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婚 (1)
比起在苻家有族人幫襯, 能睡到自然醒的苻令珠,王易徽就要忙碌多了。
天未亮時,他就心髒一陣不規律地跳動, 倏地睜開眼睛,意識驟然清醒, 而後熟練地用手捏了捏眉心。
再無睡意,索性披衣到院子裏練了一套拳法。
旭日東升, 偌大的王府開始傳來各種聲音,他也不用叫人服侍,自己洗漱完, 換上婚服便去了祖母房裏請安。
如今的王府, 能當家做主的,除了他,便是年邁的祖母。
祖母對府上有孫媳婦嫁進來, 十分欣慰, “沛笙也要娶妻了, 甚好甚好。”
此時,前院已經鬧哄起來,換上自己最滿意行頭的國子學天甲班學子們,一個不少, 全出現在了這裏。
他們烏壓壓一片人, 立刻就将有些空蕩的王府填滿了, 人氣高升。
見到王易徽,他們眼前一亮,李信言很想錘他胸口一下,手即将碰到他的胸口,便被那警告的眼神吓退了回去, 只好幹笑奉承,“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沛笙穿着一身婚服,當真是龍虎之姿。”
這叫什麽話。
王易徽瞥了他一眼,成功讓其閉嘴一瞬。
而後李信言又開始了,“有什麽活,你就吩咐,兄弟們特意早來,幫忙來的。”
他身後的郎君道:“就是,沛笙萬不用不好意思,這小子還算計着他和四娘的婚事,請你過去當傧相呢?”
有人消息滞後,聽聞李信言和四娘竟是已經定下婚事,當即問道:“何時之事,我怎的不知。”
“也不知道你成日在家作甚,四娘跟信言說,要是能讓沛笙和清君的婚事提前,便同意和他議親。”
李信言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甚至有些得意揚揚,沖王易徽拱手,“沛笙,小弟後半生的幸福,謝了,你今日吩咐,莫敢不從。”
“如此,沛笙在此謝過。”王易徽看着自發前來要給他當傧相,又主動要求幫忙的這些學子,深深鞠躬。
這大喜的日子,他親生母親都置之不理,誰又能想到,反而是相處不到一年的同窗,真心前來。
郎君們無不搖頭,“沛笙折煞我們也,若不是沛笙和清君,我們也不能畢業大考考出如此好的成績。”
“走走,幹活。”
年輕有力的郎君們,都不用吩咐,各自散開,主動幫忙,間歇的還能聽見誰幹了倒活,惹得旁邊的郎君踹他。
平日裏能在長安城裏橫着走的郎君們,卻搶着幹小厮的活,還喜氣的不行,那沒搶到活的還甚是不樂意。
有他們幫忙,一應活計很快完成,紅綢迎風飄蕩,宴席擺放完畢,只待王易徽将新娘子接過來。
迎親第一步,開宗廟。
王家的宗廟裏,大大小小的牌位整齊排列,最下面那一列,便是三年前葬身于西北的父親、叔伯和兄長。
王易徽跪下以頭磕地,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才直起身子,望着自家父親的牌位道:“父親,兒今日便要娶妻了。”
之後便又是良久的無言,他清隽冷淡的臉上挂上柔和,“她是個很好的女子,有自己的主意,不像幾個嫂嫂,如浮萍般只能任家族擺布,兒日後會好好待她,父親放心便是。”
王家宗廟,天甲班的郎君們自然是不能進去的,待王易徽出來,祖母便當着衆人的面,将手中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肅穆着臉,問道:“可願迎娶你的妻子,日後承續宗廟?”
“願!”
“甚好,那便将其迎娶進門,可能做到?”
