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笛音三起
果然是這樣，慧靜這個人市儈，有着紅塵中女子所有的惡行。這樣的人的确很合适出家修身養性，也的确和很不符合出家人這個身份，可是反之來說，正是因為她這樣尖酸潑辣，那對外的各種事務倒也十分的合适她。那怪這麽個人，居然會在這種清靜之地坐上了這個好位置。宋明月思索了一番，念在慧塵還有這個如妙的份上，也就不再在意慧靜的事情了。
她盡管一而再再而三的過來，反正自己不動巍然，她也不能耐自己如何。宋明月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眼神醫經意的瞟，發現如妙的杯又空了。剛要說話，見如妙連忙擺手：“不了不了，多謝施主。我能吃到這兩杯好茶，已經是極好的運氣了。貪不得貪不得。如今時辰也差不多了，貧尼也要回去繼續參禪打坐了。”說着，如妙就站了起來，又很虔誠的向宋明月行了一禮，然後抿了個好看的微笑，輕聲說，“謝謝你拉。”
宋明月一愣，看到如妙立馬又擺出了那副出家人清心寡欲的神色，仿佛剛才那個俏皮的‘謝謝你’并不是她說的一樣。如妙也沒有多留，又說了兩句寒暄，很快就提着僧袍走了。她前腳剛走，在一邊看了許久的佩兒就走了進來，順手用身上的圍裙擦了擦水，說道：“郡主……這個如妙師太還真的比雲迷庵中的其他尼姑都不一樣。是個好人呢！”
“你這耳朵，簡直就是順風耳。在竈房那邊做事，我這邊說話你也聽得見？我都擔心你沒有把碗洗幹淨。”宋明月哭笑不得，嗔了佩兒一眼，自己提起了水壺，正要往茶盅中添水。
佩兒還很自豪，拍了拍自己的耳朵，驕傲道：“咳，這不算什麽。我這耳朵可靈光了，只要有聲兒，我就能聽見，還能聽得清清楚楚！”
“……佩兒。”就當佩兒還在得意洋洋的自誇的時候，宋明月忽然手一抖，原本握着手中的水壺一個不穩，直接摔了下去。水壺的蓋被磕了出來，裏面的熱水順着缺口嘩啦啦的全部流了出來。在看宋明月的臉，一會青一會白，面如金紙，看着就叫人心底一驚。宋明月努力的把水壺歸位，沒有注意到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佩兒，眼神發虛的問道，“佩兒……你聽到，笛音了嗎？”
“郡、郡主？你怎麽了！”
哪裏有什麽笛音啊，佩兒努力張着耳朵四處捕捉了一番。除了窸窸窣窣的風聲，不遠處的誦經聲，腳步聲，撞鐘聲，哪裏來的什麽……笛聲啊！佩兒被宋明月的話吓出了一身冷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在她愣了一會之後，才撲向了宋明月，然後大聲叫了環兒。佩兒手忙攪亂的把水壺重新放好，然後又扶着渾身脫力的宋明月去了另一半沒有沾到水的椅子上。
環兒聽到聲音，進來屋子，就看到這個狼狽的樣子，也是吓了一大跳，連忙和佩兒一起搭着手，把宋明月扶到了床：“郡主，郡主……您怎麽了？你還能說話了？是疼，還是，還是餓了？奴婢好去準備，佩兒，佩兒你快去下山，請個郎中來！”
“別，我不要。我沒事！”一聽到要佩兒去請郎中，宋明月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拉了佩兒一把，厲聲道，“去把門關起來，這件事情不許聲張。你們兩個，也不走！”短短幾句話，說完卻像是用了半條命一樣。宋明月的腦海中一直回蕩着那幾個短促又尖銳的笛音，腦海中開始混混沌沌，四肢百骸更有一種抽筋剝骨的痛。
環兒和佩兒雖然不能感同身受，可是看着宋明月愈發白的臉，也都捏了一把汗。兩個人都不好違背宋明月的命令，另一方面，她們的确也是隐隐覺得宋明月的話比較容易相信，莫名其妙的願意聽她的吩咐。環兒遲疑了一會，伸手去摸宋明月的額頭，發現她的額頭冰涼一片，全然不像個有生息的活人。她也是一驚，登時出了一身冷汗。
還沒有說話，宋明月已經翻了身，把自己的臉深深的埋到了枕頭裏，整個身子也都用一種防禦的姿态蜷縮到了一起。只聽到她斷斷續續的說道：“我……我真的沒事，只是有那麽一點點的餓。大、大概是方才吃的少了，如今有些胃痙攣了。你們去稍間拿點蜜餞來給我吃就行，不要出去，不要聲張。嗯……嗯……我現在有點累，讓我，讓我，睡、睡……一……”
