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何光是在自己20歲那年考上的大學,但說實話,何光對大學生活沒有什麽向往,而且對于何光來說,考上大學拿到那一張薄薄的學位證對自己沒有任何的吸引力,何光并不追求淵博的知識,也不向往日後的出人投地,可他還是來了,義無反顧的來了。
Q大,Q省省會的一所高校。
在知道錄取結果之後,何光帶着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坐着火車一個人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在這個城市,何光給自己置辦了手機電腦,甚至還在距離Q大十公裏外的商業區買下了一套84.5平米兩室兩廳一廚一衛的二手房。
說是二手房,其實就是一個原汁原味的毛坯,水泥牆水泥地還是當初交工時候的樣子。
何光在等待開校的那兩個月裏裝修了房子,地磚是何光挑的窗簾是何光選的,就連房間裏的床鋪和櫃子的樣式也是何光定的,這個家是完完全全按照何光的想法裝修的。
最後,何光買了簡單的家具和電器,然後在連日的疲憊中砸進新買的被子裏,床上的四件套都是藏藍色的,只有兩道銀色的條紋作為其中的點綴,只穿着睡褲的何光在被子上蹭着,蹭夠了就拉過被子的一角翻身把自己卷在了被子,睡了一個昏天黑地。
卧室頭頂的燈被扣在乳白色的圓形燈罩裏,寂寞的亮了一個晚上。
何光睡的很不安穩,他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回到了小時候。
很長一段時間裏,何光都覺得自己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事實也證明,何光一個人也能活的很好,所以他在将近一年的時間裏過着自給自足豐衣足食的生活,他一個人呆在那個空蕩蕩的別墅裏,一個人躺在一樓主卧的那張大床上,一個人盯着頭頂明明暗暗的燈光發呆。
何光想着那個已經死了爺爺,那個再也沒有回來的哥哥,還有那個只在家裏呆了一周的妹妹,說起來他們并不是有着血緣關系的親人,可是何光躺在床上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他們,畢竟在與別人格格不入的前提條件下,曾經生活在這裏的人有着相似的身世,他們是同一種人。
不,正确來說,他們曾經是一種人。
夢在無盡的延伸着,身上那些已經消去的還未消去的傷口叫嚣着顯露了出來,好像回到了從前。
何光忽然從夢中驚醒,他翻身坐起來,用胳膊撐住自己顫抖的身體,用一雙大夢初醒後受到驚吓的眼睛盯着頭頂的燈光,燈光下何光的影子被印在床單上,和被浸濕的水漬一起讓藏藍色變得更加暗沉。
何光閉上了眼睛,慢慢的平複着自己的呼吸。
過去了,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
大學是和初中高中完全不一樣的存在,曾經被壓抑在校服下面的鮮活個性經過一個假期的累積,在離開家踏入校園的那刻瞬間爆發,每一個人都帶着棱角分明的個性,無論是說話還是微笑,都像是一朵嬌豔欲滴的鮮花,散發着回味無窮的悠長香味。
但其中的何光是不一樣的,他帶着歷經滄桑之後的随遇而安,整個人都散發着溫潤柔和的氣質。何光很瘦很白,他的五官很幼齒,尤其是那雙大而黑的眼睛,是他整個人的點睛之筆,所以哪怕何光的年紀已經比周圍人大了幾歲,可看起來依舊是最稚嫩的那個。
人都有兩張臉,一張是誰都可以看到的臉,一張是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臉,兩張臉在白天和黑夜裏互相交替着存在,彼此共生,互惠互贏。
大學生活剛開始,眼下擦結束了軍訓前學院組織的動員大會,整個班的人就被輔導員拉去開所謂的“網友見面會”了,何光學的是流體專業,輔導員是一個剛研究生畢業兩年的本校學姐,叫傅寧。