“自然。”
說完,便要去接親了,為了誰能去迎親,誰留在王家幫忙引領賓客,天甲班的郎君還争搶了一番名額,最後誰也不讓誰,抓阄決定。
李信言原本抓了個待在王家的阄,非睜着眼睛說瞎話,他要去接親,還能看見四娘呢。
王易徽騎在額頭前挂着紅穗的高頭大馬上,輕輕夾着馬肚子,“走。”
黃昏十分,暖陽的光照映在他身上,驅走寒意,唯剩欣喜。
走在迎親隊伍最前方的是舉着紅燭的小厮,而後吹鑼打鼓的樂團,一道上喜悅的曲子就沒停。
王易徽就在其後,如此長相俊俏的郎君,誰又能不多看兩眼,這一迎親的隊伍,瞬間就将街道兩側人們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在他身後,便是挂上紅綢的馬車,國子學天甲班的郎君們,就分散在這四周,最後是抱着大雁的王家小厮。
浩浩蕩蕩的人群往苻家趕去。
那街邊的人們揉着眼睛,驚愕問道:“這是誰迎親?我若沒看錯,那傧相裏有李相的嫡子,我給相府送菜,遠遠瞧過一眼。”
“何止是李相,你再瞧瞧那傧相裏的郎君們,無不是當今朝廷大員的兒子。”
聽到話的人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誰這麽有能耐,請的了這麽多人?”
“是王将軍的小兒子。”
衆人恍惚,“王将軍一家慘啊,沒想到小兒子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
“可不是,若不是三年前那場禍事,人家也不可能拖到現在才成婚。”
街邊頓時口哨聲、恭喜聲響成一片。
王易徽騎在馬上向他們點頭致意。
迎親隊伍不停,王家和苻家的距離不算遠,但計算着吉時,他們還是在城中繞了一圈,收獲了一片祝福聲,這才到了苻家門前。
此時的苻家,大門緊鎖。
以李信言為首的傧相們一擁而上,大門被他們敲的震天響,“迎親了,還望開個門!”
門後小娘子的嬉笑聲傳來,“迎娶何人?”
衆人齊聲聲答:“苻家三娘!”
小娘子又問:“今日郎君車馬前來,日後如何待我家女郎?”
“自然是尊、信、寵!”
“如何待的,你讓我們進去,日後你們就知道了。”
“時間寶貴,莫要耽誤了,快快開門。”
傧相們你一言我一語答着。
門後的小娘子可不放過他們,變着法的發問,答的郎君們口幹舌燥。
互相看了一眼,這連門還沒進去呢,他們肚子的詞都快說盡了。
當即改變了策略,一個誇後面的小娘子人美心善,一個說她們定不忍心讓王易徽在外面久等,後一個說她們簡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最後放出大招,你們開門,我們請客,長安城中酒樓随意挑。
直把後面的小娘子弄的沒了動靜。
這就要成了!
門後的小娘子終于又出聲了,“那便請郎君下馬來,入門慢慢細商,窈窕女郎,當得難請。”
說着,大門已經發出了門栓落地之音,傧相們整整齊齊退後三步。
王易徽利索翻身下馬,穿過傧相,獲得他們一致的同情眼神,忍不住額角跳動三分,深吸一口氣,冷漠的臉上神情更加嚴肅。
吟詩一首後,大門打開,他只身前往,迎面便是一棒落下。
嬰孩手腕大小的竹杖破風而來,在他眼中越變越大。
他極力克制自己,才沒有反擊,任由其“砰”地打在了他臂膀上。
這第一下是苻汝真代表苻家打的,而後一群丙班小娘子湧了上去,人人手中一根竹杖,密不透風将其圍了起來。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敢将清君搶了去。
“姊妹們,給我打!”
“噼裏啪啦”各種各樣擊打在身體不同位置,發出的聲音傳來。
王易徽初時還能站在原地被動挨打,後來他已然有些承受不住,還手是不可能還手的,他只好來回躲避。
以他的身手,甩掉這些小娘子輕而易舉,但架不住人數衆多,他是躲得了這下,躲不開那下。
聽的門外傧相都替他疼,有人已經看不下去捂上了眼。
李信言喊道:“姊妹們,手下留情啊!”
