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伏驕男的刀 (1)
日度宮去請伏驕男,其實還真沒有什麽大事。原是皇太後心裏不舒服,也挂念孩子了。她的愛寵溫席公子近來總是怏怏不樂。那是柳祁報信,說溫席的母親過世了,溫席覺得自己竟不能舉哀,反而在殺父仇人的後宮裏當男寵,真是傷心郁悶之極。皇太後得知溫席的母親病逝了,便破例許他扶靈回鄉。溫席不允許自己對太後産生感激的念頭,但形式上仍然磕頭謝恩。皇太後看得出溫席一直以來不甘心留在這兒。而自和伏驕男相認之後,皇太後整個人也看開了許多,便握着溫席的手,笑道:“我謝謝你一直陪着我,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就不必回來了。好好在鄉下過日子罷。”溫席聞言,頓感訝異。那皇太後卻沒有多說什麽,只命人給溫席打點好一切,并賞賜錢銀,便送溫席離開日度宮了。
皇太後如今心裏想的就是掃平一切障礙,拱驕男上位。她大概也沒考慮過伏驕男想不想上位。也許在她看來,任何有志氣的男人遇到了這樣的機會都是不會錯過的。甚至她有時看着那輝煌的龍椅,心裏都會湧起一股奇異又冒險的念頭:“如果……如果我是男人呢?”單單是這麽一想,她全身的血液都會為之沸騰。所以,她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一個男臣的忠誠,權力的誘惑是很可怕的。像是柳祁父子,她一早就覺得靠不住,但是因為她的自傲,認為能夠駕馭他們,才發生了現在這種無比棘手的局面。如今她和柳祁頗有默契地共同推倒伏家,然而在伏家倒了之後呢?她有時會膽怯起來,忍不住想道:“先帝前半輩子都在努力動搖黃柳伏三家,到後半輩子卻極力維護,我如今這樣做,到底對不對?”還好伏驕男非常支持她的做法。伏驕男認為:“先帝當初一定是看到了世家的弊端,才大膽地動搖三家。然而後來他漸漸發現,世家已經長成了肉瘤,先帝老了,怕疼怕流血,不舍得割肉,因此才改變了主意。但如果現在不肯挖掉這顆膿瘡,以後積重難返,就再也晚了!”皇太後的出發點其實和伏驕男不同。她只是想掃清敵人,并沒有打算改變世家豪門的風格。她自己就是世家女,她甚至打算讓伏驕男迎娶一個黃家的千金。而伏驕男想的卻是世家壟斷權力的弊端,這內憂外患的,只怕會生大變。然而,此刻的他們也算是殊途同歸。
伏驕男和皇太後聊了半天的話,那皇太後又說道:“你讓人去硐子谷做什麽了?”那伏驕男卻笑笑,說:“我不僅派小才去了硐子谷,還派金山去了囚崖。”皇太後聞言一怔,卻道;“你沒事讓人去柳家的心髒裏鑽啊?”伏驕男又道:“就是想看看柳祁平日那麽忙,他的兵練得怎麽了。”那皇太後又說道:“練得怎麽了?”伏驕男卻道:“他帶兵的時候還好,現在似乎心思也不在這個上面了。”皇太後冷笑道:“那是自然,他都想着怎麽暗鬥,那記得怎麽戰鬥。”然而,皇太後卻又垂下眼皮,勸道:“只是你也不必太常往邵郡那兒鑽,刁民難養啊。這一點上,你也該多學學柳祁,京中無論多盤根錯節的,都有柳祁的眼睛耳朵。朝廷那麽多的人,他能拉的都拉過他那兒去了。倒是你,自己不去走動那罷了,人家來見你你還推三阻四的。”伏驕男并不在意,就說道:“柳祁的心不在軍中,恰如我的心不在朝中。”皇太後聞言十分愕然,卻道:“你不惦記這些,難道還想去做和尚麽?”伏驕男摸着自己光禿禿的腦袋,說道:“不必想,我現在就在做了。”皇太後很想勸他,但又怕惹他了,便先打住不談,又帶伏驕男在日度宮裏看看風景。伏驕男在日度宮中留宿了一晚,翌日吃過午飯才回歸徑山寺。
