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淩絮有禦獸之能, 本身便站在了淩駕衆人的高度,峽關道一戰重挫鸾軍, 大大鼓舞了全軍士氣。不等養好內傷, 她又逞強照着書卷記載學通蟲鳥之語, 費心傷神之下, 效果也是立竿見影。
任憑鸾軍想出怎樣拍案叫絕的應敵策略, 折騰幾番, 只有認輸的份。邊關起了風雪, 仗變得越來越難打。
鸾軍元帥大營, 剛剛結束了與諸将長達兩個時辰的議事, 城樓挂了免戰牌,淮縱神色凝重, 一口郁氣堵在喉嚨難受地擰了眉。
她到這會都想不通淩絮是用什麽法子提前窺探到她的計劃, 以至于她的所行所舉竟被對方知曉。
再好的計策,對方心知肚明并且早就做好了準備, 勝算幾乎等同于零。接連的敗仗打得人心浮氣躁, 難道她真的要向京涯服軟?
怎麽可能!淮縱重重甩袖。
“怎麽了, 一臉不開心, 誰招你惹你了?”一身豔麗紅衣的女子掀簾而入。
淮縱揮了揮手,一旁的阿淨不服氣地瞪了瞪不請自來的京涯, 又畏懼她的厲害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只退出去, 巴巴守在帳外,省得侯爺再被人欺負了。
他是見過京涯的可怖之處的,在他心裏侯爺已經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物, 但那女子談笑間就能壓得侯爺動彈不得,委實教他長了見識。
侯爺桃花運素來旺盛,可也沒幾人荒唐大膽地自薦枕席,他擔心侯爺受欺負,轉念一想沮喪地低了頭,侯爺都制不住的人,就是他寸步不離地防着守着又有何用?
他驀地想到遠在鸾城的郡主,以郡主好勝獨占的性子,若曉得有人不講道理地與侯爺同吃同住,那翻得大概就不是醋壇子了。
“你來做什麽?”看到她,淮縱太陽穴忍不住泛疼。
京涯看她又是這副頭疼的模樣,委屈地嘆了口氣,拎着椅子挨着她坐下:“來看看你。淮小縱,你到底考慮清楚沒有?娶我就那麽讓你為難?”
哪怕淮縱聯合桓決給了她穿心一劍,她答應這人的還是一件不差地做到了。不濫殺無辜,不茹毛飲血,不赤.身露.體,不恃強淩弱,這四點她說改就改,沒有半點猶豫。
要說她怨恨淮縱那日丢下她嗎?當然怨。
怨歸怨,恨歸恨,沒有愛哪來的恨?只要淮縱肯陪她度過餘生,不回不歸谷都不成問題,天大地大,她想去任何地方都行。
她說的誠懇,淮縱擡指揉在太陽穴:“我不愛你,怎能娶你?”
“愛是可以培養的啊。”京涯振振有詞:“你與你那阿行青梅竹馬也不是剛生下來就愛得死去活來。
我傳你道法,我們可以活很久,你十年不愛我,百年我總該能捂熱你的心。算起來,你和你的阿行不也才認識了二十多年?”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京涯柔聲勸她:“或者我給你煉枚丹藥,你吃了,咱們重新開始?”
“那絕無可能!”她語氣聽起來有點急,神色跟着冷下來。她當初寧肯受苦都不願忘情,當初不會,如今更不會!
京涯被她軟硬不吃的态度惹惱:“那你到底要怎樣?我願意為你做出妥協,可你呢?這不行那不行,到底還想不想打勝仗?!”
“想。但我不能娶你,更不能服藥與你重新開始。”淮縱臉色不好看:“在我心裏家和國是同等份量,甚至家甚于國。
若護了國沒了家,我做這些意義何在?你幫我,我謝你,你不幫我,我也不會求你。”
“好一塊硬骨頭!”京涯一巴掌拍在茶桌,茶桌頓時化作齑粉。
兩人僵持着,營帳氣氛沉悶。
“元帥,姑娘,該吃飯了。”阿淨額頭滲着冷汗戰戰兢兢地将飯菜端進來。
先前聽到拍桌子的動靜他就知道兩人又談崩了,擔心京涯姑娘氣急了動強,趕緊從大廚那接了差事,主動送過來:“姑娘,姑娘您看,做的全是您愛吃的……”
身為侯爺親信,阿淨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對除了郡主以外的女人行谄媚之舉。
飄香的飯菜聞起來還不錯,京涯看向淮縱,擔心把人吓着,刻意緩和了容色:“淮小縱,我們用飯吧?”
