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這時,突然朵朵梅花在虛境裏到處亂飛,惹得我從方才的回憶中回過神來。
七皇子似乎很偏愛穿黑衣,大概是為了襯托出自己的膚色很白吧。他一身黑衣目中無人地踏入我住的小院,又肆無忌憚地進了內室,要不是大白一而再再而三叮囑我不許碰生時之物,我一定要朝着這個愛嚼舌根子還亂闖別人閨房的男人屁股上狠狠踹上一腳。
雲起聽到腳步聲回頭瞥了一眼,坐着床邊背對着他,語氣平靜無半分波瀾:“出去。”
七皇子腳步一頓,怔了片刻,又恹恹退到外室,語帶沙啞道:“雲起,不是我做的。”
紫色的帷帳之後,雲起側卧在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理着我的發,言語中看不出來什麽喜怒哀樂:“你之前說的那些舊事,究竟與小汐何幹?她活了近十八年,四下流離不知歸處,好不容易前陣子才知道自己有個爹娘,開心得與我敘了一整夜的話……你說,她做錯了什麽你要如此對她?”
其實我墜崖那一刻與雲起想的一樣,也以為是七皇子暗下手腳才致使樹枝突然斷裂,好在我死後重回人世看了一遍往生,才沒能冤枉了那個長舌婦。
“不是我。”他聲音不大,卻字字有力,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怎麽他的語氣裏好像還帶有一丁點的委屈。“我雖對你……卻也不至于置她于死地。害她之人,恐是父皇派來的。”
雲起蜷縮起身子,雙手裹在臉龐拭了拭目中霧氣,似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走吧。”
七皇子張了張嘴,又重重哀嘆一聲轉身離去。
我拖着下巴看了會兒七皇子轉身時蕭瑟的背影,再一聯想以前言清低價賣給我的一些不入流的話本子的內容,心道,不對勁,十分不對勁……這兩個人,莫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感情罷,尤其是七皇子那副小媳婦的受氣樣兒,實在讓人浮想聯翩。
我不禁想,雲起真是厲害,一張俊臉禍害了長安城裏多少個小姑娘就算了,如今連男的也不放過,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瘋狂了。
七皇子走後沒多久,瞿如谷一位小醫送來煎好的湯藥置于床沿的小桌上,打算像往日那樣喂我喝藥,雲起卻拂了拂衣袖示意她退下。如今這藥一日比一日不好喂進去了,起初那個昏迷的我還會下意識張開嘴巴,現在卻是雙唇緊閉得不留一絲縫隙,我心知這是無力回天的征兆,其實誰都看得出來,只是沒有一個人願意清醒地指出來罷了。
明知事已至此,又何必自欺欺人……人人……這個人,這個人在做什麽!
本來我正好好地傷懷着,一回頭,只見雲起端起碗仰頭喝了一大口藥,毫不猶豫地對準我的嘴巴吻了下去。
我急得直跳腳,指着床上那兩張重疊在一起的唇齒道:“我的清白啊喂!丢了也罷,可是身為當事人,我自己都沒有嘗到被吻是什麽感覺這算怎麽回事啊……喂喂喂,雲起是不是伸舌頭了?啊天啊,我看到了,他就是伸了!太龌龊了,簡直太龌龊了!”
夜風微涼,尚未枯竭的草木沙沙作響。我從梅骨冰傘上抖落下來好大一堆花瓣鋪在房頂的瓦片上,躺在上面默背了好一會兒《道德經》,那又紅又燙的臉才逐漸消失,想到剛才的落荒而逃,真是太不争氣了,話說我都沒有感知到雲起唇角的觸碰卻在臉紅個什麽勁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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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大概是雲起已經喂完藥了正在整理床榻,遂我又飄飄忽忽地回了屋內,在半空中飄來飄去。
我突然在想,如果有人推門進屋看到我此時這般模樣,不管是誰都會當場吓暈過去吧,當然雲起除外,他會指一指床上躺着的那個“我”的身體,然後對我的魂魄道:“快點回到你身子裏去!”
他輕手擦了擦我的嘴角,又像之前那樣坐在榻前守着,好像我随時都會醒來一樣。我突然心裏一疼,明知觸碰不到,卻還是伸手想替他绾绾有點蓬亂的發。他彎下身子把頭置在我正枕着的蘇綢軟枕上,貼在我耳朵根的雙唇微微上揚:“這樣算不算同床共枕呢,小汐?”
“……”
這個長相好看的登徒子!
他微微閉着雙眼,自言自語道:“小汐,是我不好……自以為洞若觀火暗察人心,将一切都能算計得剛剛好,那日收到奕王的來信,我便知他定然不會放過你。他既要借取藥引子一事害你,斷不會給你留下後路。還有皇上的事……你平日裏灑脫慣了,不愛看別人半分臉色,我思忖着那般冷言冷語對你之後,依着你的脾性,絕不會再屈身插手其中,只要你不插手,事情總有回旋的餘地,小汐,我以為我能将你護得好好的……到頭來,奕王,還有你,我一個都沒有算準。是我不好,自亂陣腳,竟然用了這麽愚蠢的方式。”
“明明那麽怕死的人,當時我用劍抵着你的脖子,你怎麽就不走呢……”
其實我也想不明白,是了,我那麽怕死的人……罷了罷了,死都死了,你能不能不要再難過了,真是越來越不像那個傲然于世威風凜凜的雲起。
我認識的雲起,明明是嘴巴又賤人又懶散又一副上天入地不可一世的模樣。如今他這般形容,我真是不知該去怪誰。
今年嶺南的冬日生得如此漫長,讓我想起去年今日,那時我初入長安,細雪覆上眉目,一位翩翩公子笑着喚住我道,在下唐突,不知姑娘可是姓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