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他雖然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麽要幫自己?但在這場人獸之戰中他的确需要像石陰姬這樣強勁的高手相助,更何況自己還有傷在身行動已大不如昨。可是沒有了黑水麒麟的幫忙,他二人要想在茫茫天山找到火麒麟的确很難。
二人在天山苦尋麒麟的洞穴又用去了七天,七天之間,二人食些深山野兔、山參,飲天地雪水,卧山中枯洞,相扶相伴之中,之前的敵意也都慢慢減少……也正因多日的朝夕相處,墨少白越加覺得眼前的石陰姬也有另外不同的一面,正如同她之前所說的,以前他們是敵人,而今為找天山火麒麟又是朋友,日後也許又該刀戈相見,可是一旦與自己的敵人相處久了就會有感情。
再次敵對的時候自己還能否如初——一劍刺去不曾猶豫?
次日拂曉,二人行到一處深山雪坳之中,只見四周山脈如白蛇銀龍蜿蜒而去,幾株山中難得一見的千年人參露出一截枯枝,四面雪蓮繁多。
“看來這兒很少有人煙走動,這些埋在地中的人參起碼已有千年!”石陰姬俯身挖出一支人參對他說,只見她手中的那棵人參大而成人形,參須纖長,的确是難得一見的寶參。
他贊同地點點頭,向四周深奧的山脈道:“天山附近的女真族常年靠挖采人參為生,一般說來采的人參也不留過百年之久,你看人參附近并沒采參人作下的記號,加上此地無半點人煙經過的跡象,我看這兒應該沒有人來過……”才說到這,只聽到天空中突然傳來一陣獸類嗷嗷鳴叫之聲。
二人驚喜地相視一笑,道:“是天山火麒麟!”
“看來還有那只背叛了我的黑水麒麟!”墨少白說道,滿臉開心的神情巴不得立刻就找到洞穴,好好教訓一下那頭畜牲。
石陰姬笑笑,道:“它并未曾真正聽命于你,又何來的背叛?”
他低頭想想也對。
“當日我設計用酒将它灌醉再擒住它,本已勝之不武,而今他擺脫了我的束縛也是應該的,無論是誰都不會希望自己受制于人,失去自由。人是如此,動物也同樣如此。”
“你的心太善良了,那你還要不要取出元丹救人?”
他點頭,道:“當然要救,為了寒煙我就算殺了它也是在所不惜!”
她又冷笑道:“那麽有朝一日為救沈寒煙,要你去殺盡天下人你也願意了?”
他一愣,看着她那雙殘酷的眼睛,在她的心中早已将世界剖析得血淋淋的真實。她沒要他的回答,抛下這句冷冰冰的話就向前去了,如果真如她所說,那麽自己又與殺人如麻的她有什麽分別?他不敢再做多想,提劍匆匆随她而去。
随着聲音的逼近,二人果然在深山之中看到一個十分隐蔽的洞穴,洞穴外因積雪堆積顯得很小,只容得一個人彎腰進入。待二人進得洞內,只見洞又大了許多足有四米之高了。洞穴長而深邃,行至許久突覺地上火熱起來,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大堆大堆從火麒麟身上噴出來的火團,零零散散,星羅棋布的散落在四周,讓人無從下腳。只聽見前面兩頭麒麟在洞府內叫喚着,火影疊疊閃閃,墨少白同石陰姬一同提氣飛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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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裏面追逐嬉戲的兩只麒麟,突然機敏的猛向他們轉過頭來,麒麟生性靈敏,一只已經朝他們噴吐出火焰,另一只吐着黑水,同時向他二人襲來。石陰姬未等雙足落地,已踏着火麒麟頭上的雛角飛身縱了過去,墨少白一個箭身飛躍躲過火球。黑水麒麟調轉奔向洞內,卻正好被墨少白一劍刺中,先入得洞中的石陰姬也已設法将火麒麟引開。
二人二獸,一時之間在洞中厮殺惡鬥起來。為躲避麒麟口中噴出的火球同黑水,二人也不敢硬攻,只得施展輕功躲避,然後再乘機偷襲。但是洞穴之內不方便施展輕功,二人漸漸都處于窘境之中。突然火麒麟大怒,一頭頂向躲避不暇的石陰姬,将她高高頂起,見她所落之處正是一灘黑色毒水,墨少白大叫不好,飛身上前将她接住,連忙帶她退回洞口。石陰姬大怒,用盡全力使出一掌,“嘭——”的一聲,正好打中還要追出來襲擊他們的火麒麟頭上,只見火麒麟中掌痛得“嗷——嗷——”大叫,滿頭血水四濺,頭上紅色的鱗甲片片脫落掉在地上。
“洞中太小,對我們不利!我看還是先退出洞外再做打算!”墨少白拉着她說。
她回身看看氣勢兇兇的黑紅二麒麟,點點頭同他一起飛身躍出洞穴之外。那麒麟在洞中咆哮也不見出來追趕,看來它們也知道在洞內對它們比較有利。
石陰姬用手捂住被火麒麟用頭頂傷的胸口,吐出一口瘀血,道:“看來它們也不敢貿然追來,我們正好可以稍作歇息,再想辦法!”