那伏驕男回了徑山寺,又命阿大道:“讓傅郎來一下。”阿大卻說道:“小人正要跟大人說呢,昨晚宮裏似乎出了什麽大事,傅郎說什麽這昭夕兮太不夠謹慎了,他不能再偷懶,還是得像從前一樣常駐宮裏盯着。”說完,阿大又問說:“大人要傳什麽話麽?”伏驕男思忖半晌,幽幽一嘆,說道:“罷了。既然他忙,就先別擾他了。”小才倒是眼珠亂轉的, 特別想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事。
皇太後年紀大了,比較可以放下對男色的執念。然而麽,把親兒子認了回來後,她對權欲就更放不開了。她一個老婦都放不開權欲,更何況柳祁這樣的正值盛年的大男子。皇太後着手對付伏家,讓朝臣彈劾伏家驕奢淫逸。伏家卻不怕,他們認為和柳祁聯手自然可以地位穩固。沒想到柳祁華麗轉身一個風騷走位實力賣隊友,拉幫結派幫着太後踩伏家,伏家家主也是驚呆了。他甚至大膽地質問柳祁:“咱們伏家倒了,你們柳家還能好麽?”這倒是大實話,伏家沒了,皇太後就要掐死柳家了。到時候柳家沒盟友,也是坑。柳祁卻不以為然。另一方面,傅家幫魚龍混雜,是藏不住事兒的。傅幽人要替皇帝找男寵的事情很快就被柳祁知道了。說到美男儲備量,柳祁那兒真的是不輸任何人的。這儲備量都讓傅幽人有點好奇柳祁的腎是有多好。
柳祁收藏着多少美男,連傅天略同款都有,傅幽人都擔心他能鼓搗出個伏鴛鴦高仿。然而,傅幽人這個荒唐的想法居然就應驗了,柳祁還真的搞了個仿貨伏鴛鴦送進宮了。然而卻萬萬算不上高仿,只能說是普通A貨。傅幽人冷冷一看,覺得和伏鴛鴦比是差遠了,但是視力不好的話看起來還真挺像那麽回事的。只是這假鴛鴦和假天略一個毛病,就是武功不行,就是會文的。且這柳祁連伏鴛鴦本人都玩膩了,肯定也沒花什麽心思培育假鴛鴦,故假鴛鴦行動說話都不太像伏鴛鴦,只是含笑的時候側臉有幾分相似。只是皇帝确實是相思成疾,便叫假鴛鴦一直側着臉和他說話,導致假鴛鴦很快就落枕了。然而這宮中的流言是沒譜的,當初都傳傅幽人在龍床上玩瑜伽,現在又說假鴛鴦和皇帝玩什麽新奇姿勢才導致頭掰不回來,難為那些沒性生活的太監說這些事說得跟真的一樣。
這些流言也似是長了腳一樣,小碎步的都跑到伏鴛鴦的耳朵裏去了。伺候伏鴛鴦的宮人都哭着說:“最近伏家被皇太後陷害,危在旦夕,如今宮中又來了個新寵,獨得聖心。您看,這可怎麽辦啊?”又有宮人哭訴:“不僅如此,聽說花姬在徑山寺中被傅幽人勞役,日夜痛哭,連孩子也被奪走了,天天以淚洗面,将要病死了……”其實,自當日花姬淚別伏鴛鴦,伏鴛鴦就已漸漸重燃了鬥志,只是他狠不下心來。卻近日來也總聽說這些話,他便又咬牙說道:“這些人都是無情無義之輩!連那口口聲聲視我如寶的皇帝也不過是為了一晌貪歡,轉過頭就忘了舊情,枉我還認為自己有愧于他!”說完,伏鴛鴦便梳洗一番,穿上整潔衣裳往龍宮奔去。
