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就問誰敢
太陽殷紅的輪廓自天邊浮現。
武盟中的重重樓宇,一半在晨光中閃閃發光,一半仍然只是一片混黑的剪影。
鐘樓上,有人敲響了銅鐘,連續五聲。
是通知各派長老,會議在即的消息。
一個個名震武林的俠客們從各自的院子裏出來,武盟最大的建築走去。
武盟最大的建築叫做大演武堂,有五層之高,但每一層卻都只有靠着牆的地方有地板,正中間镂空,可以從頂層直接看到底層。以往,楊陸就坐在第五層中心的主位上,與各個門派的長老商量大事。
而這一次卻大為不同。
他被鐵鏈捆得結結實實,鎖在第一層中間的地板上。不論在場衆人坐在哪個位置,都能夠一眼看到他。房不破也被綁在旁邊陪他。只是房不破的裝束還要奇怪一些,比方說用來綁他的繩子是深紅色,還帶着淡淡的腥味,再比方說一張黃橙橙的符紙粘在他腦門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因此自然而然的,衆位大俠進門之前都要多看房不破一眼,指指點點道:“這人是誰?怎麽從沒見過?”
維護會場秩序的守衛便會回答:“他是與楊陸同流合污的禦靈師,前次的邪術就是他布置的。”
于是俠客們紛紛露出嫌惡的表情,找位置坐下了。
也有人注意到了房不破額上的符紙和身上的繩索,問道:“捆他的是何物?貼在他額上的又是何物?有什麽意義?”
守衛們被特地告誡過,對此也是清楚的:“回大俠,捆他的是用黑狗血淋過的繩子,據說可以驅邪。貼在他腦袋上的符紙則可以防止他使用法術。”
俠客們被這種說法雷得外焦裏嫩,紛紛問道:“靠譜嗎?禦靈師手段莫測,一個不小心,今日在場的人都要中招。”
守衛道:“大俠放心,這是另外一位禦靈師的招數,他同無醉公子是好友,斷然不會害我們。”
俠客們心情複雜地點點頭,也去找位置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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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演武堂位置有明顯的劃分,以往,武林盟主跟武盟一些擔任重要職務的俠客、朝廷有時派來的官員坐在頂層,實力強勁的大門派坐在第四層,一般般的坐在第三層,下面兩層則專門劃給一些無門無派的游俠、實力孱弱的小門派。
以往位置綽綽有餘,各個門派都只有一兩個代表來意思意思。畢竟武林人士們最擅長的還是武功,讓他們對着一張張書文慢悠悠地看下去,簡直就是想要讓他們腦袋爆炸。
但這次就不一樣了,來得早的還有位置坐,來得晚的門都差點擠不進來了。
守衛一看,這個架勢哪裏了得?只得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好聲好氣地求各位俠客把椅子讓出來搬到外邊,以求大演武堂能站下更多的人。
等到議會快要正式開始的時候,從第一層到第四層無不是肩膀抵着肩膀,胸腹壓着後背,一個個前來與會的俠客都快擠成了人肉幹。
擠成這個樣子,并非是因為大演武堂名不副實,而是因為中招變成猴子的人都來了。此前樹林裏猴子多得像是烏雲,那數量得有多少?起碼七八千吧。
雖然其中有一部分是獵戶樵夫,但後來被騙過去的俠客更多,再加上昨日守備松懈,自然有一些想要知道後續的普通人混進武盟,這才造成了如此壯觀的景象。
而第五層上,還有座位的俠客們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前的奇景。他們隐約知曉,現在這場面名義上是仍然是武盟在處理內部事務,但只要一起頭,他們這些管理武盟事務的人半點權力都沒有,就看下方那群黑壓壓的人影如何決定了。
容納着好幾千人的大演武場此刻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中間那兩人的身上,生怕錯過了對他們的判決。
第五層的俠客們仍然在眉來眼去,他們平日裏分管不同事務,如今遇到了大事,理應由他們一同出面。
可如何出面,每個步驟都十分讓人傷腦筋。
就在這時,頂上的瓦片傳來簌簌的響動。頂層的人正緊張着,身上每一塊肌肉都繃得死緊,聽到上方的動靜,幾乎同一時間仰頭注視着房頂上圓形的空洞。
為了保證采光,大演武堂的房頂并不是封死的。
于是,他們便看到一抹模糊不清的影子從房頂上沖了下來,然後勾着第五層的欄杆,倒挂在了第四層的高度。
當下的氣氛何其緊張?這一下就像是一枚石子被投入看似平靜的水面,濺起高高的水花。
