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化骨
房子敬不願意出席的事,被幾個家臣戰戰兢兢上報給了房家家主。
房沖與房峥坐不住了,兩兄弟竊竊私語,聲音不大,眉宇間的戾氣卻一點都不小。
房不破緊緊抓着茶盞,皮笑肉不笑道:“好得很吶!自從有了柯酲撐腰,房幺的脾氣見漲啊!”
唯有房守言一臉平靜,好似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他道:“依你們所見,幺兒他身體如何?”
“這……”家臣瞟了一眼房不破,猶豫片刻,覺得這是整個家族都知曉的事,沒有必要回避,便道:“小公子的身子還是老樣子。他站起來沒走幾步就要靠着門框休息,應該……只能勉強站一會兒。”
房守言輕輕嘆了口氣:“可惜。”
房不破道:“他若有膽氣,親自來找我報仇就是,有什麽好可惜的。我禦靈師家族從來就是優勝劣汰,他雖是我親弟弟,但誰叫他早年太弱。弱者就要做妖物的誘餌、做新法術的試驗品,這本來就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家臣低着頭,不發一言。
規矩是規矩,然而房子敬畢竟是家主的幼子,尋常人誰有那麽大的膽子拿他當誘餌或者試驗品?哪怕他平日再不受重視,動了他仍然代表不給家主面子。
沒人能料到還真有人動手了,動手的還是房子敬的兄長。那一日,房不破将五歲不到的房子敬帶到偏僻處,在他身上試驗了自己琢磨出來的新法訣。
法訣的名字叫做化骨散,若是施展完成,便能夠将人的骨骼化去,讓人成為一攤軟軟的肉餅。失去骨骼的支撐,會動彈不得。失去了骨骼的保護,會脆弱無比。在弱肉強食的禦靈師家族之中,如果某個地位本就低微的人中了這個法術,意味着他除了變成引來精怪的誘餌之外,毫無用處。
幸好彼時房不破年幼,法力不足,沒有将法術施展完全,這才使房子敬保全了性命,只是渾身骨頭酥軟,就連行走對他而言都異常艱難。
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瞞得住?大公子跟小公子的紛争很快鬧得全族皆知,一雙雙眼睛盯着房守言,想知道他會如何處理兩個兒子的事。
房守言的吩咐很快就下來了,惹得衆人唏噓。他将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分給房子敬,讓他從此之後不必再睡柴房,作為給他的補償。又将一位早已不理俗事的房家族老請來,領着房不破拜了師,道:“我兒天資聰慧,不足十歲已經能夠自己揣摩新的法術,還望老先生好好教導。”
将禦靈師的作風演繹得淋漓盡致。
全族上下沒有一個反對的聲音。世态本就殘忍,何人會在意一個弱者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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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想到房子敬會攜着柯酲強勢回歸,鬧到現在,竟有些兄弟阋牆的意味。
不,這對兄弟從未同心過。只是在此之前,誰又會把房子敬的意見放在眼裏呢?
宴會上,一盞盞燭火在風中擺舞,卻驅不散飯桌上濃濃的冷意,更照不亮禦靈師屋宅之中沉沉的黑暗。
相隔了一兩裏的小院之中,也有人在談論同一件事。
柯無醉抓着房子敬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好容易捏夠了,又将他從肩頭到膝蓋的位置全都按了一遍,最後喃喃道:“漲見識了,原來柔若無骨真的存在。”
房子敬挑眉:“不是說幫我整理夜行衣嗎?還整理出想法來了?”
柯無醉笑嘻嘻道:“本少俠可是喝過花酒逛過青樓的人,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風流。”
“說得你跟開過葷似的。”房子敬毫不留情揭穿他。
“我不是特地給你留着的嗎?”柯無醉輕咳,連忙轉移話題:“說起來我看房家的人體質好似都與你不同,你的身體是怎麽回事?不會是有人欺負你吧?”
他是獨一無二的特例,家族中無人與他相同,那麽天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禦靈師法術門類衆多,說不定就有能讓人骨骼軟化的法術。可是除了某些特殊的愛好,柯無醉實在想不出他這一身軟骨能有什麽用途。
越想越替房子敬委屈,柯無醉瞪圓了眼睛,小老虎似的看着房子敬,道:“誰欺負你了?我幫你打回來。”
房子敬笑了笑,揉揉柯無醉的腦袋:“不過是一時疏忽,中計罷了。于我而言,人族的軀體不管有無骨骼都是同樣的難用。我現在的狀态能夠讓你滿意,也算是因禍得福,生氣做什麽?”
柯無醉不幹:“敢動我家妖精,怎麽能就這麽算了?”
房子敬擺擺手指,輕笑:“怎麽會算了?我們這就去他那裏算賬。”
“我們不是要去……”柯無醉明白過來,“你是說,傷你的人和布置化妖洞的是同一個人?”
“化骨和化妖有相通之處。若非化妖洞,他如何能在年幼時就想出能化去骨骼的法術?”房子敬将柯無醉橫抱而起,“你速度太慢,就讓我帶你過去吧。”
柯無醉緊緊攀着他的脖子,将臉埋到他懷裏,口中卻道:“我斬羽山莊素來以輕功聞名,我更是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你還嫌我慢,我不要面子啊!”
