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性兩面
“等明天拿到資料再說。”
林準留下了這一句話後就沒再說別的,是不是兇手,也從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端倪,至于他口中的“資料”,更是讓人一頭霧水。
不過很快,唐威就知道了他說的“資料”是什麽。
早上的時候,抖叔追着唐威打聽了一路的八卦,之後便拉走了張勤沒了人影,而她則在林大神的要求下,帶他去了張滿家。
“我們去拿證據。”
這是林準出發前和她說的話,雖然如今已經對林準神奇的言論不會感到那麽驚訝了,但唐威還是免不得“咦”了一聲。
林準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盤,語調似乎有些上揚:“任何接觸都會留下痕跡,哪怕是再聰明的罪犯也不可避免。更何況我們的兇手實在算不上聰明。”
唐威眨眨眼沒吱聲,在林大神眼裏有誰又能算的上是聰明呢?自己這樣也就是個看上去不算太蠢啊,好歹智商測試的時候也有118,想起來就有些心塞。
張滿家周圍的環境并不算好,這一片都是平房,住的普遍都是生活水平比較低的人,還有一些留戀老房子的老人。
到了胡同口,林準的攬勝開不進去,兩人只能下來往裏走。青石鋪就的巷道已經算不上很完整,但踩上去涼涼的,到比板正平光的水泥路好的多。
唐威拿着地址走在前面,邊走邊看門號,找到的時候剛好碰見裏面打開了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大媽看着一身制服的唐威愣了愣:“哎,昨天不是來過了麽?”
“……嗯,還有點事兒要問問,張滿媽媽在吧。”
“在,在。”周嬸有點緊張的側身讓了個路,“她現在哪兒都不去,哪能不在。”
過了堆滿雜物的小院子,唐威撩開門簾走進去,一股子不太美好的味道瞬間撲了過來,屋子裏的光線有點暗,唐威往左邊的房間看了一眼,淩亂的床鋪上坐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伛偻的身子靠在堆起來的被子上,渾濁的雙眼正看着窗外出神。
唐威皺了下眉,但腳步并沒有猶豫的邁了進去,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林準,見他的臉上沒有什麽厭惡的神色後微微松了口氣。她看的出林準是個有潔癖的人,這樣的屋子她都有些受不了,何況是林準。
不過想想郭林子外面林準的表現,唐威挑了下眉,林大神的專業素質果然是令人稱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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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進來的周嬸有些局促的給兩人倒了杯水,神色有些不安的看着唐威:“警察同志,是不是張滿在外面犯了什麽事兒了?”
具體的DNA檢測結果還沒出來,派出所也就沒發死亡通知。唐威眨眨眼,看來昨天來詢問的人也沒多說,想了想,她含混了一下:“只是有些事情要來問一下,阿姨,張滿媽媽還好吧?”
唐威留意到,剛才一直呆愣愣看着窗外的老人已經轉過了頭,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在她提到張滿的名字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便抽動了幾下,嘴唇顫抖,卻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好什麽……糊裏糊塗的,屎尿不知,你和她說什麽她都不知道,要不是我們幾個老鄰居幫襯着點,不知道什麽樣了……”
“她這樣多久了。”
打斷了周嬸的絮叨,林準微微側了一下頭,高大的身影在相對狹小的空間裏讓人覺得頗具壓力,再加上那張雖然好看,但不“好看”的臉,唐威明顯的感覺對面的人哆嗦了一下。
“得,得有三四年了……”
“她家的信件是你代收麽?張滿和一件案子有關,我們需要查看一下信件。”
“啊,是……等,等會兒。”
簡單,快速,明了。唐威有些咋舌,什麽樣的人就有什麽樣的辦事風格,她雖然羨慕,但也知道自己恐怕一輩子也達不到林準這種程度。
周嬸拐出去大約五分鐘,這期間林準和唐威又去了右邊那間房間看了一眼。混雜髒亂,完全沒有下腳的地方,林準只在門口看了一眼便回去了原來的地方,剛好周嬸回來,手裏拿着不多的幾張信封,神色不安的看着林準和唐威。
林準拿過信封翻了兩下,然後随手丢到了一邊的桌子上,眉頭微蹙,聲音中略帶了幾分冷意:“不是這些。”
唐威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廣告信,腦子裏忽然晃過了什麽,但卻快的沒抓住。再看被林準壓迫的腦袋都不敢擡的大媽,心裏忽然一跳。
“就……就……”
“需要我詳細描述那些信件長什麽樣麽?”林準的聲音更冷了:“知情不報和藏匿證據這是兩個概念,如果你不明白,我可以帶你到派出所詳細講解一下。”
到手的證據似乎還帶着點水汽,唐威的耳朵裏似乎仍殘留着那大媽凄凄慘慘的哭號聲,臉色實在算不上很好,而把人家吓的魂不附體的林準,自始至終都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即使是拿到了“張滿”寄給家裏生活費的信件,他也只是略略動了下眉梢。
透明塑料袋裏裝着七八封信,除了一個是空白的信封,剩下的都是從別的地方郵寄來的,郵戳的地點都是旅游區附近。上面的名字寫的歪歪扭扭,顯然是故意而為。唐威偏過頭看向林準,“林隊,你怎麽知道會有這些信?”