紀四娘正打地歡快,“誰跟你是姊妹,閉嘴!”
“好的,我閉嘴。”天甲班的郎君同情的看了一眼李信言,似乎已經瞧見了李信言會如何被打的畫面。
“這‘下婿’的環節也太恐怖了。”
“我突然就不想成婚了。”
“這才第一次,等回門的時候,還要被打一次。”
“你說她們仗打郎君為戲樂,當真開心?”
“我看她們打的很歡快……”
“我們是不是應該救救沛笙?”
傧相們互相看了一眼,走進門,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送,主要以抹黑王易徽為主,罵他娶了苻令珠,何德何能。
小娘子氣順了,打的爽了,扔掉了竹杖,微微喘着粗氣。
李信言等傧相已經沖了上去,先看了看王易徽的臉有沒有受傷,一點紅印都沒有,可見她們還是有分寸。
又将他的衣袖往上撸了撸,有那吸氣聲傳來。
狠,太狠了。
全是紅痕啊,真是半點不留情啊。
李信言都想幫王易徽吹吹,“疼嗎?”
王易徽将袖子放下,淡然答道:“無礙。”
狠,還是你王易徽狠。
靜候在屋內的苻令珠,時時聽着婢女給自己遞消息。
“已經到門口了”、“被攔在了大門外”、“進門了”、“開始下婿了”。
苻令珠眼睛刷地亮了,恨不得從床上起來,親自前去。
“打起來了?”
“正打着呢。”
“好!”她一掌拍在床上,塗着丹蔻的手指刮着被褥,“狠狠打!”
婢女不解其意,“三娘子?”
苻令珠挑着眉,“無事,無事,我開心他能為了我挨打,快再去幫我看看,到哪了。”
王老狗,打不死你。
她可是提前忽悠了,要下重手,不要怕,打的越疼,他們日子越好過。
回門那天,小娘子們不來,家裏人肯定不會下重手,得着機會,當然要好好利用。
哈哈哈,王老狗,你也有今天!
她嘴裏哼着小曲,可見是真開心,透過窗棱發現阿娘來了,趕緊住嘴,望着銅鏡,擺出一臉羞澀的模樣來。
“明珠,沛笙快要到了,可準備好了。”
“一切都好,阿娘。”
婢女依舊盡職盡責的傳信。
而王易徽被打過之後,帶着傧相們,就往她的閨房中來。
每過一道門,便要吟詩一首,吟出的詩,被人記着,送到了苻令珠手上。
不久,她的手上,中門詠、院中詩、唐基詩、堂門詠、逢鎖詩,全有了,那最後一首,便是催妝詩了。
蘇若兒比她還要緊張,讓婢女将這些詩放到小盒中。
“快,再給明珠收拾一下,明珠,你準備下床,”又扭頭溫言叮囑苻質的孫子孫女,“孩子們,詞都念熟了嗎?馬上就要到你們了。”
門外,王易徽破了鎖住閨房的院門,已經孤身走進,郎朗詩聲響起,一首作罷,門開,婢女将催妝詩交給苻令珠,被一起放進盒中。
要“除座幛”的孩子們站在門口,脆生生開口,“錦幛重重……”
伴随着童音,苻令珠穿起嶄新的花形履,走到窗前,透過窗棱向外看去。