他點頭,二人坐立于洞穴之外緊守着洞內的麒麟,然後由墨少白運攻為石陰姬逼出體內的淤血,之後石陰姬再自行運攻療傷。
他在洞口跺着腳走來走去,突然回頭對她問道:“那日我在樹林中殺龍陽菩薩時,是不是你在暗處吹的笛聲?龍陽菩薩分了神,我才有機可乘殺了她。”
她點點頭,望着他不解的問:“問這個幹什麽?”
他又問她:“你當時吹的是什麽曲子?竟然能讓她分了神?”
她若有所思地道:“那叫《困魔曲》源自于西域樓蘭《攝魂魔咒》中的一種,可以暫時擾亂敵人的心智!”
“不知可否用此曲将那兩頭麒麟從裏面引出來?讓笛聲擾亂它們的心智,然後再對付它們?”
她略思了一下點點頭,從懷中拿出玉笛,道:“我姑且試試,可是此曲我只對人用過,不知道用在動物身上會不會起效?”
“試試無妨!”他對她點點頭,堅定的看着她。
“那好吧,不過如果我們同時将這兩頭麒麟引出來的話,就算此處再好施展輕功也未必有把握鬥得過它們,不如将它們分開擊破,先引出一只,然後想辦法将另一只困在洞中,你我二人合力對付一只綽綽有餘!”
“這樣甚好!可惜當初沒想到這個辦法……本來以為用黑水麒麟可以克制住火麒麟的三味真火,誰知它們竟是一雌一雄。哼——沒想到獸類都如此團結,為對付人類不惜化敵為友,反而為拿‘避火神珠’增添了困難!”
“世事本無常,你如何能預料得到?如果當初你不去找黑水麒麟,也許沒有它的嗷叫你一輩子也無法找到天山火麒麟,而它也永遠只是一個活在傳說中的神獸而已。”
“你說得沒錯,這千百年來都沒人能見到過它,而我們卻遇見了它這也是一種萬幸啊!”
“可是如何才能困住其中的一只呢?”她仰頭看着他問。
他凝視雙目,向四周望去,只見洞穴之上正好有許多堅硬的岩石。
“你先吹《困魔曲》将它們引出來,等其中一只先跑出來,我便用掌力摧毀洞穴上面的亂石,将洞口封住。”
她道:“如果我們幸運一些,興許先跑出來的是對我們有用的火麒麟,只怕先跑出來的是黑水麒麟,要對付兩頭就更難一些!”