房子敬只好換了個策略,告訴他:“化妖洞對于以古法修行的禦靈師而言珍貴無比,周圍必定布置了無數陣法。你對房家的布陣風格不熟,換我出手要安全得多。”
柯無醉不說話,将自己團成一團,盡量不影響房子敬的動作。
約摸一刻鐘後,他忽然聽到一聲爆響,而後眼前亮起一陣白光。
柯無醉從房子敬懷裏跳起來,拔劍而出,擺好戒備的姿勢,捂着眼睛道:“除了什麽事?”
房子敬摸摸鼻子:“沒什麽,剛剛觸發陣法了。”
“那我們——”
“不會有事,我用法力将陣法抹除掉了。”
柯無醉松了一口氣,又有些無奈:“房家小公子,這是你家的陣法吧?”
房子敬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這些陣法是新來的,它們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們。”
柯無醉:……
有笑聲自陣法邊緣響起。待到光芒散盡,塵埃落定,才顯出一個他們都有些眼熟的身影。
正是赴宴歸來的房不破。
房不破道:“這些可是祖上流傳下來的陣法,房幺,也只有你會這麽說了。”
房子敬懶洋洋抱起手臂,道:“那又如何?左右傷不到我。”
房不破目光在兩人之間徘徊片刻,又道:“果然有貓膩。剛剛磨滅陣法的法力,可不是你們兩個能夠釋放出來的。”
房子敬哂笑一聲,挑釁地勾勾手指:“來來來,白天沒能把你打趴下,我還不過瘾呢。”
“別強做鎮定了,你的雙腿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對不對?”房不破眼神猛然一厲,“既然連人骨都沒有了,怎麽能算得上是人?房幺,你還真對得起你的名字,做了半妖啊。”
柯無醉聽着聽着就糊塗了,這什麽邏輯?把人家骨頭化了就說別人是半妖?下一步難道是該斬妖除魔了嗎?
就連房子敬也挑了挑眉:“何為半妖?”他是妖族一将,又走的幽冥君批準的程序,這些半吊子禦靈師不可能看出來。
房不破振振有詞:“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我察覺不到你院子裏那只妖族的氣息?以你的資質,短時間進步到這種程度,也唯有與妖族做交易一途了。”
房子敬一愣:“還有這種交易?”
“房幺,你何必再裝傻充愣?”房不破手一揮,“帶上來!”
幾個人影押着被五花大綁的雲渡走了過來。
柯無醉仔細一看,那幾個人身周都籠罩着妖氣和紊亂的靈氣,他頓時明白過來:“這是……用靈髓喂養的精怪。”
他出門之初就遇到過被靈髓飼養的老鼠精,每只的身上都有好幾百年的修為,難纏得不行。面前的精怪身上妖氣更重,恐怕是被喂出了幾千年的修為。
房不破道:“有點見識。那也不必我多說,你知道你應該做些什麽了吧?”
柯無醉點點頭:“擁有千年修為的精怪,确實可怕。”
房不破道:“同為天資出衆的禦靈師,我也不想為難你……”
話未說完,就見柯無醉左手握住劍鋒,往前一抹,将劍身染得猩紅。
“這是什麽邪魔外道?”房不破迅速從袖口裏抽出一只毛筆,在虛空畫起了符。
那幾只精怪也紛紛出手,想要攔下柯無醉。
金色的符與血紅的劍相碰,符文不動,長劍卻輕顫起來,像是雨中起伏的樹葉般柔弱。然而下一瞬間,符文湮滅,劍身回旋,與幾雙烏黑的爪子糾纏在一起。
少年劍随身走,翩然潇灑。劍勢缥缈,讓衆多千年修為的精怪無可奈何。
有精怪收起爪子,念咒施術。
霧狀的靈氣在柯無醉眼中彌漫開來。他揮劍向空處一掃,周圍的靈氣一陣波動,巧妙地打斷了精怪們的咒術。
房不破将戰局收入眼底:“今日一見,終于明白為何柯酲是柯酲。”
以靈氣為媒介打斷對方的施術,需要對每一絲靈氣的走向了然于心。更何況,被他關照的對象有五六個之多,難度倍增。精巧如斯,房不破自問做不到。
他提起筆,運轉法力,再次在虛空之中書寫符文。
一道虛影自眼前掠過,緊接着手腕便是一痛。再一看,卻是房子敬站在他面前,那雙本該綿軟無力的手像是鐵鉗一樣扣住他的手腕。
房子敬眯起眼睛,睫毛下的陰影裏寒意森森。他道:“大哥,我們也該好好清算了,不是麽?”
又瞥了瞥他手上的筆,嗤笑道:“用阿酲的筆對付阿酲,大哥的所作所為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房不破渾身僵硬,他感到自己被制住的不僅是手腕,或許還有整個身體。
房子敬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淡漠地跟他對視着。
另一邊,參悟過鎖靈陣符文的柯無醉對上幾只有着千年修為的精怪,誰也奈何不了誰,戰況一時膠着。
就在這時,變故徒生。
雲渡身上的繩索自己松動變形,又立馬将雲渡捆緊,接着像蜘蛛一樣站起來,墊着腳跑了。
房子敬:“嗯?”
柯無醉長劍一收,眸中光華亮起,直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