王易徽頭帶黑纓冠,青色袍子穿在他身上襯得他身姿挺拔,皮膚白皙,不似在戰場殺敵的鐵血漢子,反像是以書為生的俊俏郎君。
黑色腰封扣在紅色下裳上,将勁瘦有力的腰勾勒出來。
不得不說,王老狗這張臉,是長的真好。
恩……她目光落在那微微露出的白紗裏衣上,若隐若現的鎖骨讓人忍不住就多加注意。
身材也好。
窗外對視線十分敏感的王易徽,準确捕捉到了苻令珠的目光,回望過去。
兩人頓時對視。
啧。
苻令珠心想: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對着王老狗起邪念。
不過話也說回來,王老狗淺褐色的眸子要是不帶溫度的盯人,準能将人盯的腿軟,現下卻無半分殺傷力。
她還沒想明白,為何會有這種變化,早已趁着王易徽破門念詩的功夫,趕回來的紀四娘,和苻汝真一起将手裏的雛鷹放飛。
雛鷹展翅向天空盤旋,鷹呖聲盤旋在苻家上空,幾次之後,它一頭紮向更高更遠的藍天中。
“鵬程萬裏”喻意極好。
待在屋中的苻令珠吃了一驚,她竟不知道,父親還真給她尋了只鷹,平常人家這個步驟,因抓不到鷹,都是拿彩綢代替的,她明明還見過婢女拿出過彩綢。
誰料今日迎親時,真的有鷹放飛。
父母的拳拳愛意,真的是讓她忍不住澀上心頭。
苻铎早就在院中等候,見王易徽果真沒有自己被打的不快,眼中透着對窗後苻令珠的溫柔,就像他時常望向夫人一般,終還是覺得自己給明珠挑了門好婚事。
沛笙,靠得住。
許是受氣氛影響,苻令珠扶着阿娘走出房門,只一眼看見苻铎,就覺淚花翻湧。
離家的最後一步,聽父親訓誡,辭別苻家家廟和父母親長。
一行人跟着來到苻家的宗廟前。
苻铎伸出手,想像小時候一般拍拍她的頭,卻又無奈長嘆一聲,“我的明珠,終還是長大了。”
“父親。”她突的就哽住了。
哪知她這一哽,又要哭的模樣,徹底将苻铎的不舍勾了起來,從小寵愛的女兒,即将離家遠去,縱使知道她未來的夫君是個極好的人,卻也有種心被剜了的感覺。
“明珠啊,”苻铎卡頓片刻後,他打從早上就繃着個臉,就怕自己哭出來丢人,終還是沒能忍住,“我的明珠啊,嗚嗚。”
“我的乖女兒。”一邊哭,他還得一邊訓斥以全禮數,那些話,可是他絞盡腦汁想了好幾宿才想出來的,可是全忘了。
“為父至今還記得你第一聲叫的就是‘父親’,你從那麽小點長到現今亭亭玉立的樣子,為父,為父,”他擦擦眼淚,“為父真的特別高興。”
“可不能忘了還在苻家的老父親啊!”
苻令珠不想讓自己掉眼淚,正想讓阿娘勸勸父親,她不過是出嫁,又不是不會來了,哪知這一扭頭,她阿娘已是滿臉淚了。
這可讓她慌了神,她何時見過穩重溫柔的母親落淚,及時當年得知父親斬首,流放之路時,她的母親都沒有掉一滴淚。
此時,母親默默流淚,父親嚎啕大哭,她眸中濕潤,眼眶都快要盛不住淚水。
“那要不,我不嫁了?”