“聽天由命吧!”他仰頭嘆道。
石陰姬白色長袖一揮,雙腳一前一後盤坐在石洞外,運氣吹起了“困魔曲”,款曲陣陣飄向洞府之內,只聽得裏面的麒麟躁動不安,紛紛受曲聲的幹擾而焦躁不安的嘶叫着。猛地一聲,只見一團黑色的急雲從裏面奔出。
“黑水麒麟——”二人略有些失望但沒做多想,墨少白已摧動掌力,“嘭——”的一聲巨響打向洞穴上的石塊。突然巨石四濺,“轟隆隆”一聲伴着巨響從上面掉了下來,将洞口死死封住。
黑水麒麟“嗷嗷”大叫,瘋了似的一頭向坐在地上的石陰姬撞去。只見石陰姬側身騰空飛起,手中笛聲仍舊靡靡不斷,十足一副敦煌天外飛仙圖的模樣,飄飄臨空飛過麒麟的頭頂,一黑一白之間,煞是好看。她飛身宛若天女散花一般,悠然的翻身落在一旁的雪地上,一雙始終不曾着鞋的玉足裸露在冰雪之上,恍惚之間怎讓人不将她想做天外的仙子?然而她卻是個黑色的仙子。
墨少白大吼一聲,如猛虎下山之勢一劍直取那黑水麒麟的要害,那黑水麒麟就地一滾,卻只刺中了左邊的一只小腿,痛得它“嗚嗚”嘶鳴。被困洞中的火麒麟聽得同伴受傷慘叫,“砰砰”的在洞內用頭去撞那堵在洞口的石頭,響聲震耳,已漸漸蓋過石陰姬吹出來的《困魔曲》。
此時的黑水麒麟越加奮勇起來,二只麒麟一裏一外隔着石洞叫個不停,伴随着焦躁、咆哮和無限的憤怒,一時間場面相當混亂。石陰姬收起手中的玉笛,與墨少白一起對付起那頭黑水麒麟,二人一心只想速戰速決,卻不料那黑水麒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力量?反而越戰越勇,更加強悍難以對付。雖然身上到處傷痕累累但卻鬥志頑強,似乎比先前在洞內更難對付,就連二人聯手都難以招架。
突來的變故讓二人心中都是一驚,難道他們的想法是錯的?漸漸的二人已開始抵不過黑水麒麟來勢洶湧的攻擊,身上也都挂了彩。
“怎麽回事?”石陰姬大驚的問道。
墨少白邊用劍去刺那黑水麒麟,邊雙眉緊皺,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難道我們的想法有錯?困住了火麒麟反而讓另外這只更加頑強啦?”
石陰姬也覺得很有道理,連忙對他說:“沒錯,它們在一起戰鬥時會相互分神照顧對方,如今只剩下它獨自拼鬥,因為背負着共同的生死,自然會全心全意奮力作戰到底!”
“沒錯!它的身上背負着它們共同的性命,所以我們困住了火麒麟反而激發了它求勝的力量,爆發了它自身內在的潛力,比以前更加強大勇猛!”
“對!我們必須立刻放出火麒麟,然後再同時聯攻,讓它們相互擔心才能取勝!”
“好,那我們就将堵在洞口的石塊擊碎,放出火麒麟!”
她點頭,二人同時揮掌打向石洞,只聽“轟——”的一聲堵在洞口的石塊已被掌力擊得粉碎。塵土飛揚之中從裏面竄出一團紅雲,正是那在洞內撞得頭破血流的火麒麟。兩頭麒麟相見紛紛尉籍的“嗷——嗷——”聚首高叫了起來,聲音高亢而洪亮,震響着整個山谷,回音不絕,讓人聽了心顫。
再次聯手攻去,果然如二人所料,兩頭麒麟為顧及對方以無心戀戰,一只被攻時另一只也無暇顧及自己,都一心想要過去幫忙,這樣一來對人的攻擊能力反而有所減弱。二麒麟一旦相互顧及對方,無心戀戰自然會露出破綻,将自己的弱點暴露給敵人。
石陰姬雙手化掌,掌中帶風,氣勢如虹将分了神的黑水麒麟一掌打倒在地,而這一邊,墨少白所對付的天山火麒麟,也已遍體鱗傷的倒在地上喘息掙紮着。
“快取它的元丹吧!”石陰姬連忙提醒他。
墨少白點點頭,正要一劍向地上殘喘掙紮着的天山火麒麟刺去,劍落之時突然又硬生生的頓在了半空中。
“怎麽啦?”她忙上前詢問。
他不語,只是将劍放在一旁的地上,向倒在地上的天山火麒麟走去,彎下腰右手成掌運盡全身真氣,從它掙紮着的腹部慢慢向上推去,只見它“嗷”的張開大口,一顆晶瑩剔透的七彩寶珠從它口中吐出,等他放在手中時寶珠立刻現出鮮紅的本色。
他對石陰姬俯下身去,将“避火神珠”放在她先前被三味真火灼傷的腳背上,只見一塊黑紅潰爛的傷口竟然立刻變幹、變脆,最後一塊一塊的從她的腳上掉下,如同脫去的鱗皮一樣,一片完好的新肉慢慢長出。
石陰姬見狀驚奇的嘆道:“沒想到‘避火神珠’這麽厲害?這麽快就修複好燒傷的傷口,并長出新肉來……不過可惜這這潰掉的傷疤,不然可以留在身上做個紀念,看着它就好像從自己身體中遺落下來的一部分!”
