覺得這事簡直太糟心了。
車門關上,李楊骁低頭系安全帶,遲明堯掐了煙,手機連續響了幾聲消息提示音,他拿起來看了一眼,曹烨又發過來幾條語音。
他随手點開一條,外放的聲音迅速充斥了整個車廂:“我剛聽說啊,那個跳鋼管舞的李楊骁……”
“操。”遲明堯眼皮一跳,立刻把手機調至靜音。
但顯然已經沒什麽用了,因為李楊骁擡頭看了他一眼。
遲明堯外表不動聲色,內心已經計劃着怎麽把曹烨大卸八塊五馬分屍了。
這叫什麽事兒?跟中學時候一群愣頭青在背後偷偷議論哪個女孩似的。更掉價了。
李楊骁聽到這句語音,腦子裏也立刻炸開鍋了。他并不知道發語音的人是誰,不過稍一猜測,他立刻敏感地聯想到了可能的人物——應該是遲明堯說的那部電視劇的導演。
他幾乎也立刻聯想到這個标簽是怎麽被按到他頭上的——“我這有個人,叫李楊骁,跳鋼管舞的,能去你那電視劇裏演個醬油男二不?”遲明堯八成是這麽介紹自己的。
李楊骁覺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他微微皺了皺眉,轉頭看着遲明堯說:“那個跳鋼管舞的李楊骁?呃,我不是跳鋼管舞的……”
遲明堯被曹烨這句語音搞得更心煩了,他打斷李楊骁:“你別管了,他就那麽随口一說。”
李楊骁剩下的半句“其實我是個演員”梗在喉嚨裏,又咽了回去。
算了,他有些自嘲地想,又不是周星馳,說什麽經典臺詞啊。鋼管舞就鋼管舞吧,還不允許別人跨個界當演員啊?
李楊骁頭疼得要炸了,身後那種撕裂般的疼痛感也愈加強烈,全身的骨頭縫都像是被撬開了,酸痛無力,他懷疑自己有點發燒了。
他把自己縮在座位上,閉着眼睛,睡得并不踏實。遲明堯就在他旁邊,兩人之間距離不到半米,一路上卻半句話全無。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挺可悲的。
小時候,他不止一次幻想過爬着梯子摘月亮的場景,那時候他以為,只要梯子夠長,爬得夠高,總得摘到月亮的。
長大之後才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人人都仰望的月亮,又豈是爬着梯子能夠觸碰到的?
李楊骁半睜開眼睛看了看,還差一個紅綠燈就要到家了。
他開口問遲明堯:“我之前的作品要不要發給你?”話說出口,才發現嗓子有點啞。
“發吧,回頭我給導演看看。”遲明堯看着前方。
李楊骁“嗯”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胃裏空空,路上又堵,他覺得頭更暈了。
這是他第二次坐這輛車,上一次他坐在同樣的位置,還很丢人地哭了一場。
現在他們的關系卻莫名變成了一場交易。
這大概是注定的吧,李楊骁想,他和遲明堯是做不成朋友的,他有求于遲明堯,卻又對他絲毫無用,他們之間若能産生某種關系,那就注定是一筆交易。
他腦子裏跑馬燈似的掠過這個圈子裏的各種傳言,誰睡了誰,誰又被白睡了,誰一路從龍套睡到紅毯,各種光怪陸離的聲音和影像在他腦子裏狂亂地喧嚣着。
車子停靠路邊,李楊骁解開安全帶,遲明堯轉頭看他:“餓了的話,我一會兒讓助理給你送點吃的。”
李楊骁莫名感覺遲明堯的語氣也有點生硬,他腦子暈乎乎的,笑了一下說:“你怎麽總問我餓不餓呀?其實是你自己餓了吧?”
遲明堯又摸出一根煙塞到嘴裏,笑了笑,口齒不清地含混道:“可能是吧。”
李楊骁手放到了車門把手上,腦子一抽,又問了一句:“你會不會也覺得有點別扭?”
遲明堯垂眼點着了煙,聽見這話擡眼看他,隔着吐出的白色煙霧,遲明堯眯了眯眼睛,看起來像某種危險的野獸。
李楊骁頓覺自己這話問得太不合時宜,他擺了擺手說:“當我沒說。”便下了車。
往前走了沒兩步,他又很快折回來,彎下腰對着遲明堯這邊搖下的車窗說:“能等我一下嗎?我上樓把作品的硬盤拿給你,一支煙的時間就夠了。”
“着什麽急?回頭我把導演的聯系方式給你,你直接發給他吧。”
“還是給你吧,我和導演也不太熟。”
遲明堯咬着煙翹了下嘴角:“你和我熟啊?”
李楊骁愣了一下,很短地“啊”了一聲。
“去拿吧,”遲明堯對着車窗外磕了兩下煙灰,“我在這等你。麻煩。”
李楊骁便急匆匆地往樓上跑。
他忍住全身的劇痛,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回到家翻出硬盤後又立刻往回跑,跑回車子旁邊的時候,遲明堯正下車扔煙頭。
李楊骁跑得很喘,額頭上沁出了一層薄汗,頭發跑亂了,臉也跑得紅撲撲的,跟平時冷着一張臉的時候完全不同,看上去尤其有種生動的好看。
遲明堯忽然覺得沒那麽煩了,接過硬盤地時候還開了句玩笑:“跑這麽急幹什麽啊,怕我等不及開車走了?”
李楊骁咽了下幹澀的喉嚨,點點頭說:“說好了一支煙的時間嘛。”
遲明堯笑笑說:“我不介意再抽一支。”
李楊骁轉身的時候腹诽了一句:這臉變得也太快了,莫名其妙。
這次再回去的路上,他走得慢慢吞吞,小心顧忌着全身巨大的疼痛感。他還覺得自己剛剛跑回去拿硬盤的行為頗為明智,傳聞有小演員從場務開始,一路睡過制片人、副導演、導演,最後卻愣是因為這些人相互推诿,白睡一場什麽也沒得到。
這個過程中間,牽扯的人越多,事情就會變得越複雜。睡一次就夠可悲了,多了,就會懷疑到底值不值得。
何況硬盤到了遲明堯手裏,等到要回來的時候,還能趁機問問導演那邊的情況,不至于搭話搭得太尴尬。進可攻退可守,李楊骁覺得自己剛剛這一趟沒白跑。
回到家裏,李楊骁癱在床上,對着天花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剛剛跑得太猛,冷風一吹,從裏到外都被吹透了。他覺得有些犯惡心,跑到衛生間對着馬桶吐了半天也沒吐出東西——胃裏實在太空了。
他對着水龍頭洗了把臉,翻箱倒櫃地翻出了一支溫度計,打算先量個體溫。
量溫度的時候,李楊骁閉着眼睛,聽着牆上的挂鐘裏,秒針一步一步細碎的聲音,他又想起遲明堯手機裏傳出的那句話了:“那個跳鋼管舞的李楊骁……”
後面說的會是什麽呢?
跳鋼管舞的李楊骁……這個定語也挺搞笑的,說起來,他學跳鋼管舞,還是因為去演一部片子呢。
想到這裏,李楊骁猛地坐了起來——那部片子似乎被放在那個硬盤的第一個位置。
一部紀實風格的三級片,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在他所有作品的第一個位置,尤其是那位“導演”的聲音,聽起來明顯對他存在偏見。
李楊骁頭皮一炸,立刻抓起手機翻遲明堯的微信,沒找到,這才想起之前把他拉黑了。
他硬着頭皮,把遲明堯從黑名單裏拖了出來,發了條消息過去:
“遲少,那個硬盤裏作品的順序有些問題,能稍微幫我調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