他直闖宮門,也無人阻攔,卻見那個假鴛鴦仍歪着脖子趴在榻上,又對宮人們說:“你們沒個法子治治我這脖子麽?”伏鴛鴦正好聽見,便凜然冷笑道:“我有法子!”說着,他上前幾步,将假鴛鴦摁在桌上,“咯嘣”一聲的就把假鴛鴦的脖子扭了回來。只是那假鴛鴦痛得哇哇大叫,好似被宰了一樣。伏鴛鴦闖宮的消息很快傳到皇帝耳內,皇帝趕緊跑回宮裏,果然看見伏鴛鴦站在宮裏,仍是那熟悉的驕傲神色。皇帝感動得淚汪汪的,上前笑道:“鴛鴦,你終于來找我啦?”伏鴛鴦正要數落他,那皇帝卻低聲說道:“你先別罵我,等我遣退了下人,你再罵,給朕留點面子好麽?”那伏鴛鴦方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伏鴛鴦複寵,真可謂引起了後宮大震蕩。那傅幽人也不敢怠慢,自然也不敢安樂窩在徑山寺了,連夜就趕回宮中。現在又正值清算伏家的時期,伏鴛鴦在這個關頭複寵、重掌禁宮,傅幽人便恢複日夜伴駕的節奏,更不敢離開內宮半步。而伏鴛鴦的複寵,卻是對最近攻擊伏家的計劃很不利。伏鴛鴦又開始坐在皇帝床邊對朝政指手畫腳,皇帝從前就對伏鴛鴦千依百順,現在更是連個屁都不敢放,唯恐伏鴛鴦一個不開心又搞自閉了。皇帝又怕伏家的事情會像之前懲貪一樣牽扯到伏鴛鴦,使伏鴛鴦置身險境。
最近正是不少駐地武官進宮述職的時候,其中有安定侯曹姜,也有白華節度使餘藝。餘藝是伏忍惟舊部,有些也已經獨當一面,不在神聖軍中了,然而他和神聖伏家的關系并不緊密。伏家有難他也并未為此仗義執言,反而是韬光養晦,一副“我裝聾作啞大概就不會被太後搞死”的态度。最近太後天天想辦法鼓動群臣彈劾伏家,卻也沒有提及餘藝,可見太後并不想随便對有兵權的人出手。相反地,她比較願意趁機拉攏曹姜、餘藝,作為對抗柳家的勢力。然而,這曹姜和柳祁是多年的朋友了,餘藝卻是個縮頭烏龜牆頭草,都不太符合她的心意。鸾音卻也對太後多番勸說,又道:“現在聽說邵郡軍也越發壯大了,流民聽說去邵郡參軍就不用挨餓了,都很樂意,且對驕男公子也很感激信服。”太後卻不以為然,只道:“流民組成的軍隊能有什麽大作用?且有帥無将的也不行。”且太後又埋怨:“那昭夕兮耿直過頭,驕男卻看得起他,可是他麽根本看不住!傅幽人離宮不過一頭幾個月,後宮裏就烏煙瘴氣的,還得皇後站出來料理,不想還有伏鴛鴦重新出來作妖!”
也是傅幽人離宮,将擔子交給了昭夕兮,皇後才開始想念傅幽人的好。剛剛皇後才勸完兩個差點把房頂都掀掉了的妃子。身為皇後無子無寵,她平常走賢德路線,不好對世家出身的妃子端起皇後架子,只好笑眯眯地勸和,又陪送了些小禮品,鬧了一個上午,起因竟然是內廷分配的綢緞顏色不合心意,這綢緞是沒送對就罷了,吵嚷起來這昭夕兮也勸不住。或是奴才婢女渎職躲懶、欺壓勢弱的主子,這些原本就杜絕不了的事情越發多了起來。這昭夕兮讀了那麽多書卻壓不住事,對下管不住刁奴、對上哄不住惡主,小事化大,沒天沒夜的都鬧到皇後跟前。皇後真是頭痛不已。雖然伏鴛鴦複寵對皇後很大打擊,但傅幽人回來主管內廷對皇後也算是大不幸中的一點小确幸。而昭夕兮也覺得自己做回文員挺好的。他又對傅幽人說道:“哎呀,原來出身寒門的主子還算好相處的,世家女子怎麽半點女德都沒有?行事說話都很是可怕呀,您當初倒是怎麽周旋過來的?”傅幽人冷笑道:“我能怎麽周旋?受着呗!你還以為寒門主子容易處?甩手一個玉如意砸破我腦門的濟夫人是什麽出身?擡腳把我的腦袋往泥裏踩的花姬是什麽出身?她們可好相處麽?現在脾氣都好了,那是因為沒有了皇上的寵愛。而那些貴族妃子,就算無寵也都是有依仗的,所以能夠從一而終的難伺候。”昭夕兮登時也是啞口無言。當奴才的,都不容易呀!
