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藥
苻令珠察覺到了危機。
難道剛嫁進來就要失寵?
不對, 不能這樣想,她又沒有打算和王老狗舉案齊眉。
就算他寵愛其他小娘子,也不關她的事, 不過這樣她就有借口來玩玩傳說中的後宅争鬥。
想來應該很有意思。
“夫人,今日還貼花钿嗎?額上有些紅。”
苻令珠将臉湊到銅鏡上, 原本貼花钿的地方紅了一塊。
她無所謂道:“沒事,貼。”
王老狗喜歡着呢, 她就不信他今天晚上還能只叫一回水。
不過就是紅了一塊,又沒掉肉、留疤的,有甚貼不了的。
采荷手巧, 當即給她貼了一個金箔打底, 雲母鑲嵌其中的菱形花钿,又給她挽了一個半翻髻,挑出一支雀口銜珠的步搖插上, 珠鏈蕩至肩窩, 倍增韻致。
紅袖女郎裝扮齊整, 卻沒花太多時間,早在嫁來之前,她就把衣裳都挑好了,中規中矩的襦裙, 但披帛暗藏玄機, 光亮将會在金絲銀線上流轉光彩。
乖巧中透着年輕活力, 又哪也沒露,十分适合拜見長輩。
據她觀察,想在後宅中過的舒服,第一件事,抱好婆母大腿。
沒見她說一不二的大伯母, 在祖母來了後,有多憋屈。
所以啊,在王家,她得抱好王老夫人,王易徽祖母的大腿,至于她那位真正的婆母長安公主,她和王易徽不住在一處,雙方又不和,沒得白費心機讨好她。
她就把祖母哄好了就成。
當即就去書房尋王易徽,發現他正看吐蕃語的書,眉頭一挑,壓下驚疑,暗暗記住書名,這才甜甜道:“夫君,我好了。”
王易徽狐貍眼微勾,看見她額間那枚新花钿時,多停留了一瞬,暗道:果真小娘子與郎君不同,一直貼在皮膚上,就不難受?
但他什麽都沒說,起身朝她伸手,早在迎親時就牽過,昨晚又做了親密之事,苻令珠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将手放了進去。
心裏愉悅的很。
別以為她沒注意到,王老狗可是多看了她貼的花钿一眼。
這些口是心非的男人。
啧。
“家中人口不多。”王易徽拉着她邊走邊跟她介紹。
王家也是勳貴,王府占地頗大,但一路走來,并無多餘景致,不似苻家,亭臺樓閣、假山流水,幹淨、寬敞、粗放是留給苻令珠的第一印象。
“你也知曉,三年前那場戰事,我父親及叔伯、堂兄盡數戰死沙場。”
他語氣平淡,不似那個得到消息奮不顧身跑去西北收屍的少年郎,仿佛苦痛已被時間埋在了他內心最深處。
“嬸嬸受不得夫君、孩兒皆亡,精神不太好,整日待在王府徒增傷感,便被祖母做主,讓娘家接了回去,至于嫂嫂們,”他語氣中飽含着譏诮,“她們還年輕,便直接回家另嫁了。”
苻令珠敏感的察覺到王易徽的不悅,心裏為那幾個年輕嫂嫂另嫁的反駁之話,在見到路上偶遇的小王康時,沒了聲音。
一見到王易徽,小王康邁着小短腿奮力從婢女懷中掙紮出去,抱去他的大腿,奶聲奶氣叫道:“父親。”
王易徽熟練地将他抱起,一看就是平日裏沒少做這個動作。
“這是大堂兄的嫡子,兄長戰死時,康兒僅六個月大,我王家不至于讓幾位嫂嫂困在府中,她們還有未來,不應死守,祖母當時已經給她們娘家修書一封,讓其過來接人,甚至為她們每個人都準備了銀錢。”
他眼眸沉下,“但那信還沒到時,她們的娘家人已經先上門鬧起來,興許是覺得王家沒人,可以欺負,直接将嫂嫂搶了去,康兒的母親也在其列,就是她起得頭,慫恿其他幾位嫂嫂鬧着要走,一別三年,沒問過康兒一句。”
“我王家不留,留不住之人,想走便走,既然走了,日後就別想再回來。”
苻令珠對好奇打量她的小王康笑了笑。
總覺得背脊發涼,王老狗這番話是在敲打她。
小王康年僅四歲半,虎頭虎腦,歪着脖子叫苻令珠娘。
王易徽道:“得叫嬸娘。”
“咯……娘?”他費勁卷着舌頭,眼裏全是疑問,似乎想問,嬸娘和娘不都是娘。
苻令珠一下就對這個喪父又像是無母的小王康心軟了,道:“他願意叫什麽就叫什麽吧,反正還小。”
王易徽低頭看她溫柔的眉眼,将小王康放下說了句:“自己走。”
而後極其自然地繼續牽起苻令珠的手。
小王康撇撇嘴,不高興的跟在兩人身後磨蹭,發現苻令珠的披帛會發光,高興地沖上去揪住一角,咯咯笑着。
王老夫人已經在屋內等候,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裙,滿頭鶴發,就連眉毛都是淡淡的顏色,臉上的每一道褶子都在訴說着,這個喪夫、喪子、又喪孫的女人,命運多舛。
她手裏握着一根拐杖,雖年老,卻精神奕奕,整個人都散發着威嚴。
苻令珠是極敬佩這位以女子之身撐起王家的老夫人的。
得罪她的是王老狗,可與王家其餘人沒甚關系,因此恭恭敬敬跪下磕頭改口:“祖母。”
祖母臉上的褶子舒展,威嚴被她隐藏起來,就像個尋常老人家一般,讓王易徽趕緊扶她起來。
“好孩子,這是祖母給你的見面禮。”
苻令珠伸手接過,打開一看便怔愣了。
竟是話本裏寫的,女主人公嫁進府中,費盡心思,左右逢源讨好,非得和幾個弟妹、嫂子進行一番明裏暗裏的争奪,方才能得到婆母認可,象征掌家之權的木牌。
現如今就這樣大大咧咧躺在她手心裏。
感覺好像有些不太對。
說好的下毒、使絆子、整治奴仆,一番操作猛如虎才能得到的木牌。
就,就這,就給她了?
