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1
九月,蟬依舊在樹上嘶鳴。
黃昏籠罩了背街。
這裏少有人經過,身穿臨江市二中校服的女生被斑駁破舊的牆面擦着手臂,一步一步後退,背上的琴盒跟着她一起不停發抖。
女生面前有三四個混混,頭發染得花裏胡哨,遠看過去仿佛一坨坨鮮豔的雞毛。
其中的黃毛說:“我知道你們學藝術的家裏都挺有錢,也不要你太多,拿三百出來就行。”
“你、你們就不怕我報警?”女生捏緊手機,鼓足勇氣開口,但聲音還是怯怯的,
“報警?你以為我們會怕?老子告訴你,派出所……”
咚——
一罐可樂從天而降,穩準狠砸上黃毛後背,然後哐當彈到地上,潑出的水濺了他滿身。
黃毛聲音戛然而止,表情一下扭曲,吼了一句“草你媽”轉頭。
只見斜後方的牆頂上坐了個男生,應該是從另一邊翻過來的,肩上挂着個空空的書包,垂下來的腿一晃一晃。
“以前聽人說這年頭乞讨都貼二維碼的時候,還以為是個段子,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嗤笑着,瞄了眼另一個混混掏出來的微信收款碼,“我和她一樣,也是藝術生,怎麽不來找我要錢?”
男生是白白淨淨的長相,眉眼極漂亮,沒穿哪個學校的校服,白T簡簡單單,但腳上的鞋明顯是牌子貨。
“啧,來了個送錢上門的。”黃毛一腳踩癟可樂瓶,活動兩下頸椎肩膀,彎腰抄起牆角的一根竹棍,“不過你可沒什麽好待遇了,打了老子,是要十倍還的。”
他冷笑着向牆上的男生走過去。旁邊的紅頭發忽然變了臉色,伸手拽住他:“我日,這是二中那個江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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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什麽白?這名字老子沒聽說過。”
“江逾白!打斷了青哥一條腿的那個家夥!”另一個染綠毛的也認出了人,“他打架很厲害,就我們幾個,在他面前讨不着好。”
這些人一貫欺軟怕硬,黃毛聽兩個人都這樣說,瞬間沒了底氣。
綠腦袋和紅頭發一人扯起一條黃毛的胳膊,往小巷另一頭溜。
背琴的女生跨了一大步避讓。江逾白眼裏譏笑更濃,下颌一擡:“這就走了?不敬業啊。二維碼拿過來啊,我還打算打賞你們點兒呢。”
“江逾白,你別太嚣張,這場子我們會找回來的!”紅毛回了一句。
沒過十來秒,這三個人就沒了影。
江逾白罵了聲“晦氣”,手一撐,從牆上跳下來。
書包跟着一蕩,他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對女生說,“以後別走這條路,這裏離技校太近了,經常出事。”
“今天出門晚了,這條路離我學琴的地方比較近,所以就……”女生紅着臉,“他們說會再來找你,怎麽辦?”
“幾個臭蟲而已,一腳就踩死了。”江逾白擺擺手,示意她不必擔憂。
“都怪我……那你以後也別走這條路了。你的可樂灑了,喝這個吧,謝謝你。”女生從手拎包裏拿了一瓶沒開過的元氣森林給江逾白。
看着她臉上的愧疚,江逾白沒拒絕,接下水說:“你去上課吧,我也走了。”
“嗯。”女生點頭,不過她走了幾步又停下,轉回去面朝江逾白,“那個,江逾白……”
她的表情帶着點兒為難和不好意思,口開得非常猶豫,眼神還在閃爍,手指不停摳琴盒背帶。
江逾白作為一個會打架的帥哥,這種欲語還休的神情見過不下百次,心中當即生出警惕,往後大退一步:“道謝的話這瓶水就可以了,就這情況,還沒到以身相許的程度。”
女生瞪大眼睛,臉頰一下從微紅變成通紅:“誰要以身相許!你想什麽呢?”
“那就好那就好。”江逾白松了一口氣。
“整個二中的人都知道你喜歡聞溯!我是想說,傳聞一點都沒錯,聞溯那個人真的太不好親近了,你想把他追到手的話,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行!”