墨少白也依法為自己化去身上被三味正火灼傷的傷疤,笑道:“我還從沒聽說過,有人會對傷疤如此念念不忘的!”
她搖頭嘆息:“你不會懂的,每一個傷疤就是一個記憶,傷疤沒有了……記憶也就消失了!起碼有這腳上的傷,我會記得我們曾在一起對付過一對麒麟不是嗎?”
他不懂的搖搖頭。她微微一笑,不懂沒關系,世上有很多人都不懂這個道理,都會急切地想要擺脫這些傷痕,可是這些傷痕有時确實能成為一個人前進的力量。
“你為什麽不一劍殺了它?”
他看向躺在地上的兩頭麒麟道:“我只是想取到元丹救人,并不想殺它。現在我取走了火麒麟身上的“避火神珠”,日後它若被體內的三味真火燃燒時,希望黑水麒麟身上的黑水可以救它一命,黑水麒麟身上的黑水是三味真火的克星,所以我想,它沒了元丹之後只要能和黑水麒麟永遠在一起就不會有事……這樣一來,我得到了元丹,它們又可以相互在一起過安靜無擾的日子,豈不很好?”
她搖頭,道:“我不懂……”
他笑。不懂不要緊,因為很多時候人都是不能相互讀懂對方的,何況他們彼此還可能依舊是敵人!
落日餘輝中,只見石陰姬戴着金色的面具,回過頭去看那頭慢慢從地上爬起的麒麟,看着它們相依相伴的樣子,發出冷冷一笑,似乎是在自嘲一般地道:“動物之間的情愛尚且能如此,然而人類卻做不到!”
說完将頭轉向遠方的斜陽,透過落日餘輝想到了另一個男人的臉,他的模樣随着陽光的恍惚開始變得刺眼,最終漸漸的變成一片模糊。
在這一刻,墨少白舒展着連日來內心的疲勞,與她一起好好的享受着天山雪頂上那令人感到溫暖絢麗的落日。原來夕陽與朝陽的分別,只不過是看它們時的心情不同而以……其實它們并沒有什麽分別。
浩浩風起波,冥冥日沉夕。
在這一刻,他曾經恍惚的看到了來自她內心中的另一種真實情感。
回頭望,遠去了的兩頭麒麟再度回首,癡癡的看着他……也許是在感激他的不殺之恩吧!他摸摸嘴角,對着它們揮手,道:“黑水老兄,以後可別再做個酒鬼了,你們就好好的過吧!去吧!”
他說完回身與她一起,迎着落日餘輝暢爽的呼吸着來自雪山上清新的空氣,夾雜着幾許飄來雪花的味道。他痛快的嘆了口氣,感覺幾日來心情從來沒有這樣暢爽過,也許是因為一場激烈大戰之後的輕松感吧!不管怎樣他還是要喝上一口酒。他仰頭對長天哈哈一笑,從懷中掏出酒,大口氣大口氣喝下,然後抹嘴大嘆一聲,此刻心境惟有一個“爽”字能言。
喝完後他不自覺地将酒囊遞給身邊的人,回身之時,才意識到身旁站着的人不是沈寒煙,他竟然糊塗的認為此時站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看夕陽的人是沈寒煙……混亂的錯覺,他神色錯亂之間石陰姬已接過他遞來的酒,揮手潇灑的将酒囊高高地揚起,朝嘴裏倒下——頓時間酒水傾瀉向她金色的面具上,在落日夕陽下蒸發出芬芳的味道。
在墨少白心底一直以為沈寒煙喝酒時的樣子是最美的,但從沒想過石陰姬喝酒時的樣子,居然也會這樣的潇灑美麗!
石陰姬,一個他不曾了解,卻好似很熟悉的女人……
為了掩飾剛才誤認的尴尬,他連忙對她道:“其實它們也真不容易,一個在天山,一個來自百野蒼山,本是幾百年不曾想見的一對宿世敵人,卻因我而變成了一對!”
“如此說來,你豈不成了它們的月老?”
“這一次真要謝謝你,沒有你的幫助我也不會這麽順利地拿到元丹!不管你是出于什麽目的,但終歸是救過我又幫我取到元丹,否則我也不知是否有命趕在一個月內回去救人!”
石陰姬低頭不語,然後擡起頭,一雙冷厲的眼光從面具之後直逼向他,嘆惜道:“那好吧,而今你我就此分別吧!你去救你的沈寒煙,我回我的天一神宮,繼續我的女魔頭生涯!”