“祖母,”她握緊木牌,神色堅定,“多謝祖母對明珠的信任,明珠定不負所托。”
拒絕,不存在的。
客氣兩句,更不可能有。
任何萬一都要杜絕在搖籃中。
祖母指着她,沖王易徽爽朗大笑,竟是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好好,祖母放心,這性子祖母喜歡。”
掌家之權移交後,祖母便招呼着打從苻令珠進屋,就沒說過一句話的小娘子過來。
小娘子有些緊張,八九歲的年紀,據祖母說,是王易徽叔父之女,也就是他的堂妹,母親生她難産去了,本來她父親還想娶個繼室照料她,奈何,她父親也去了,又是一位沒爹沒娘的孩子。
讓她叫人,她只會瞪着眼睛看苻令珠,一言不發。
苻令珠神色有些恍惚,王老狗的堂妹……
她那時在朝堂剛嶄露頭角,和王老狗初初對上,本是必輸之局,卻因他家中堂妹自殺轉而贏了。
而後王老狗一連五日未上朝,在家中操辦婚事,還差點被禦史臺給彈劾。
倒也對的上年紀,那位自殺的堂妹,想來便是面前的王陵桐。
她回過神來,盡力讓自己表現的和善溫柔,提也沒提她不開口的事情,反而說道:“我給你們帶禮物了,陵桐和康兒回自己院子就能看見,希望你們能喜歡。”
不用被迫說話,王陵桐整個人都輕松的,在她說完後,點了點頭,幅度小的若不是她時刻盯着,都發現不了。
祖母神色更加和緩,便是初見的疏離都消散了。
一家人在她這吃了頓飯,她便同王易徽道:“沛笙,挑時間,便領着明珠,去宗廟吧。”
王家宗廟,每一位嫁給王家子弟的媳婦,無不是認了自己夫君常年不在家,寂寞中學會等待,得到王家認可,方才能入。
祖母看人眼光一向毒辣,兩位嬸嬸是先後過了幾個月方讓進的宗廟,幾位嫂子,便是離府那日,都沒進過。
可苻令珠嫁進來第二日,與祖母見過一面,便得到了祖母的首肯。
王易徽略有驚意,看着還耐心囑咐婢女給康兒挑魚刺的苻令珠,臉上神色柔和起來。
哪知苻令珠已經在心裏尖叫了。
她就知道,老人家最好哄,管家權都到了手裏,宗廟已經入了,離踹了王老狗還遠嗎?
沒想到,她不僅能在朝堂混得好,混後宅一樣可以風生水起。
已經膨脹起來的苻令珠那可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面對王家瘸腿管家、獨眼奴仆、膀大腰圓廚娘,認個臉就讓他們下去了。
沒有歧視也沒有過多打量,讓一衆擔心新來小夫人會害怕自己的下人們,紛紛松了一口氣。
苻令珠哪裏知道只見個面,自己就将王家下人們的心俘獲了。
她還惦記着昨晚的事呢。
等到了晚間該就寝的時候,王易徽照常讓她去隔間洗熱水澡,她當即就提出了拒絕。
昨天洗個澡出來,人家可是連衣服都換好了。
她站起身往王易徽的方向走去,“夫君,讓明珠來服侍你安寝。”
王易徽看着裝三從四德裝上瘾的苻令珠,索性站在原地任由她幫忙脫衣。
苻令珠幫他脫衣繞着他轉,還覺得氣氛過于沉默,主動說話吸引他注意,生怕昨晚事件重演。
然而她幫他褪下上衣,就看見他的後背布滿了青黃的淤痕,這淤痕的形狀,俨然就是成親那日下婿時,用竹竿打出來的。
目光再向他胳膊滑去,比之後背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即吓得手裏的衣裳都掉在了地上。
王易徽側頭詢問:“出了何事?”
昨天只是泛紅,晚上燭光昏暗,她壓根沒有發現,今日突顯出淤青,她又哪裏能當沒看見。
當真是,打得時候有多痛快,現下就有多心虛。
苻令珠義憤填膺:“夫君,你後背全是淤青,明珠給你上藥吧?下婿的時候,她們怎麽能下這麽重的手?太過分了!”
這一晚,她兢兢業業給王易徽上藥,蓋着被子安安穩穩睡到天亮。
作者有話要說: 紀四娘/苻汝真/動手的小娘子:???是誰讓我們下狠手的?
“下婿”和“障車族”是我寫迎親時,最喜歡,也是最讓我感到意外和感動的兩個橋段,這跟以往印象中的迎親截然不同,希望你們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