她做了個深呼吸,一口氣把話丢了出去,聲音難免有些大,說完後某幾個字還在背街小巷上回蕩。
江逾白的表情變得有點兒不自然,不過也就一瞬間的事。他換上一張鄭重的臉孔,對女生點頭:“我那麽喜歡他,肯定會努力。”
“嗯!二中人永遠是你的後盾!”女生捏起拳頭,沖他做了一個鼓勁的動作。
江逾白也“嗯”,繼續鄭重點頭:“我會加油。”
女生拽着琴盒背帶大步走了。江逾白翻過另一面的牆,抄近路去學校。
二中是臨江市的老牌重點中學,位置毗鄰商圈,附近還有個三甲醫院,馬路四通八達,不論早晚都很熱鬧。
學校的教學水平高,但管理并不嚴苛,不搞封閉,也不禁止學生吃外食,中午和下午留出了足夠的休息時間。
這會兒還沒到上晚自習的時間,雖然溫度不算舒适,校外的小吃街上還是溜達着人。
他去了一趟羅森,用零食把空空癟癟的書包填滿,又到書亦排了杯奶茶,然後才散着步往校門走。
“江逾白江逾白!”幾個同樣回學校的女生在江逾白後面喊着。
她們和江逾白之前在背街小巷碰到的女生一樣,都是藝術生,經常在藝術樓裏碰見,算得上熟。
“昂?”江逾白剎住腳,轉頭。
“你要早點追到聞溯哦!”其中一個女生紮丸子頭,笑眯眯地擡起手,沖江逾白比了個心。
江逾白:?
“在一起之後別忘記給我們發喜糖呀!”短發妹子也比了個心。
江逾白:??
最邊上戴眼鏡的姑娘說:“根據我的分析,他肯定是那種外表冰山、撕開後火熱的類型,你一定可以的,畢竟你們帥哥擅長對付帥哥!”
江逾白:……
三個女生一人一句,中間不帶停,笑容還是賊兮兮的的姨母笑,搞得江逾白莫名其妙。
旁邊不少人對這邊行起注目禮,還好江逾白演得比較久,手裏又有奶茶,趕緊喝了一口掩飾表情。
“哈哈,如果能在一起,那肯定發糖。”江逾白笑容爽朗,挑了一句回答。
同時在心裏嘀咕着:今天什麽日子?這些女的好怪。
聞溯是隔壁八中的人,說得更确切一些,是隔壁八中的學神和校草——還是歷屆學神中成績最好、歷任校草中最帥的那個。
這樣的人,和整天逃課打架的江逾白不能說沒有交集,只能說是毫不相幹。
但為什麽現在扯上聯系了呢,因為江逾白“喜歡”他。
如果說初中生的戀情,還是止于日記、藏在心底的绮思,那到了高中,愛戀就變成了一朵又一朵朝天的喇叭花。
尤其對于江逾白這種受歡迎的。
有一些人抱的大概是類似于“反正喜歡他、跟他告白的很多,少我一個不如多我一個,萬一被看上了呢”的心思,所以在高一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江逾白每天都會被叫到操場或者樓頂上。
二中風氣開放,向江逾白表白的男的女的都有。
其中有個男的特別倔,拒絕了七八次,依然不願放棄,還說江逾白又沒特別喜歡的人,為什麽不能和他試試,他會對他很好的。
江逾白被搞得很煩,在某次大課間那人堵他下樓的時候,當着烏泱泱一大片人的面,對他說了句“誰說我沒有喜歡的人”。
那會兒聞溯已經在校外出名了。
他才升高一就代表學校參加市裏的英語辯論賽,沒費半點兒周折拿下冠軍,搞垮了其他學校學長學姐們的心态。
他長得還好看。
八中校慶,不知有多少外校的人混進去看他。
又不知是誰起頭給他建了個後援會,沒幾天時間千人大群就被迷妹迷弟們占滿,不得不開二群。
所以江逾白口頭喜歡了一下聞溯。
當時他擠在人流如潮的樓梯上,神情之堅定,語氣之認真,連最好的哥們兒都被騙了過去,更別說其他人。
堵他那人是有幾分顏值的,但要跟聞溯比,那是相當不夠看。他成績也不如人家,終于放棄追求,失望地走了。
然後事情就傳開了。
再然後……
當然沒有再然後了。
江逾白又不是真的喜歡聞溯,甚至連他的面都沒見過。
江逾白記得他剛表露“心跡”那會兒,也有不少人像這幾個女生一樣,跑過來給他加油鼓勁兒,把她們探聽到的消息告訴他。
但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現在都高二了,他們不早就習慣他的“單戀”了嗎?