“武功高強的人并不一定天下第一,擁有天下的人也并不一定會快樂,江山爾爾,回首千載幾興亡……為什麽你心裏明明比誰都清楚,卻還要繼續錯下去呢?”
她突然哈哈大笑,此時又變回到那個令人陌生的石陰姬,冷眼的盯着他道:“你以為我會為了你的話而改變什麽嗎?你錯了,我從不會為了男人而改變什麽!世上有許多事,一旦做了就不能回頭。墨少白,我們還會再見面的,玉笛我就送給你!”石陰姬說完,長袖一轉從袖管中甩出一支玉笛,“唰——”的一聲插在一旁的石壁上。雙袖一揮,如同打開雙翅的飛鳥一樣,絕然婆娑的從天山上飛了下去。沒等她再說什麽,便似飛鳥一般,驚鴻一瞥的飛過天山盡頭,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最後再也分不清哪片白是石陰姬?哪片白是雪了?
他悵然的鳥瞰看着她的消失,再喝下一口酒,滋味早已不同。他回過神來從石壁上取下那支用內力插進去的玉笛,正所謂玉石俱焚也不過如此。将它輕輕的放進懷中,搖頭笑笑,長嘆道:“天山鳥飛絕——”然而她卻是天山唯一的一只飛鳥,白色,注定荒蕪的顏色。一只身份不明來歷詭異的神秘飛鳥,身上充滿着危險的氣息,但這種氣息卻致命的誘惑着他。
他此刻的心中有少許的惘然若失。
遠處斜陽正濃、殘陽如血。
石陰姬,你到底是什麽人?又想幹什麽?而面具下的那張臉我可曾見過?為何會有似曾相識的錯覺?
“啊——”沈寒煙突然從夢中驚醒。
眼睛,又是那一雙在冥冥之中靜靜看着她的雙眼,她又看到了血障之前一直困擾在她心中的眼睛,那雙看透她讓她感到不安的眼睛。
“怎麽啦?”西門夫人聞聲趕來,黑暗之中只聽見她摸索着地将燭火點燃,火光照在她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上,驚恐依舊,額頭上的滾滾汗珠早已透濕李了身上的單衣。
“發生了什麽事?”西門夫人柔聲向前張望,邊問邊用手中的白絹帕為她将額頭上的汗珠試去,關心的道:“是不是你又做噩夢啦?好孩子……別怕!”她說着溫柔的将沈寒煙擁入懷中,宛如慈母一般撫愛着她的額頭。
“冷兒小時候也常常做噩夢呢,夢都是假的……不用擔心!”她又柔聲對她說。
是嗎?夢都是假的嗎?但她在夢中為什麽感覺到墨少白對她刺去的一劍是那麽的真實?一切都好像是真的發生了一樣,心口有刺痛的感覺。她不敢再想下去,将頭緊緊靠在西門夫人的懷中,用頭細細撫摩着她溫暖的懷抱,靜靜聽着那種源自于母愛的心跳聲,突然眼角中一滴眼淚流了下來,打濕在西門夫人的衣襟上,她将頭深深的埋進那充滿體溫的懷中,親吻那股讓她熟悉又陌生的母愛味道,慢慢的心靈得到一種寧靜感。從來,從來都沒人這樣當她孩子似的疼愛過,她鼻子一酸不由摟住西門夫人,喃喃的道:“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像我的幹娘,那個在我小時候唯一寵愛過我的人,現在我幾乎記不起她面容的溫柔母親!”
西門夫人的身體微微一顫,卻又笑着将她擁得更緊,“告訴我,你和你幹娘在一起快樂嗎?”
是的,如果說她的世界中還有過快樂的話,那麽和幹娘在一起的日子是快樂的,也只有和她在一起時,她才會發覺自己只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可以放錯,可以任意的撒嬌,可以不聽話……可是就是在那樣的年紀,嚴厲的師父卻讓她背負了太多一個七歲小女孩不該背負的東西。
“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季,但她卻是這個世界上最寵愛我的人。”
“她一定也很疼愛你!”
