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第61章

唐回焦急萬分的在路邊等出租車，肖城突然從他身後發聲：“叔叔，我來吧。”

唐回神色複雜的看着他，把唐希抱得更緊了一些，心底裏對他還是抵觸的。肖城不容置喙的向他逼近，大有不把唐回搶回來不罷休的氣勢。

肖媽站出來打圓場，不着痕跡的拉了一把肖城的胳膊，對唐回說：“唐爸，我知道你心裏現在肯定很心急。你看肖城畢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抱着唐希不費力。到時候到了醫院還有的要奔上奔下的時候，現在節省些體力不是嗎？”

唐回也不僵着，直接順着她給的臺階就下了。肖城小心翼翼的把人接過來抱在懷裏，直接無視掉唐回，輕柔的在他額頭上一吻。他蒼白無血色的臉給他當頭一悶棍，拼命的深呼吸才能壓制住心裏的暴戾因子亂竄。

唐回幹脆直接別過身，眼不見心不煩。

唐希在醫院裏吊着水，直到半下午才幽幽的轉醒，眼珠子轉了轉就看見了一臉開心的肖城，“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唐希眨巴一下眼睛，半天才憋出一個字來：“餓……”

這時候，唐回剛從外面回來，手裏提着一個保溫盒，見到唐希已經醒了，心裏舒了一口口氣。但又有些無顏面對唐希，把保溫盒放在床頭，僵硬的說了聲：“醒了就好。”

唐希看着他爸，綻放一個蒼白又虛弱的笑容來。唐爸被他的笑容晃了晃心神，狼狽不堪的快速往外離去。肖媽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對他肖城做了一個‘我出去一下’的嘴型，緊跟着唐回出去了。

肖城把保溫盒打開，裏面是清粥小菜，以唐希目前的狀況也只能吃吃流食了。肖城把他攙起來，枕頭墊在他的脊背處，碰到傷口疼的他呲牙咧嘴。吃了小半碗白粥以後，唐希恢複了一些元氣，開始向肖城耍賴了：“我不想吃這個，太淡了，簡直是要淡出個鳥來。”

肖城舀起一勺遞到他的嘴邊，哄小孩一樣：“來，再吃一口。你現在只能吃吃這樣的，到時候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給你做大餐。”

唐希糾結的唔了一聲，只好乖乖的張嘴了。

唐回在角落裏面對着醫院潔白的牆壁抽煙，一支煙燒了大半，被肖媽的聲音給驚擾了：“唐爸，我能跟你談談嗎？”

唐回轉身，把煙掐滅了，無聲的點頭，說：“換個地方吧。”

醫院對面有一家咖啡廳，肖媽找了一個相對偏僻一些的地方坐下，點了一杯咖啡，看樣子是需要長談了。

肖媽笑得溫柔，說：“老是抽煙不好，我丈夫以前也會抽，在我軟磨硬泡的唠叨下無計可施，只能戒煙了。”

唐回說：“你們很恩愛吧。”

肖媽周身都好像閃着幸福的小花朵，像個幸福的少女：“老夫老妻了，也談不上恩愛了，這日子啊過得舒心安穩就是最好的了。”

唐回聽出了她的意所指，沒吭聲。

肖媽繼續說：“聽希希提到過，你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是嗎？抱歉，我不知道提起她會不會唐突你。這麽多年你一個人既要當爹又要當媽的，着實不容易。或許你不知道吧，希希雖然在外表現的大大咧咧的，但是他和肖城相處的時候，還是可以察覺到細微的不安全感。我們做父母的當然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長大，在不谙世事的時候給他們一片潔淨的天空，在青春期早熟的時候給予他們足夠的關懷，在他們自己已經深思熟慮決定走上另一條道路的時候，給他們足夠的支持。”

唐回盯着醇厚的黑咖啡，思緒一下子把他拉回了遙遠的時光了。細數過來，他對唐希的關懷次數屈指可數，只能提供基本的穿衣住行。以前的他總覺得這麽就夠了，兒子似乎比他想得更加的懂事聽話，讓他省下不少的心思。他完全沒有意識到，正是這種早熟下掩藏的是濃濃的不安全感。在他需要的時候，他從來就沒有幫上過任何的忙，現在需要他的時候又是自己第一個跳出來暴怒的打了他一頓。這讓他如何去面對早已故去的愛妻？若是她泉下有知定不會同意甚至是會苛責自己的做法罷。

唐回久久的沒出聲，肖媽也端坐着。她的話該說的已經說過了，她知道此番種種對他的打擊之大，唯一能夠幫到他的就是自己想通。他們出來的時候是半下午，從咖啡店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微黑了。

肖媽笑着說：“孩子們估計都會奇怪我們怎麽出來了這麽久。”

唐回也不多說什麽，他們兩個自然是知道他們兩個為什麽出來的，也不打算戳破。

病房裏肖城正在蘋果上刻出稀奇古怪的模樣來逗唐希開心，肖媽無奈地扶額，說：“你看看你，浪費蘋果就算了，還雕一個看不出是什麽東西的東西出來。”