反正嫁給王老狗大半原因,不就是父母希望她嫁。
可,他們這般舍不得自己……
那她還嫁什麽,想收拾王老狗,多的是機會。
後面的王易徽聽到此話,眼眸一暗,瞬間變得鋒利。
苻铎淚眼婆娑的,“那,怎麽能行。”
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直擺手。
“大喜的日子,你說什麽胡話,”蘇若兒擦擦自己的眼角,“阿娘和你父親,這是為你高興,可不敢再說這樣的話,你,你這孩子。”
雖然嘴上罵着她胡言,但做父母的,聽見孩子說不嫁人了,留在家中陪自己的慰藉,抵過了即将分別的苦。
苻令珠聽話地跪下給父母嗑了三個頭。
一謝父母教養之恩。
二謝父母從沒有放棄過她。
三謝父母始終保護她。
又去宗廟辭別祖先,父親滿心離別之愁,訓斥的話說不出了,苻令珠只能聽代勞的祖父訓導,這才提起裙擺向外走去。
一只幹淨的手停在她的面前,苻令珠擡眼看着王易徽,終還是将手放進了他的手心。
比她的體溫還要高的手緩緩合上,将其攥在手心,一步一步朝苻家大門走去。
馬車已經停在門口,喜慶的唢吶聲直沖雲霄。
她的心就随着這聲音,一跳一跳,徒然升起緊張,下意識手中就用上力氣。
“莫怕。”王易徽低頭耳語,牽着她來到馬車前,讓身邊的婢女先一步拿銅鏡照馬車,而後他接過紗,輕輕蓋在她的頭上,遮住那讓他驚豔的嬌容。
苻令珠被他送上馬車之時,回頭向身後望去,隔着輕紗,眼睛眨也未眨地盯着站在門口的父母。
蘇若兒沖她揮手,示意她上車,苻铎就像個小孩子一般抽抽噎噎還沒停下。
身後的苻府高高懸挂,她心一狠,踩着小凳進了馬車。
她永遠是苻家的女郎。
馬車外,王易徽上馬,繞着馬車轉了三圈,而後向岳母岳父拱手,缰繩一動,蘇若兒特意給女兒培養的婢女們護在馬車周圍,苻家的小厮早就擡着嫁妝加入了迎親隊伍。
舉着紅燭的人,率先出發,迎到了新娘子的隊伍,折返回王府。
坐進馬車中的那一刻,苻令珠頭腦一片空白,不知不覺就睫毛沾濕,淚珠滴落在手背上,灼熱滾燙。
她低頭,透過縫隙看見手背上淚水,抽出汗巾,輕輕擦拭幹淨,而後将其按在臉蛋上吸收淚珠。
“不能哭,有什麽好哭的,以後還回來呢,妝可不能花。”
“要是被王老狗比下去,我不做女的了。”
嘀嘀咕咕了半晌,心态終于平複下來。
回王府的路線,同剛才接親的路線一樣,都要繞個圈子。
馬車裏墊着厚厚的墊子,她倒是沒有感覺到過多的颠簸,突的,一聲馬兒的嘶鳴,她身下馬車也停了下來。
到王府了,這麽快?
還不等她詢問馬車外的婢女,馬蹄噠噠聲音響起,王易徽彎腰同她隔簾說話:“是障車族。”
苻令珠一聽驚了,趕緊手放在簾子上,就差伸出去抓人了,又想到王老狗現在是騎在馬上,伸出手弄不好要抓到他的腿,趕緊說:“我家沒安排障車族!”
障車族,是新人成婚時,女方特意派人馬攔在路中間,阻攔車隊前進的一幫人。
他們會一句接一句說着吉祥話,想讓他們将路讓開,不送點禮品、銅板怎麽行。
在大堰,男方想要娶上妻子,可謂難上加難,不難婚後又如何會珍惜。
有障車族來,也算是個喜事,可關鍵是,她們家沒有安排障車族的。
這該不會有人特意冒充她的娘家人,來向王老狗要錢的吧!
她這馬上就要嫁給王老狗了,王老狗的錢都是她的!
