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溫泉
熬過了春夏,及至秋日,白束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前幾個月師父給他飼完了蠱身上還能松快幾日,現如今體內的藥效越來越壓不住那些蠱蟲,心髒每一下跳動都來的艱難,時不時就跳漏了一兩拍。
窗外秋光濃郁,白束也只能從床上爬下來靠在窗臺上曬曬太陽。
曬了沒一會又犯了瞌睡。
寧琅從外面回來時,正看見白束頭靠着窗框睡了過去,臉色蒼白如紙,眉頭卻仍是皺着,好似夢裏也不得安生。
蹲下身把人抱起之時,寧琅被虛晃了一下。懷裏的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變得那麽輕,一雙手能清晰摸到身下骨骼,抱在懷裏竟然硌的胸口疼。
一動白束就轉醒過來,擡眼看着寧琅虛弱一笑:“師父,你回來了。”
“怎麽睡在這,也不怕着了涼。”寧琅嗔怪。
“師父,別抱我回床上,”白束拉了拉寧琅身前衣料,“天涼了,身子本就懶散,不喜動彈了,今天好不容易來了興致,看了一會兒還趴着睡着了,師父可能抱我去外面看一看,秋日的白鷺山也是別有一番韻味。”
寧琅皺眉颠了颠白束這被風一吹就透的身子,還是把人抱回了床上:“改日吧,今天起風了。改日尋個沒風的午後,我帶你去白鷺山轉轉。”
白束眼中神色黯淡下來,卻仍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白鷺山的秋景卻終是沒再看見。
天好了,他的身子又壞了,心口疼的好似墜了個千斤砣,每每壓的他喘不上氣來,即便寧琅肯放他出去,身子卻也早已下不了床。
桃花鎮第一場小雪下來的時候,他知道自己終是再無緣看一場白鷺山的秋景了。
正待哀婉之時,寧琅卻從外面回來,擺弄着他軟弱無力的手腳把衣服都去了,在最外面包了一層狐皮毛裘。
還沒待他弄明白怎麽回事呢,寧琅已抱着他出了門。
把他整個人放進屋後的藥池子裏時,白束倏忽笑了。
這池子不知師父用了什麽法子,寒冬裏竟然萦繞着縷縷熱氣,泡進去的時候整個人舒爽無比。
“《山經注》曾有記載:寇水出代群靈丘縣高壓山,其水溫熱若湯,能愈白芨百疾,故世謂之溫泉焉。”白束笑道:“師父本事當真了得,把傳說中的地方都搬回來了。”
只見寧琅一手伸入泉中,精純內力汩汩而下,頃刻水又升高了兩分。
眼前是袅袅水霧,目之所及是蒼白一片的白鷺山,自己泡在湯池子裏,天上還有細雪紛飛而下,卻一點也不覺得冷,至美大景,白束一時間心情愉悅,胸前的刺痛也緩解了幾分。
見池中位置充裕,白束拉了拉寧琅衣袖:“師父不下來嗎?當真是快活似神仙呢。”
寧琅遲疑片刻,看着白束眼裏殷切的神情,終是寬衣解帶,一身白衣疊放在潔淨新雪之上,貼着白束下了池子。
這池子一個人顯得寬大,兩個人卻還是有些擁擠,盡管兩人皆已貼緊池壁,卻還是難免有肌膚之親。
寧琅又加了幾分溫度,頃刻水面水汽更盛,貼面尚不能識。白束只覺隔着水霧瞧師父那眉眼更覺深邃,忍不住又上前了幾分,待瞧真切時才猛地察覺兩人已貼至近前了。
呼吸萦繞間,白束見着師父仍是那一副平靜做派,忽的想知道這人到底有沒有會被逼急的時候?
眼一閉,又往前送了幾分。
直到感覺到兩人呼吸交融,唇上已能察覺到對方體熱白束方停下來。如此距離早已看不清師父神态了,還剩蟬翼距離白束卻不敢再逾越分毫,卻亦不舍得退出毫分。
直到一粒雪墜于睫毛上,再融化進眼裏,白束終是退了出去。
不知是因為那雪,還是因為周圍萦繞的水汽,白束眼裏竟然帶了些許濕潤。
再看師父,卻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終究是自己道行太淺了。
大雪封山,萬物休眠,白束笑着閉上眼靜聽簌簌雪落,他這一世老天并未薄待,只是時日太短,有些事,終究沒辦法去強求。
那日溫泉之後,白束連着高興了好幾天,吃的也比往日多了些,一直持續到下一次飼蠱,疼痛來的比以往任何時候更甚,寧琅剝開白束衣衫一看,先前那些紅痕又消了下去。
及至夏日寧琅便已跟他說過,如今蠱蟲已長的大了些,斷不可再用龍錢草,只是這人不知道春日裏藏了多少存貨,每每泡一次藥池子身上紅痕便消了大半。
這次要不是寧琅用了十足的內力給他吊着,那一夜白束險就沒撐過去。
次日醒過來看着師父青黑的一張臉:“你哪裏又來的龍錢草,不是早就告訴過你那東西不能再用了嗎?”
白束自知理虧躲了下目光,将脖子上挂的一個小香囊遞了出去:“師父,你別氣了,最後的了,以後再也沒有了。”
寧琅狠攥在手裏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白束掀開被子解了衣衫一看,蜿蜒縱橫,自己都不忍直視。
真醜啊……一想到自己死的時候是這麽個樣子……那師父給他換壽衣看了到會不會覺得難看……
太醜了……白束擡起胳膊罩在眼前,無聲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