話沒有說話，宋明月的身子就一松，沒了動靜。佩兒被吓了個半死，也不敢貿然去翻動宋明月的身體，只是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探了探宋明月的鼻息，發現還在，這才松了一口氣：“還活着。”接着，臉上又愁容滿面，“環兒，這可怎麽辦啊。郡主不要我們去找郎中，可是即便是餓，也不應該是這樣子啊。我……我們要不要偷偷去找郎中？反正，反正現在郡主也不知道？”
佩兒自然是出于關心宋明月的角度了，環兒心裏明白，也有那麽一點動搖了。她看着宋明月完全沒了動靜的身體，那個蜷縮起來的可伶姿勢，正要猶豫，忽然另一側的窗邊有個敲門聲。兩個丫鬟都是一愣，接着聽到了一個急切的、清朗的男聲道：“勞煩二位姑娘，把東邊的這個窗戶打開。我帶來救郡主的藥來，快點……我不想被庵中的尼姑們發覺，省的又嚼她的舌根。真的，我沒有惡意！”
“這是……”佩兒覺得這個聲音無比的熟悉，可是一時也想不起來是誰。不過她的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往前走了兩步，就要去開窗了。
環兒一把拉住了佩兒，朝她搖了搖頭，低聲道：“你怎麽知道外面的是人是鬼？倘若真的耽誤郡主了，那……那可怎麽辦才好！”
Advertisement
“這……”
佩兒聽到這話，也不由得遲疑了。她低頭思索了一會，在努力的找這個熟悉的聲音的出處，過了好一會，她猛地擡起了頭，連忙往東窗那邊跑去，一邊跑，還一邊說：“來了來了，醫仙大人，你簡直就是及時雨啊！您怎麽會在這裏啊！等等，我立馬就來！”
聽到這個久違的‘醫仙’稱呼，環兒也是一愣，不過經過佩兒這麽一提醒，還真的把這個聽到都是聲音和記憶中的青玄契合了起來。她心中繃得那根弦松了下來，也跟着走上了前去。前面的佩兒手長腳快，已經把東窗打開了。僅是一瞬，窗子一開一合，就翻進來了一個男子。兩個人均是傻眼了，緩了一會才看到了這醫仙的樣子。
許久不見的青玄，今日沒再穿他喜歡的青白衣衫，反而是一身勁衣疾裝的打扮，入墨的黑發束成了馬尾。平時那股仙氣飄飄的感覺不見了，反而多了幾分俠氣。他神色凝重，一進來也寒暄也顧不得，就快步往暈過去的宋明月那邊走去，倘若不是這邊有屋頂限制着，恐怕都恨不得要飛過去了。佩兒和佩兒看到救星橫空出世，也都松了一口，佩兒的腳步慢了一聲，忽然低聲嘀咕道：“我怎麽覺得……醫仙的這身衣裳，看着也十分眼熟呢？”
“你瞧什麽都眼熟。”環兒沒好氣的推了佩兒一下，一臉的焦急，“與其在這裏發愣，還不快去燒些水。一會郡主醒了也要用的，我去這邊拿點蜜餞送過去，你記得……不要聲張，畢竟。”她說着略略壓低了聲音，附在佩兒的耳邊說到，“畢竟醫仙也是男子，方才慧靜師太是如何說郡主的，你不要忘了。你平時毛手毛腳的，這種時候可千萬不要拖累郡主。”
“知道了，我怎麽會拖累郡主呢！”一被打斷，佩兒也就忘了剛才那個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拍了拍胸脯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我去了。”說着，她就輕手輕腳的開了門，閃身跑了出去。
青玄看到暈倒在榻上，全然沒了知覺的人兒，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的絞痛。這将近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難說明了。而更殘忍的是，他可能還沒有一個個好好的，和她交談，解釋的機會。如今他能做的，也就是在這種不驚動她的情況下，默默來幫助她了。念及至此，青玄不免覺得一陣心酸，将宋明月拉倒了自己的懷裏，伸手搭向了她的脈搏。
環兒自然是把這一切都看到了眼底，心中不禁噔噔噔得打起了小鼓。大夫治病救人要把脈她是知道的，可是……這抱在懷裏是怎麽回事？她心中有些不舒服，可是想想畢竟青玄在京城中大名鼎鼎，如今的當務之急也不是什麽名聲不名聲，而是郡主的性命。想到這裏，她也就說服了自己，不過也不好意思多看，一閃身，就躲到了屏風後面。眼不見為淨。
“唔……痛，痛，別碰我！”宋明月迷迷蒙蒙得，忽然覺得有只手在自己的身上的幾個地方用力的點了幾下。她此刻已經是個幾乎就要破碎的紙人了，哪裏承受的了這樣的打擊啊。宋明月不滿的哼了兩聲，揮手就胡亂的橫掃了過去，嘴裏還念叨着，“環兒、佩兒……別瞎鬧了。我，我很好……不用找郎中，不許去，不許去知道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