誰這麽不開眼。
她這廂人在馬車中,什麽都看不見,那廂王易徽已經在馬車外說道:“許是想給你個驚喜,明珠,你聽。”
“今有女清君,自鐘鼎之家,嫁王氏沛笙,願比翼雙飛,鵬運千裏天!兩家好合,千載之輝……”
這聲音洪亮,有男又有女,混在一起,猛地一聽,竟是分辨不出都有誰來。
可她已經猜到是何人了,能讓王易徽說給她驚喜的,肯定是天丙班那些人,她就說,剛才好似沒有在迎親隊伍裏看見小郎君們,原是都等在這裏了。
小娘子們是抄了近道不成?不然怎麽能趕過來将馬車攔下。
馬車外,美好的祝詞一句接一句,平常背起書來,都叽叽歪歪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卻一個磕巴都沒有,也不知道在家背了多久。
這些祝詞,是他們天丙班的人集體寫的,有的人抓耳撓腮也只編出來一句,便讓那有能耐的多寫兩句,整篇祝詞都是他們對苻令珠和王易徽日後生活的美好祝願。
他們已經從“颠鸾倒鳳”祝到了“生兒育女”,就連未來生幾個兒子女兒,都幫他們提前祝福出來了。
苻令珠嘴裏嘟囔着:“真是的,婚還沒成,哪裏來的孩子。”
又聽他們道:“五女牙牙學語,自會繡畫。”
不禁罵道:“竟是讓我生五個孩子不成?這些人。”
馬車壁的簾子塞了只手,她一把将王易徽手裏的汗巾薅下來,趕忙按在自己下眼睑處,很快那和皮膚相接觸的地方就被淚染濕了。
外面的祝詞已經接近尾聲,在那祝詞裏,他們兩個人的孩子,女兒嫁的圓滿,兒子功成名就。
天丙班的小郎君、小娘子,一邊說,一邊向前走着,“惟願清君與沛笙,會事安存!”
在王易徽身後的天甲班郎君們被這一手,秀的措手不及。
輸了輸了,枉他們今日特意早起去王家幫忙,哪有人家的祝詞來的振奮人心。
奸詐!
在他們的祝詞裏,王易徽是次于苻令珠的,但王易徽沒有一點不願意,反而常年淡漠的臉上展露了笑容。
對他們道:“沛笙在此替明珠,多謝諸位,祝詞,我們收下了。”
“請諸位放心,沛笙與明珠日後定能幸福美滿。”
“來人。”
王家的小厮從早就準備好的提籃中拿出一份份糕點,每份糕點上還串着六枚銅錢,然後發給了丙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銅錢就是個甜頭,取個吉利的數字,重點是那糕點,可是他專門為他們訂做的。
至于他為何會提前準備?自然是苻汝真通風報信。
苻汝真站在人群中,就當自己不知情,總不能真看着自家姊夫手忙腳亂,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大婚,她更希望,一點差錯都沒有。
而苻令珠坐在馬車中,那被感動到不行,止都止不住的淚意,在聽到了丙班那群好吃的,揚着聲說“這是錦春閣的糕點”時,蕩然無存。
她知道錦春閣的糕點每日都是限量出售,得早起排隊才能買上,被你們評為長安城最好吃的糕點,但你們也太好收買了些。
真是。
傻的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馬車又動了起來,她知道,那些可愛的小郎君和小娘子就在她的馬車周圍,當下笑彎了眼,離家的愁緒,也被他們沖淡了。
摸索着從馬車中找出銅鏡,她都有心情照照自己的妝容,很好,除了眼睛有點微微紅腫,妝沒有一點問題。
等他們到了王家,正是一天黃昏最好時。
遠處那紅霞般的火燒雲映了半邊天,王易徽将她輕輕攙扶下來,扶着她一路走進王家,也不知兩人誰的手出了汗,黏滋滋的。
賓客已将王家坐滿,有天甲班的郎君們幫忙,誰和誰一派,誰官階高該坐何位置,安排的明明白白。
吉時到!
贊者正要告天,忽聽門外有人至,賓客們立刻騷動起來。
卻是陛下在今日王易徽大婚時,送上了賀禮。
他人雖不能親自到來,但對王易徽的喜愛,一如既往,看的一衆賓客眼熱。
送的是什麽重要嗎?不重要。
重要的是送禮的人是誰,是大堰的陛下!
