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何處繁華笙歌落(10)
為了那個至尊之位,義父多年隐忍,縱使親生孩兒就在眼前,他亦是從未表露過。君上總是不解義父當日的苦心,甚至還有了那日的試探……鞭刑加身,可沈長安從未後悔!
如今大業将成,沈長安又能找何人報仇呢?義父待他是再造之恩,是知遇之恩,君上待他又是毀家亡國之恨,是滅族弑“妻”之仇,可他又當如何?
九月,梁州失守。
十月,豫州告急。
……
守業十四年十月,慕美玺督率四萬皇屬軍抗擊雍康最後一支力量——曹家軍,沈長安終究是為慕美玺謀劃了最後一戰,此役,拔千丈之都,敗十萬之衆,死傷者軍之乘;甲兵折挫,士卒死傷,終于将曹林圍攻在了渦陽。
“明日起,征全郡之糧,舉全郡之失,凡上線者,一人一份口糧,後方補給者,一人半份口糧,不出力妄圖坐享其成者——任其餓死不論。”曹林吐出了冷酷決然的命令,也惟有此時狠辣無情的模樣才叫人想起眼前這個看似儒雅的人物實則是叱咤一方的主帥!
然而何其可笑的是這個将曹林困于渦陽長達四十餘日的沈長安正是曹林當日的高足,不知在曹林看到城中糧食斷絕,将士以死人肉、樹皮充饑,被迫突圍,死傷千餘人之後會否感慨一句“青出于藍”?然後又是何其可笑的是渦陽,這個曾經最令沈長安欣羨的地方(留侯張良的出生地)居然成了他同樣最是在意之人的埋骨之所,甚至,是他親手刺穿了趙昱的胸膛。
“你容顏改了,心也變了?”一身狼狽的趙昱輕嘲了兩聲,“是啊,沈長安,沈長安啊……沈公子乃是雍安的肱骨之臣,雷霆手段,如今大局已定,還來見我這心盲眼瞎的老東西做什麽!”
沈長安低首,無從辯駁,惟有将身子跪得更直了些,鄭重地喚了一聲:“父帥。”
“怎敢當?”趙昱依舊憋着怒火,“趙昱此生只有一個兒子!”
“阿爹。”沈長安的聲音已然夾雜了些許哭音,“阿爹……抱歉,”君上有意讓您看到雍康一點一點覆滅,墨陽卻只是想留阿爹在這世上多呆幾日,然而如今大局已定,四海已統,依您的性子斷然不肯罷休,那麽就讓墨陽不忠不孝得更加徹底一些吧!
寒光一閃,趙墨陽怔怔地看着沈長安手中的緋紅小匕,他大抵已然明白!
不知怎地,趙昱的腦中忽然閃現出許多畫面……
十七歲的墨陽與他策馬秦嶺,怎麽教訓都改不了嘴饞的毛病,整日裏上竄下跳的,就像個孩子。
可他同樣不會忘記,那時是墨陽花了一夜寫完了勸谏表,被澧王撕完之後墨陽面上的失望之色不比他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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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墨陽,在面對毛相指派的刺殺時仍能冷靜地應對,甚至留下了活口任他盤問。
而他給予墨陽的又是什麽呢?他從未問過墨陽軍機圖的去向,直至後來以長安之身取出軍機圖時他也不曾想起問一問,甚至,他敲斷了墨陽的十指,将墨陽置于大火之中!
他從未想過那一年墨陽如何逃過熊熊大火後又如何躲過了千年難遇的雪崩,他只道墨陽是容顏盡改,其實何嘗不是在那一次災難中毀盡了一切的痕跡?
墨陽是如何以沈長安的身份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的?初遇方知他已另有妻室,那時的墨陽心中該是如何悲苦?可他為墨陽設下禁制,留下了一生的寒疾。
在墨陽為他算盡機關謀盡心思之後,他居然擔心着墨陽是所謂雍安的細作?一次次置人于死地之後,墨陽淚流滿面地讓他別後悔?
當他面臨絕境之時,是墨陽不顧一切地救他,為他甚至是他如今的妻兒謀了生路,是墨陽陪他一起跌下懸崖,以血喂食以身取暖。
他從未想過,其實墨陽一直在他身旁,那樣忍着一切默默相守,暗自啜泣。
縱然他明知了墨陽的身份又如何?他為了那一絲心頭無名的邪火,将墨陽的一片赤子之心傷得體無完膚,甚至,這個聰明絕頂的兒子到了此時居然還在猶豫?!
“墨陽,來世願你只是沈長安。”趙昱苦苦地笑了,目光流轉,竟是毫不猶豫地沖向了沈長安。
守業十五年元月的第一場雪,宇內一統,慕美玺年號大業,定都長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