唐希眼睛裏好似有光，興奮得亮着，說：“阿姨，你說是吧，我一直說不知道這個是什麽，他非要說刻得是肖朵，肖朵哪有這麽醜。”

肖媽對于他這種賣妹求榮的姿态也忍俊不禁，唐回心情複雜的看着三個人的其樂融融，唐希在他面前就從來都沒有這麽開興過。

肖城看向他，說：“叔叔，時間不早了，我就和媽媽先回去了，明天一早還要上課。”

唐回和他對視，半晌點頭：“嗯，你們路上注意安全。”

唐希抱怨道：“這麽早就走啊，再玩會兒呗。”

唐回重重地一咳，唐希意識到不對，沒再說話了。肖城溫柔的捋順他的頭發，說：“我明天再來，你好好休息。”

唐希依依不舍的目送他們離開，一時間病房裏只有唐希和他爸還有一個隔壁床躺着昏迷不醒的病友，空氣安靜的詭異，氣氛尴尬的可怕。

唐回裝作若無其事的打破沉默，說：“餓了嗎？我打包了些粥回來，吃完飯吧。”

唐希順着臺階就下，說：“嗯，正好下午吃的粥已經消化了。”

唐回坐在肖城剛剛坐的位置上，把保溫盒的蓋子打開，不是清粥，參了些食材在裏面，聞上去讓人食指大動。

唐希興奮道：“好香啊，爸你這是在哪買的啊？”

唐回說：“這是你肖阿姨的主意，她心思細，知道你中午吃清粥肯定是膩了的。”

唐希嘴角可疑的緊了緊，唐回當作沒看見，盡量放輕柔自己的動作，舀了一勺送到他嘴邊。唐希有些尴尬的被堅硬的瓷勺杵着，知道他爸是一片好心，但是他全身的不自在感都要把他淹沒了。他猶豫道：“爸，我自己來吧。”

唐回手也沒撤回，大有他不吃下去就一只耗着的決心，說：“你手吊着水不方便。”

唐希無奈只好把這口粥咽進肚子裏，唐回又迅速的舀了一勺，還沒完全吞咽下去的唐希：“……”

父子倆就這樣一口接着一口把這一保溫盒的粥都給喝完了。其實喝道大半的時候，唐希就已經撐着了，但是沒有說出來，怕壞了他爸投喂的興致。等吃完了整個人都撐得不行，捂着肚子哼哼。

唐回收拾碗筷回來見他臉色更白了，吓了一跳，趕忙過來試試他的體溫，“你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醫生。”

唐希說：“放心爸，我就是撐着了。”

唐回：“……”

唐希觀察着他爸突然變臉的神色，驚出一身汗來，生怕他又是一個巴掌招呼上來罵他傻。

唐回坐下來，微乎極微的嘆了一聲，說：“吃飽了不能和我說？幹嘛把自己撐成這樣，自己遭罪，別人看了又難受。”

唐希立馬說：“爸，我錯了。”

唐回只是搖頭，聲音細如蠅蟻：“不，不是你的錯，都是我的錯。”

唐希揣揣不安的看着他，翻滾的胃都顧不上了。

良久，唐回只是給他掖好被子，說：“你好好休息一下，爸爸出去抽根煙，煙瘾犯了。”

唐希乖巧的點頭，其實他睡不着，沒到他的生物鐘休息時間，更何況白天睡了那麽久現在胃又撐得難受，一點睡意都沒有。

唐回心思百轉千回，忍不住的想起了下午唐希和肖城自然并且其樂融融的相處場面。如果是肖城在喂他，他一定是放開了去心思去說的吧，哪會像這樣，什麽心思都藏着掖着。他自己的兒子都不信任他，不得不說，他這個父親做得真是不稱職。

他去衛生間洗了臉漱了口，确保煙味沒那麽重才進去。唐希正盯着天花板發愣，聽見響聲扭頭看向他。唐回說：“睡不着？”

唐希違心地說：“馬上就能睡着了。”

其實唐希也不想為難他爸，他爸忙了一天，而且昨天晚上又是一夜沒睡，現在肯定是累得不行想倒頭就睡的。何況，就算他說自己現在睡不着，他爸也不能幹什麽，只能徒增兩人之間的尴尬。

唐回的确很累，身體累心也累。說：“我就在旁邊的沙發上睡，你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叫我。”

病房裏良心的準備了一個供家屬坐的小沙發，完全就不夠睡的，唐希說：“那哪能睡啊，爸，你和我一起躺這兒吧，夠大。”

唐回說：“病床哪夠大，你好生躺着，我就在沙發上湊合一晚沒事的。”

唐希無可奈何，只能看着他爸姿勢怪異的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就要睡去了。

病房裏的燈熄滅了，唐希的睡意也慢慢的上來了。他身上有傷，翻身很是困難，值得慶幸的是他睡姿還是很正經的。他爸看上去已經睡着了，唐希看他的姿勢都覺得很累。

靜默的夜裏，唐希突然聽見他爸清晰的聲音：“希希，爸爸對不起你。”

唐希愣了會兒神，眼睛裏無端的湧現喜悅的水珠出來，要落不落的附在眼珠子上。

沒關系爸，我沒怪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