“可她卻離開了我,不聲不響的就走了,從此我再沒見過幹娘……”
“也許是她有不得以的苦衷吧!不過請相信我,她一定也很舍不得與你分開,我是過來人,最知道與自己孩子分開的痛苦是什麽。”
沈寒煙偎依在她懷中,點了點頭,“也許你說得對,她也有她不得以的苦衷,因為她對我太寵愛,師父怕影響到我練功……所以讓她離開了。”
她點點頭,“是嗎?她雖然離開了,也許還一直關注着你的成長。你練功時會偷偷地看着你,怕你練得太辛苦!你睡覺時,她會在窗外偷偷地望着你,怕你蹬被子,然後悄悄地為你蓋好被子!一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她是這樣的愛着你,因為你是個值得被人愛的好女孩!”
“是嗎?她會嗎?”會如夫人所說的曾經這樣默默地關心着她的成長,一直在遠方關注着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當然是,你都這樣想念他,可想而知她也會如此這般的想念着你!世上沒有一個母親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也許她這樣做,也是希望你能跟着師父好好習武,将來成為有用之人!”
她點點頭,一夜燭光閃動無法成眠……想起兒時的過往,看看自己突然變得陌生的手掌,紋理錯亂早已不是兒時那只稚嫩、孩子氣的手了。有些記憶已經模糊但她還是會記得,幹娘為她做的第一件新衫,師父教她讀的第一首詩詞……
時光如梭,恍若隔世。
她好害怕自己就這樣昏昏沉沉的睡去……一晃眼,明日就到了生死判決的最後一天!也許是她存活在這個世上最後期限的終結。她還有許多的事要做,可又什麽也不能去做。最後的一天,對于一個人來說,預知自己最後期限的一天,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過了明日——生死未蔔。她也許就該去見死去的阿爹阿娘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再也沒時間讓她睡……萬一這一睡就是長眠不醒?黃粱一枕,一覺千年。趕回來的人會有多失望?她不願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因為太過悲涼。
少白,你能平安的歸來嗎?抑或者同死也是一種幸福?不用再相互猜測,不用再等待虛無,一切都可以心安理得的牢牢抓在手中不放,塵埃落定、成為定局,天荒地老。那麽她就不用再去荒蕪的害怕什麽了。
次日一早,暖陽初升,西門冷就被門外的敲門聲給驚醒了。
“西門樓主!”她叫他,西門樓主。
等西門冷匆忙打開房門,只見外面站的正是沈寒煙。
今日她一身紅色的江南春衫,飄飄然的紫色浣紗長裙罩着一件桃紅色的真絲長衫,梳着一頭中原精美的蟬髻,珠釵晃動,金步搖,雲母簪,鬓花如鮮,紅墜點點如星,婆娑袅袅之間恍如神仙下凡,不由讓西門冷看得如癡如醉,如同宿醉未醒的人一般熏暈。
“怎麽啦?是不是夫人今日為我做的裝扮不好看?”她問他。
出入在大漠,她向來都是簡單的素衣打扮,蒼白樸素的顏色将她與茫茫黃沙的單調與蒼涼化在為一體,成為一種轉身後的荒涼,如今這身衣衫的确也讓她感到有些不适,她還有些不太習慣這般若豔。
西門冷連忙伸手拉住她,“別動——沈姑娘,很好看!真的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美麗的,但從未想過她會像現在這樣美麗得讓人窒息。
沈寒煙梨渦淺淺一笑,她原本蒼白的雙唇淡淡的抹了紅裝,緋紅的胭脂将她的美襯得流光溢彩更有活力。僅僅這一抹紅,就蓋住了她所有的蒼白無力與悲傷,現在的她不過是個姹紫嫣紅的美人,不再是那個叱咤大漠的沙漠王——沈寒煙。
“今天,你能陪我去逛逛京城嗎?”她問。
西門冷一驚,這一個月來她從不願出門,她也只是陪她在西門樓城中的後院中靜靜的坐看花開花落,為何她今日突然想要出去?難道因為今日已是期限的最後的一天的緣故?他也略微從她那抹紅裝下看到一絲凄涼,紅色但卻荒敗的凄涼,疲憊的神情無法掩飾她身體的虛弱。
“續命針”已在她的身體內行走了一個大周天,從生門而入經血脈走到了死門,一大羅天,一周天就是一輪回。如同人生輪回一樣,歷經流光飛逝也将枯萎結束一般,此時所有人的心都很清楚情況萬分火急,可是誰也不願忍心道破。
流光飛舞,今生前世一同都在輪回中荒敗。
她仍舊撐着日漸微弱的身體看着他,少了幾許平日的霸氣,多了幾分女子該有的溫柔。
“好!只要沈姑娘高興,我一定奉陪!”他笑着說,只覺得眼角一酸。寒煙,為什麽到了此時你還這樣淡然?淡然寂寞得讓人心疼?