淮縱看她一眼,那一眼說不清喜怒,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卻是不肯動。
阿淨識趣退出去。
“來,嘗嘗這塊豆腐。”京涯主動為她夾菜到碗裏。
淮縱盯着米飯堆上的紅燒豆腐,眼前浮現出蕭行與她的恩愛日常,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她放下竹筷,沉聲道:“京涯,這好沒意思。”
一廂情願是挺沒意思。京涯看她:“你若愛我,不就有意思了?”
“為何你總不願聽懂我的話?”淮縱語氣有點重:“你與我同在一桌用飯,同在一座營帳就寝,不知情的還以為你我是何關系,但你心裏清楚,咱們清清白白,斷不會發生什麽。
我家中有妻,阿行如果知道此事,絕不會罷休,你為何要陷我于不義?我不是你的對手,可你口口聲聲說愛我,為何要将我逼入絕境?仗是一定要打的,打不過那就死在戰場,就是死,我都不會娶你。我心裏有人了。”
她認認真真說這番話的樣子很好看,京涯心腸頓軟,沒有尋常女子聽到拒絕後的失魂落魄。
她笑得很好看,能被姜頌收為徒弟她本身長得就很好看,笑起來帶着漫長歲月賦予的成熟知性:“你說這些話我本該惱羞成怒,你知道為何我沒有嗎?”
“為何?”
“因為你從始至終都把我當人看。我知道自己在強求,但不強求能得到你嗎?這世上把我當人看的小可愛就你一個。我喜歡你不是沒有道理。”
她說的篤定,聲音低弱下來:“你對我這麽好,要我怎能不心生貪戀?”
這番示弱,根本不像個活了二百多年的純種妖孽,反而嬌豔欲滴,有種少女的卑微真誠。淮縱不知怎的想到了淩絮。
淩絮還是林絮絮的時候,柔弱天真如一只小白兔,她不就是靠着那副楚楚動人的模樣騙了華陽的真心?
她忍着不耐擡起頭,正視她的眼,眼神裏有煩躁,也有輕淡的憐憫:“京涯,你是要我後悔認識你嗎?我把你當人看,那我問你,你有把自己當人看嗎?”
京涯實在沒想到她會這樣說,一時愣在那。
“我奈何不了你。京涯,你是想要我厭惡你嗎?”
“不!沒有!”京涯猛地站起身,心內惶惶。
“我讨厭被威脅,尤其是在感情上,我說了千次萬次,我愛阿行,沒有她我活不下去,她是我這世上唯一的女人,除了她,我不會對旁人動心,除了她,我不會親近任何一個人,而你呢?
你的強求讓我覺得壓抑,讓我難受、愧疚,無顏面對我的妻子,我領兵出征,她在家裏苦苦等待,其煎熬,或許更甚于我,你為何要逼我?”
淮縱目色微寒,放在不遠處的長劍自然地飛進她手中。
“你……”京涯呆怔原地:“你是要殺我嗎?”
“若你依舊執迷,我的答案,是!”
心口鈍痛,京涯苦笑:“你殺得了我嗎?”
“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煩了。我煩了整日與你虛與委蛇。”
這聲煩,徹底讓京涯幡然醒悟。她皺着眉坐了下去,重新端起飯碗,目光卻沒落在飯菜之上。
她得重新想想,最好想清楚了。淮小縱這一言不合要殺了她或者自殺的決然态度,讓她清醒地意識到,力道使錯了——她不是想要淮小縱求着來娶她嗎?怎麽就鬧成這樣子?
“吃飯吧,我幫你禦敵。”
“嗯?”