送禮的公公将禮呈上,對着兩人說了好一通吉祥話,然後趕在吉時中,讓贊者繼續,他本人就立在一旁,代表陛下參加。
兩人在贊者的告天聲中行禮。
“今夜吉辰,王氏兒與苻氏女結親……修為同好,天地為證。自此,夫妻一體,福壽綿長。”
禮成。
在祝福中,苻令珠被送到了新房坐下,王易徽還要答謝賓客。
窗外陽光灑下的金輝越來越稀薄,黑夜悄然冒出頭時,沾染一身酒氣的王易徽回了屋。
屋內燈燭熒煌,苻令珠正等着他,他能感受到小娘子隔着輕紗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極具攻擊性。
他上前一步,看了她半晌,而後開始念詩了。
放勾垂簾的下簾詩、去帽詩、除花詩……
苻令珠真想堵住他的嘴,真心覺得今日聽他念詩,聽的耳朵都要起繭了,能不能先把她頭上的輕紗給整下去,戴一頭首飾,她現在覺得脖子都要被壓矮了。
在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時,他念到了摘紗詩,輕紗被他從小輕輕掀起,嬌美的人兒有些吃驚,眼睛都圓了一圈,仿佛剛才的攻擊性是他的幻覺。
有美人兮,光彩奪目。
他眼神幽暗,只覺得不管她因何改變主意嫁給自己,都不能輕易放過她,就這樣過一輩子好了。
倏而,輕笑:“明珠,夫人?”
苻令珠只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叫法,她有點受不了。
見她眼睛更圓了些,王易徽伸出手,苻令珠下意識向後躲了一下,而後覺得自己不應躲,硬生生停在那,僵硬着身子任他手指穿梭于發間。
因他傾斜着身子,苻令珠整個人像是被他半抱在懷中,稍稍擡眼,便能看見他性感的喉結,與那和肌膚摩擦的白紗裏衣,甚至因為他的動作,而微微洩露春光。
她自己還在胡思亂想,他已經沒有扯到她一根頭發絲,将其上的首飾全都摘了下來。
随即他站直身子沉思,似是遇到什麽難題。
苻令珠:“怎麽?”
他伸出手指點在她的額間花钿,粗糙的指腹來回摩擦,“竟不是畫上的?”
“是粘上去的,別扣……”
這人的好奇心,一如既往的旺盛。
終于尋到答案,王易徽便不再糾結那枚花钿,深青色的婚服上,修長手指異常顯眼,終于念到脫衣詩了。
苻汝真伸手按住已經褪了一半衣裳的手,“夫君,還是我先來服侍你吧?”
王易徽側着頭,眼裏有困惑,而後似是故意的回道:“你要給我念詩?”
這倒是也不必……
她單純不想讓他先脫自己衣裳,反正都做好嫁給他的準備,會面對什麽事情,她清楚的緊,她又不是一無所知的小娘子。
排除任何她不待見王老狗的因素,他這臉,這身材,樣樣都踩在她的審美點上。
就是想先把他扒幹淨,這樣身上還穿着衣服的自己,會有一種勝利的愉悅感。
然而,他見她不語,臉頰微鼓,将手抽出,眨眼間,深綠色大袖服被褪下,一首脫衣詩,正好念完。
眼見無法阻止,苻令珠一副随你便的模樣,取悅了王易徽,“好了,現下所有步驟都已走完。”
“我着人備了熱水,知你勞累,但還是要先洗漱一番。”
苻令珠微驚,看來是她想多了,咳,還以為他們兩個就要開始,嗯……
有些可惜的流連了一下他還藏在衣領中的鎖骨,她微微咬唇,然後起身,将正在她面前的王易徽,逼得倒退一步。
他緩過神,側着身子給她讓道,“浴桶就放在隔間的屏風後面,若是覺得水熱,喚我便是,我讓你的婢女給你換水。”
可是他的話,苻令珠是全然沒有聽進去,她腳步不動,反而轉過身面向了他,一雙手扭在一起,無辜極了。
“夫君不想讓我服侍你嗎?”