當她再次走在長安街上,感覺已經不同昨日。
街還是那條看似繁華的長安街,可沒有熟悉的味道,因為陪她看街的人不是墨少白。此刻的心情是沉重的,過了今夜她就會死去,如今她還能再做什麽?在生死面前人們都顯得那樣的渺小同無奈……
她用手輕輕拂了拂一直戴在腰間的駝鈴,駝鈴聲“當當”作響,仿佛又回到了大沙漠。她默默地說道:“眼前的長安街還是沒變,同樣那般繁華依故,他曾答應過我,要陪我看盡京城的美景,現在這也許只能是一個夢境吧!”
西門冷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穿梭不停的行人,嘆道:“你是說墨少白嗎?”他苦笑一聲。有的時候他覺得墨少白是這個世上最不幸,同時也是最幸福的人。
“可惜我沒那個福分,能等到他回來帶我去看啦!”
“他不能帶你去看,可我能!如果你願意,今天我就帶你去看京城裏各式各樣的樓閣、街道、雜耍、還有那些中原特有的小玩意!”
她笑着點點頭。
嘆人生,最難歡聚易離別,人淡如菊、心死如燈滅。
他伸出手,輕輕的去握緊她那無比聖潔的手,不曾有半點亵渎之意,以一種虔誠之心去替另一個男人,為她完成臨死前的最後一遭心願。
她從來不懂得向別人要求什麽,因為不懂得索取所以總是錯過許多。今天向上天要求一次,讓自己臨死前能夠再見到墨少白一面……那個十年來離她最近又最遠的男人。
“今天……就把今天的你交給我,什麽也不用去想,讓我帶你去遨游!”
他也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此時虛弱的她,已經分不清眼前的到底是通往黃泉時的一種幻覺還是真實?似乎時光倒流,昨日與今日在時光交錯之中重疊,變得模糊不清。
她沒有反對,任由他這樣握着自己的手帶着自己到處游蕩。看盡街上的花紅柳綠,一對一對過往而至的匆匆紅男綠女,開心的孩童手中轉動着的風車,一串串櫻紅色透着晶瑩的冰糖葫蘆,還有小攤檔上擺着琳琅滿目的各式各樣的玉镯、珍珠項鏈、翡翠耳環、瑪瑙頭釵……就這樣他們一直走啊走,沒有了時光飛逝,沒有了方向和目的,走啊走,行走在寂寞與荒涼之間。直到街邊月牙升起。華燈初上,燈火燃盡,雜杳的人影晃動無聲,直到街頭沒什麽行人,一切繁華熱鬧都已散盡,突然間,內心有了一種被掏空後空空蕩蕩的寒冷與孤獨。
街前的一棵老榕樹下,一個表演皮影戲的老叟正收拾起自己的小攤,沈寒煙呆呆的看着他擺放在臺上的皮影小人,感覺很奇怪,問他,“那是什麽?”
“那是皮影戲,很好看的,小的時候我父親常帶我來看!”
“可惜已經演完啦!”她略有失望地說。
他笑,“不用擔心,你想看我就讓他再為你表演一場!”西門冷說完,讓她坐在一旁的木凳上,自己向前對那老叟道:“老伯,可否再為我們表演一場!”
老叟彎着佝偻的腰身,用昏花的老眼看看四周已無人煙,眯着滿是皺紋的眼角笑着對他道:“看官,已經沒有人啦!要看戲明日請早,老朽一定為你演一出好的!”
“……她明天可能就看不到了,請為我們再演一場吧!”他說完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放在他的手心。
老叟眯起昏花的老眼向他身後看了看,會意的笑道:“年輕人,那位是你的心上人吧!那我就為你們專門表演一場吧!”他說完蹒跚着轉到後臺去,只見臺上燈光一打,眼前一片光亮,老叟雙手拿着皮影人在燈光映襯的布幕後晃動起來,雙腳也不曾閑着,踏起鑼鼓“叮叮咚咚”的響起,伴着音樂清清嗓門高聲的唱了起來。燈光之下皮影人聲色俱全,栩栩如生的舞動起來,老叟用古老的唱腔唱述着一段很長很長的故事。
沈寒煙歪着的身體,已無力的斜靠在西門冷的肩上,等他沒察覺時輕輕将手中的武林令系在他的腰間,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