傅寧家自從Q大建校就一直存在于Q大中,直至現在傅寧的父母已經是學校的領導,而傅寧也将從輔導員這一職位開始追随父母的腳步。
傅寧每年都會舉行一次新生見面會,早就已經掌握了脫稿演講的技能,她要講的內容無外乎都是那些,學習的重要性,G1G2G3的計算方法,大G所代表的的重要意義,還有宿舍違禁用品吹風機卷發棒臺燈電熱毯所帶來的的處分……
傅寧在講臺上邊說邊寫,坐在下面的人一個個支着腦袋交頭接耳的說着話,何光倒是沒有說話,但也沒有認真的聽傅寧說話。
此刻站在講臺上自信滿滿的傅寧很像何光的一個故人,雖然性別不同,可他們都足夠的自信足夠的優秀足夠站在他人面前接受別人的仰望,何光可以大膽的猜測,傅寧也一定有幸福圓滿的家庭,有成群結隊的朋友,有前仆後繼的追求者,有一眼看過去花團錦簇的未來。
何光用手支着下巴,歪着頭看着講臺上的人,這個世界上像傅寧這種幸福的人可真多啊,幸福是千篇一律的,可不幸卻是五花八門的。
何光是在見面會的時候加的班群,才進去裏面就鋪天蓋地的聊了起來,傅寧在講臺上敲了好幾下黑板才把下面的騷動壓下去,傅寧顯然對眼前的情況已經見多了,此刻也沒有生氣,只是提醒大家接下來是自我介紹的時間。
五光十色的人生,千奇百怪的名字,還有各不相同的性格,這是個嶄新的陌生的群體。
自我介紹後,何光也沒有記下別人的名字,甚至都忘了自己說了什麽,大概也是千篇一律的姓名和籍貫吧!
何光在“網友見面會”結束後留了下來,何光家庭情況特殊,他可以享受一些優待政策,但前提是要申請。
何光站在門口,看着臨走前還不忘擦黑板的傅寧,傅寧是瘦高的,黑色的馬尾垂在腰間,随着身體的動作左右擺動着,她紮着紅色的發圈,和她腳下的紅色帆布鞋是一個顏色,很是青春洋溢。
擦完黑板後傅寧終于結束了自言自語的哼唱,才在轉身的時候看到了站在一邊的何光。傅寧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她記得這個男孩,他的皮膚好到讓自己一個女生都羨慕,所以名字自然而然就記住了,傅寧笑着打了招呼,“何光是吧!”
何光點了點頭,然後把在口袋裏折得方方正正的紙拿了出來,細長的手指打開了紙,露出了幾張蓋章的證明材料。
“老師,我需要辦理學校的綠色通道。”
傅寧接過來,眼睛一目十行的看過了那幾張證明材料,再擡頭的時候眼神中帶着一種抹不開的憐憫,“我之前已經大致的了解了你的情況,放心,我會替你申請減免學費的政策,這些材料,我等會兒就給你交上去,還有,你這種情況也是可以申請學校補助的,不過想要申請到學校的補助,你還需要進學校的貧困生庫,進貧困生庫還需要一張申請表,這個表過幾天我會發到班群裏的,如果還有別的,我會在群裏私戳你的。”
傅寧別了一下耳邊的碎發,把何光交給他的材料和自己的筆記本放在了一起。
“老師,還有幾件事,”何光又打開書包掏出來了一沓材料放在了傅寧面前,“我紫外線過敏,這是醫院提供的材料,我申請不參加軍訓,我還要申請退宿,申請表上需要輔導員簽字。”
傅寧繼續一目十行的浏覽着,把大致的材料都确定了又問何光,“你不住校住哪兒,Q大的住宿環境雖然不怎麽好,但是住宿費是真的不貴,現在去外面租房子一個月的租金就趕上學校宿舍一年的住宿費了,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或者有什麽別的要求也可以跟我提,我可以向上面反應的。”
何光沒有解釋,只是搖頭說不考慮了。
傅寧看着勸不了,就在兩張申請表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一路聊着把人送到了樓下,傅寧還要去開一個學院老師的動員大會,但她又覺得應該多關心關心何光,所以傅寧一路上頻頻回頭,生生把那個瘦弱的背影刻在了腦子裏,傅寧總覺得何光有些蒼白,像是多年來營養不良的結果。
可憐,真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