當即,第五層有人下意識拔出了武器。
卻見倒挂的那人朝他們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昨夜睡得不好,來遲了。大門口水洩不通,我只好用這種方式進來了。”
而那人的另一條腿上還挂着一個面色蒼白的人,看着極其詭異。
第五層也是有人認得他的,見到他,愣了愣,随即激動到:“無醉公子,快請快請。如今這會議,就等你出面了。”
事關武林盟主,他們拿主意,那是暨越。但換作是一個能打敗武林盟主的人,那就是理所應當了。
自古以來,武林盟主的位置都是靠比鬥來流傳。依照現在的情況,甚至可以把楊陸稱作上一任武林盟主。即便柯無醉還缺了一個昭告武林的步驟,但只要他願意坐上那個位置,沒人會阻止。
柯無醉動都不動,依舊倒挂着道:“我不過是一個我家山莊的少莊主罷了,我出面沒多大效果,倒不如在這裏看看。”
幾句話,便讓人聽出他沒有坐鎮武盟的意思。
第五層的人強撐着笑容,道:“無醉公子,按道理,前一任盟主敗在你的手下……”
“唉!話不能亂說啊!無醉公子自己都沒承認他打敗了盟主呢。”
話音一起,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第四層的某個角落。
一是否認柯無醉的戰果,二是仍然稱楊陸為盟主,幾乎是将武林得罪了個遍了。
那人依舊不緊不慢道:“盟主這些年以來的辛苦,想必大家都看在眼裏。況且我聽說,無醉公子打敗盟主的時候,跟盟主一夥的禦靈師也在場,不知無醉公子一個學武練劍的俠客,是如何打敗傳說之中以詭異莫測著稱的禦靈師的?”
第一、二層當即就有魯莽的俠客道:“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無醉公子身邊也有禦靈師啊!”
那人嘿然一笑:“既然他身邊有禦靈師,又怎麽能斷定盟主是被他打敗的?既然他身邊有禦靈師,又怎麽能判定這些事情是盟主身邊的禦靈師做的,而不是他做之後栽贓給盟主的?年輕人,禦靈師手段莫測,眼見不一定為實啊。”
柯無醉朝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望去,眯了眯眼睛:“淩山閣閣主。”
淩山閣是武林中不輸于斬羽山莊的一股勢力,以往由于兩邊勢均力敵,又沒有利益沖突,關系還算不錯。淩山閣少閣主蒙子盛,還曾與柯無醉有過一段不淺的交情。
淩山閣閣主朝柯無醉笑道:“柯少莊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啊。”
柯無醉對他這句話不置可否,只道:“那依你看,如今要怎麽做才合适?”
淩山閣閣主搖搖頭:“第五層的諸位大俠都為難的事情,我一個偏安一隅的江湖人能有什麽見解?剛剛不過是是覺得不妥,才出言罷了。”
第五層上的人額角青筋暴跳,這番話看似給了他們面子,實則是想讓他們難堪。逼着他們宣判武林盟主的裁決,這不是公然破壞武林的規矩嗎?別的不說,就說他們頭上的朝廷,雖然允許他們武林自成一體,卻不代表允許他們放蕩不羁到這種程度。
武林是朝廷手上的一把刀,因此絕不允許出現以下犯上的事件,因為那是把刀刃對準使用者的征兆。
柯無醉道:“如今的武林,還有像淩山閣這樣講道理的人,實屬難得。”
在場數千俠士,并非人人都了解柯無醉的性子。見他面色不變,一時不清楚他是犯慫還是說反話。
柯無醉高聲道:“認為淩山閣有道理的,現在大可以大聲說出來。我柯酲絕不計較。”
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對底層的俠客而言尤其是如此,他們親眼看到楊陸出手,那麽有罪的人就一定是楊陸了。
卻依舊有零零散散的聲音道:“本就如此。我們武林中人,講俠義,更講道義。”
柯無醉冷笑了一聲。
在場之人只覺得仿佛是一只溫和的老虎,猛然撕掉了僞裝,咆哮了一聲。
柯無醉将房子敬抓着領子提在手上,放開欄杆,又在腳離開欄杆的那一瞬間輕輕一蕩,接着便踏着漆得光亮的頂梁柱上了第五層,放開房子敬,走到屬于盟主的位置上,坦坦蕩蕩地坐下。
全場無聲,或者說每個人都只能感受到自己仿佛突然變大的心跳的聲音。
淩山閣閣主睜大眼睛,右手動了動,想要指柯無醉,卻因為太擠而沒有辦法動彈:“你……”
柯無醉淡淡道:“有不服者,皆可上來同我一戰。”
就問誰敢!
想要攪混水的人都閉上了嘴。他們只是想要把水攪混好摸魚而已,若論單打獨鬥,他們可清楚得很,前任武林盟主就是被他一個人打敗的。
不過……不懷好意的人暗暗地想,誰知道柯無醉這個武林盟主能做幾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