問完這句話,唐威抓了抓褲子。有點後悔自己一時沒控制住的嘴快,但又有些探索新區域的緊張興奮。這兩天她和林準也算得上是朝夕相處了,怎麽也有三分熟絡了吧,至少唐威覺得林大神已經不像開始那樣讓她覺得壓力山大了,但就不知道林準是怎麽想的了。
這個人的世界你看不透,他看起來對周圍的一切漠不關心,但卻對手上的每件事都盡職盡責,脾氣古怪,面無表情,你永遠也不知道他在看着你的時候是在生氣還是在高興。
啓動車子的男人動作絲毫沒有停頓,眼角似乎看了唐威一眼,随即低沉優雅的聲音響起:“大門外面的郵箱雖然鏽跡斑斑,但是鎖頭卻很光滑。”
“一個已經癡傻了三年的老人自然不可能自己去開那個郵箱,那麽她的‘好’鄰居,一個連床被子都不願意給人疊的人,為什麽會去特殊關照一個不起眼的郵箱?”
後面的話林準沒再說,車子穩穩的拐過小道,兩旁的樹木依次遠去。唐威坐在車裏,捏着裝着信封的塑料袋,心情有些難掩的陳郁。
一個失去了兒子的癡呆老人,幫助她的是殺死她兒子的兇手,而她幾十年的鄰居卻拿着這份明顯來路不明的錢,既不報警,也沒有對她多加幫助。更或許,如果不是為了那幾封信裏的錢,這個可憐的老人早就已經死在了那個髒亂黑暗的屋子裏。
不是不知道人性的黑暗一面,但即使是知道,人在面對這樣醜陋的一面時,還是會覺得難以忍受的憤懑失望和難過。
車子裏安靜的很,林準沒有開車的時候聽音樂或是其他節目的習慣,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餘光裏可以看得見唐威沉落的臉龐,手指敲了敲方向盤,林準打破了這種沉默:
“除非所有人都有道德,否則沒有一個人能被稱為完全是有道德的①。你可以把你浪費的腦細胞用在更有用的事情上。”
“……”這是在安慰她?唐威抿了抿唇,側頭看了一眼林準,然後默不作聲的點點頭。視線落在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唐威滞悶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這世界本來就沒有想象中那麽美好,不然還要他們這些警察幹什麽。
回到派出所沒多久,抖叔也回來了,手裏拿着一疊資料,曬的通紅的臉上帶着笑意,他身後的張勤一臉的激動崇拜,行狀十分眼熟。
“募捐的底案裏面有成豔的名字,這兩年片區還發起過不少募捐,但只有這個上面有她的名字。”抖叔将手裏的東西遞給林準,然後笑着接過唐威遞過來的溫水喝了大半杯。“嗯,不愧是糖糖遞過來的水,喝起來甜甜的。”
唐威嘴角一抽,有些想笑,事實上,她确實不自覺的翹了翹唇角,弧度不算很明顯,但卻讓人看的很清楚。
能逗笑一個小姑娘,對于每一個正常的男人來說都是一件值得高興和驕傲的事情,抖叔哈哈了兩聲,然後在接觸到林準的視線的時候忽然就卡了殼,想用喝水來掩飾一下自己的不自然,卻一個不小心給嗆了一下,咳的滿臉通紅。
林準的眼角幾不可見的舒展了一下,拿出檔案袋裏的資料翻了翻:“還有呢。”
咳嗽的嗓子有點啞的抖叔連忙又掏出來個筆記本遞了過去,“基本應該差不了。”
“成豔今年二十四歲,十三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之後一直和父親生活,不過父女倆感情并不太好。我問過她的同學,據說她一開始的性格并不算十分內向,成豔變的寡言是在高一以後,那期間他父親曾經因為打傷了一個自家住宿的游客而被關進了拘留所幾天,但具體原因,他父親卻始終沒說。”