這些女的真的好怪。
話說得還好像她們見到了聞溯真人一樣。
江逾白又吸了一口奶茶,暗暗觀察她們幾秒,揮了下手,加快腳步回學校。
高二的班級大都分布在逸夫樓三樓和四樓,唯獨江逾白在的10班,理科尖子班裏的尖子班,和高三年級在一塊兒,得上五樓。
江逾白懶得爬樓,熟門熟路地搭了教師用的電梯。
高三年級在的樓層,哪怕是下課,也比其他幾樓安靜許多。高二10班的教室後門大敞,外面有好些外班人走來走去,受樓層氛圍影響,沒太大聲說話。
他們的這種行為江逾白很熟,專程來路過的——他剛來這學校的時候,就被這樣參觀過;後來他們班整出了一期浮誇傻缺黑板報,也引起了轟動。
這次又是什麽?
江逾白拎着奶茶走過去。
有人發現他,叫了一聲名字,旋即起了連鎖反應,所有人都轉頭看過來,有的還對他笑得一臉慈愛。
???
幹什麽?
江逾白覺得自己頭上應該頂一排問號。
“江小白啊,我們這些人是肯定不行的,但你不同,你長得這麽帥,天生占優勢。”其中一個和江逾白說得上認識的女生上前來,拉住江逾白手臂意味深長地拍了拍。
“……”江逾白覺得從他今天踏上回學校的路開始,遇到的人都奇怪了起來。
“你們……”
“我們都支持你喲~”她的嘴角也挂上了微笑。
江逾白被波浪號糊了一臉,麻木地看向自己班教室後門,忽然間福至心靈:難道又和聞溯有關?
這些人突然跑來圍觀,還對他笑得一臉暗示,不會是——聞溯在他們教室裏吧?
江逾白登時吓了一跳,轉念一想怎麽可能呢:聞溯一個八中的,跑到二中來做什麽?
一定不是真的,是他剛才思路太偏了。
他在心裏瘋狂搖頭,可還是有點兒不敢進教室。
如果是真的呢?如果真在教室裏看到聞溯……那不就成恐怖片了?學校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他。
江逾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外面圍觀群衆的神情,走兩步又停,走兩步又停,用龜爬的速度挪到教室後門。
他沒直接進門,扒住牆歪起頭,小心謹慎地往裏面窺探。
教室後排空曠得能安個籃框打球,江逾白一眼掃到自己的位置。
他原本坐在靠窗那組的最末,現在成了倒數第二。
新多出的那張課桌上放着書、水杯和文具,一個男生坐在椅子上看書,耳朵裏塞着無線耳機,側臉線條英俊如刀刻。
不得不說,這張臉帥得有點兒眼熟。
江逾白雖然沒有真正見過聞溯,但看過照片——周圍的朋友得知他“喜歡”聞溯後踴躍搜羅來發給他的。
他內心被“不會吧”三個字刷了屏。
但萬一這人是和聞溯長得像的親兄弟呢?
他尚存着幾分僥幸心理,手指在牆上摳了摳,這時有人從教室前門進去,大喊:“聞溯,老高、就是我們班主任,叫你去辦公室!”
轟——
無聲的雷當頭劈下,那兩個字直接擊穿江逾白靈魂。
江逾白凝固了。
“嘿,江逾白。”
“喂,你高興傻了?”
又有人喊江逾白,還拿書碰了碰他的手臂。
江逾白不理,依然扒着牆,保持探頭姿勢。
他宛如一個跟随聞溯的鏡頭,當聞溯放下筆、摘掉耳機,起身走向教室前門時,他的目光也往前面移,等人出了門,又轉頭去瞄走廊那頭,直到人走不見,才停止追随。
“喊誰去辦公室?去辦公室的是誰?”江逾白極力掩飾着痛苦面具。
聞溯明明是八中的,怎麽就坐到他們教室裏來了呢?
“還能有誰,你的暗、明戀對象啊!”
坐在後門邊上的秦越說,他就是被江逾白的演技騙過去的那位死黨,也是先前喊江逾白的人,表情十分欣慰:“老高讓他自己選個位置坐,結果就選到了你後頭,不得不說,上天還真是眷顧你啊,嘿嘿嘿。”
嘿你個鬼。
江逾白閉了下眼,深呼吸:“他怎麽到我們班上來了?”
“我怎麽知道?就是突然轉來了。這不好嗎?你不開心嗎?”秦越兩手攤開。
江逾白又閉了下眼,接着用力一撐,把自己從黏牆的狀态裏掙脫出來,走進教室。
“好。”江逾白點頭。
“非常好。”江逾白再點點頭。
“我開心死了。”江逾白砰的拍上教室後門,露出喜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