“吃飯吧!”京涯一瞬間簡直怕了她:“我不會再逼你。我、我也沒想和你打生打死。”
意料之外的答案讓淮縱高看了她兩分。
她抿了抿唇,或許是因着京涯願意幫她退敵,或者是因着她瞧着她內心實在可憐,遂軟了聲線:“京涯,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亦貴在自重。跪着求來的,這一輩子都得跪着。”
京涯聽到這話倏爾紅了眼差點掉淚,她想到了以前是怎樣渴求尊主的愛,又想到今時淮小縱是多麽的不配合。
求而不得,悵然若失,姜遇那日說過的八個字回蕩在她耳畔,她臉色發白,虛弱道:“好了,別再說了……”
從姜遇手裏逃出來是要付出代價的,她生了心魔。內力紊亂,手裏的長筷頃刻斷折,一口血噴出來,白發蒼蒼竟顯出幾分頹靡衰敗。
“能站着,誰願意跪着?”她抓着淮縱衣袖,看清她眼裏的擔憂,眨眼笑了出來:“你是在擔心我會死,還是擔心我死了沒人助你?”
“一半一半。”淮縱扶穩她,沒有說謊。
“我不會死。”京涯推開她,心裏亂作一團,跌跌撞撞跑出營帳。
看着她踉跄的背影,再看看放涼了的飯菜,淮縱拿起筷子慢條斯理用飯。無論什麽時候,她都不能倒下去。
她不想利用京涯,更不想拿感情當做可恥的籌碼,所以她選擇了坦誠。坦白內心的不耐,坦白對京涯的看法。
京涯口口聲聲說自己拿她當人看,可她本來就是人啊,無非強大了點,無非活得久了點。她茹毛飲血,滿手血腥,饒是如此淮縱還是從她身上看到了無法泯滅的一絲人性。
再怎麽兇殘,內心還是渴望得到愛的女子。若不然,就不會死纏爛打地不肯放過她。
在京涯看來,除了自己,沒人肯予她一分溫暖。越是如此,她越不能騙她。
淮縱自認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人,戰場之上兵不厭詐乃常态,但她絕不會欺騙一個女子的心。她頭疼地放下筷子,再次長嘆一聲。
……
身為不歸谷高徒,京涯說到做到。得她相助,局勢随風頓轉。
鸾軍重新在戰場上找回了自信,淮縱身披铠甲騎在馬背是說不出的威風。
她領兵作戰,京涯就守在她一丈之地。
自從那天一番話将人刺激狠了,京涯便收起了一身媚骨,不再想着勾引她,脅迫她,而是把人護得死死地。
這麽一尊煞星的強大存在出現在戰場,冶國姓錢的大将混戰偷襲削去淮縱一片衣角,當晚就被人摘了腦袋。
白日厮殺身心俱疲,入夜,趁着寂靜,淮縱謹慎地褪了衣衫在屏風後面泡澡,少女替元帥守在帳外,打瞌睡的空當沒留意一只生着純白羽毛的鳥兒飛了進去。
翌日,錢将軍的頭顱出現在淩絮帳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轟動。
一覺醒來,淩絮心情差到極點,也恐慌到極點。
馭獸之能被壓制,又被人栽贓陷害,下手之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錢将軍,就能輕而易舉地割下她的人頭。那人明明進了營帳卻不朝她動手,到底是為何?
她慶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只鳥兒熟門熟路地飛了進來。
萬物有靈,看到通靈的白羽,淩絮招了招手。鳥兒着實喜愛她,圍在她身邊繞了兩圈,最後落在她肩膀叽叽喳喳說了好一通。
起初淩絮能一次次知悉鸾軍的計劃,靠得就是這幾只有靈性的飛禽。飛禽裏面,她最愛的就是白羽。
白羽興奮地和她說完,淩絮懷疑自己聽錯了,呼吸發緊:“當真?”
鳥兒點頭如搗蒜。
“女子?”淩絮失笑:“殺名赫赫文武全才的凜春侯竟是女子?”
想到淮縱那張比女人還美的臉,她登時信了一半。神思急轉,回想起淮縱與蕭行惹人羨慕的感情,心情頓時複雜。
原來她們也……
她屈指敲了敲腦殼,再度發出感嘆:“原來是女子啊。”
是女子,那就容易多了,需知人言可畏。
兩軍停戰的第三天,淮縱敏銳地察覺到軍中氣氛怪異,士兵們時常交頭接耳偷偷摸摸說着悄悄話。這在以前絕不會發生。
她有心支楞着耳朵去聽,待聽到小兵口中“元帥怎麽可能是女子?女子又怎能娶妻!”這句話,她心神巨震,想不通身份是怎麽洩露了。
“要我幫你嗎?”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