抖叔說到這裏的時候露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唐威想到之前林準關于兇手幼年可能曾經被暴力侵犯的推斷,默默垂下了眼。
“她還有個小叔,就前面開飯莊的那個成二,和她關系并不好。今年年初,她叔叔想要低價買下她現在住的那塊房地改成倉庫租出去,成豔沒同意,但最後還是答應了,只說了找到了房子就搬走,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動。”
頓了頓,抖叔咂了下嘴,“我特意去成二那吃了頓餃子,在他面前提了提成豔,他的臉色很難看,又恨又怕的,說他侄女是個瘋子。”
唐威聽着,一面驚訝于眼前這人竟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出這麽多消息,一邊又拿着抖叔嘴裏的消息暗暗比對林準曾經列出來的兇手畫像,結果自然不必說。唐威的心情有些說不出的沉重,成豔最初是個受害者,後來卻變成了加害者。她才二十四歲,比自己還小一歲。她在将那些陌生的,無辜的人一一殺害碎屍的時候,心裏究竟在想着些什麽呢?
是仇恨,還是已經變态的快感?
唐威不知道。她看了一眼始終平靜淡定的林準,這個人接觸的都是這樣或那樣的窮兇極惡的案件,抓捕的也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惡徒,在揣測這些人的內心,描摹這些人的畫像的時候,林準的心裏又是在想着什麽呢?
抖叔的聲音打斷了唐威的出神,他看了眼桌面上裝着信封的袋子:
“隊長,你覺得怎麽樣?”
“嗯”了一聲,林準将視線轉到唐威身上,目光悠遠而深邃,但這一次,唐威卻從中看出了幾點灼人的光亮:“抓人吧。”
之後的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華英慈帶着人在成豔的房子裏發現了大量沒有清洗幹淨的血液痕跡,還有一疊整齊放在盒子裏的身份證件。似乎一早就料到了自己會有怎樣的結局,成豔被捕的時候神色木然而淡漠,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張勤回來和唐威說的時候神色有點複雜,不知道是不能理解為什麽會有人犯下那麽可怕的罪行,還是不敢相信殺人的會是一個看起那樣柔弱的女生。人性的兇殘超出了情感的預料,即使是在抓到了犯人之後也很難高興起來。
唐威的心情也有些混雜的難以形容,她看過成燕那房子的現場照片,空曠,陰暗,處處透着灰敗頹靡的氣息,很難想象這會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生居住的地方。而那把被成豔用來肢解的殺豬刀就放在成豔的床上,每日都和成豔睡在一起。
孫副說這丫頭狠,抱着兇器睡覺也不怕做噩夢。唐威卻知道不是的,只怕她不抱着那把刀才會做噩夢吧。
不管怎樣,案子還是結了,派出所裏的人對林準如今已是敬若神明。所長更是高興,十分豪爽的表示要請大家出去吃一頓。但這頓“慶功飯”到底沒吃成,林準接過一個電話後便帶着華英慈他們回了市裏,臨走之前只和唐威說了一句話。
“下周六,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