快說你願意!
我這是犧牲了多少,怎麽裝出來的這惡心勁。
她似是鼓起十足的勇氣,不等他回話,伸手摸到他黑色的腰封。
觸手第一感覺,他的腰果然很勁瘦。
眼裏全是雀躍,她垂下頭,避免他看出來,手指悄悄順着腰封邊緣劃了過去,而後轉到他身後勾住系帶。
王易徽在她的手碰到自己時,就屏住呼吸,好半晌,才呼了出來。
腰封被她解下,她舔舔唇,踮起腳尖将手從他脖頸處探出,他側了下頭,順從地張開雙臂,讓她将最外面的衣裳褪去。
白紗裏衣終于露了出來。
好東西,當然要留在最後再看,先将他下裳脫了。
她興致高昂,卻被王易徽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半垂着頭直視她,“外袍脫了就代表服侍過我,軍中之人沒那麽多講究,明珠不必如此,水一會兒涼了,先去洗。”
苻令珠一口氣堵在胸口,恨恨拍着水面,她一會兒非得把那件裏衣扒了不可!
等她洗完披散着頭發出來,只見王易徽黑發滴着水,身上的衣裳已經換了一身,白紗裏衣變成了白布裏衣。
當真是遮得嚴嚴實實,一點眼福不給她留。
早知道她就先脫裏衣了!
王易徽是在書房拿冷水沖洗的,渾身都冒着寒氣,擡眼,額上還頂着花钿小娘子,嬌豔動人而不自知。
從黃昏時接親開始,到如今,夜已深。
該歇息了。
床幔早就被他吟詩時放下,鴨爐熏香中纏纏綿綿的香氣,困在幔中醉人。
冷與熱交織在一起,于紅被下翻湧。
寧靜的夜晚,守在房門外的仆人,被要求換了一次熱水,就被打發回自己房間,不用再守。
剛剛入髓知味的苻令珠,酸軟着身體,終抵不過今日情緒劇烈起伏引來的疲憊感,沉沉睡去。
睡前,她還想着,自己一定要将“賢妻”裝好,明天要比王老狗起的早,為他穿衣,見長輩。
有腦子裏的這個想法,睡得正熟時,感覺身邊之人有了動靜,她腦中睡意褪去,倏地清醒,睜開眼睛。
入目,是在黑夜中還燃燒的火燭,散發着的微微光暈,她腦子還暈着,迷迷楞楞要往下爬。
天還沒亮,王易徽已下床,看到她猛地坐起,聯系到昨日要為自己寬衣解帶的場景,立即看穿她的打算。
走回床邊,接到差點沒跌下的她,語氣十分溫柔,不似往日冷淡,“還早,才寅時(淩晨四點),你再睡會兒,都說了,我不用你服侍,睡吧。”
得到他說不用服侍這句話,腦子裏那點清醒散去,也沒力氣去管他往自己身上蓋被子,眼睛一閉又睡了過去。
王易徽彎腰,手指撫過她的臉頰,薄唇輕輕觸碰那朵盛開的花钿。
他是得出去洩洩火氣,不然遲早克制不住自己。
院中,孤高清冷的月還高挂,王易徽的貼身小厮詫異他的出現,又覺理所應當,熟練為他備好汗巾等物,便退下去廚房燒熱水。
這番動作,也将來到新地方宛如驚弓之鳥,苻令珠的貼身婢女聽到,她穿好衣服到廚房幫忙,拐着彎的詢問王易徽為何這般早起。
“郎君一直都是這般。”
小厮因她是夫人身邊的婢女,知無不言,最後反倒讓那婢女覺得不好意思,沉默幫他燒水。
王易徽一如既往地打了拳,掐着時辰又去自家的演武場練習。
一直鍛煉到五更三點(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