傅幽人回來,開心的不止皇後和昭夕兮,還有那皇帝。皇帝見傅幽人回來當差,也十分高興,又笑道:“真好!朕最喜歡的人都回來陪朕了!”傅幽人聞言一怔,又覺得有些愧疚,覺得自己對不住皇帝的真心。伏鴛鴦卻沒那麽多內心戲,他對傅幽人的厭惡可謂溢于言表,在皇帝面前也毫不掩飾。那皇帝縱是個遲鈍的,都能察覺到不對。故他支開了傅幽人去辦事,便對伏鴛鴦說:“你怎麽了?臉色也太難看了。以前你好像也挺喜歡傅郎的!”伏鴛鴦卻冷笑道:“那是我太笨了,知人口面不知心!”皇帝嘆了口氣,說道:“他不過是比較內向,但不是什麽陰險的人。鴛鴦你誤會他了。”伏鴛鴦卻道:“我可沒誤會!皇上知道他在禦泉司幹了什麽嗎?他把花姬折磨得不成人形,還搶走了咱們的兒子,威脅花姬不準撫育孩兒!”說到這兒,伏鴛鴦滿臉都是委屈氣憤。皇帝聞言大驚,說道:“不會吧?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伏鴛鴦卻道:“皇上不如召見花姬,自然就能一清二楚。”
傅幽人正回來侍奉,卻見皇上和伏鴛鴦的臉色都不太對,不覺暗自嘆氣。那皇上想了想,便道:“朕想召見花姬。”傅幽人心裏暗忖:“果然為了這個!”然而,傅幽人仍故作驚訝地說:“皇上傳召花姬做什麽?”皇帝還沒說話,伏鴛鴦就搶先說道:“皇上見誰還需要跟傅大人報備呀?”傅幽人卻笑道:“不敢。只是花姬乃已自請服役,終身不入宮門,面聖有違宮規家法。”伏鴛鴦卻道:“你不必擡出什麽‘宮規家法’來唬人!宮是皇上的宮,家也是皇上的家,什麽時候輪到你一個奴才來說嘴?”傅幽人卻道:“小人身為宮奴,自然要謹守宮規,這不是理所當然之事麽?還請鴛鴦少爺不要為難小人!”伏鴛鴦擡手就抽了傅幽人的臉,罵道:“憑你也配!”傅幽人剛回宮當差就被打臉,實在難堪。皇帝見鬧得這樣,連忙拉着伏鴛鴦,又說道:“別鬧了別鬧了!咱誰也不見了!”說着,皇帝又對傅幽人說:“你先下去罷!”那傅幽人默默告退,待出了門,才拿手摸自己的臉,觸到被掌刮過的皮膚尚在發燙。
這伏鴛鴦和傅幽人鬧得水火不容的,皇帝夾在中間也特別尴尬。皇帝勸伏鴛鴦不住,便私下拉着傅幽人說:“以後他要打你你就躲罷!朕幫你拉着他就是了。”傅幽人無奈地說:“這不是火上澆油麽!”皇帝只好讓傅幽人無事不入內間伺候。那伏鴛鴦攆遠了傅幽人,又想拉幫結派,一會兒叫皇帝傳安定侯曹姜,一會兒叫皇帝傳白華節度使餘藝,仿佛是要拉攏他們。那曹姜素來和柳祁親厚,是拉攏不動的。那傅幽人只想道:“曹姜這個老實人,被柳祁騙得團團轉的,也是可憐啊。”那曹姜十分看不起伏鴛鴦,當面就露出鼻孔朝天的态度。伏鴛鴦哪裏受得了這個,只罵道:“你什麽東西?也敢對皇上不敬!”曹姜卻冷笑道:“我對皇上自然尊敬。但是我為什麽要對你尊敬?對了,你是什麽品階?”伏鴛鴦一時愣住了。那曹姜卻轉頭問傅幽人道:“伏鴛鴦是什麽品階?”那傅幽人便垂頭答道:“回侯爺的話,鴛鴦少爺是五品羽林郎。”曹姜一聽,哈哈大笑,只道:“那麽都說到‘敬’了,到現在你都沒向本官行禮!你才不敬!”說着,曹姜又說:“愣着幹什麽?還不行禮?”伏鴛鴦沒想到自己竟被搶白一番,還得跟這個曹姜行禮,自然是不服的。他只說道:“你我都是武人,不要看這些虛禮,只看本事罷!”曹姜不以為然,冷道:“你這個小兒能有什麽本事?”伏鴛鴦卻冷笑道:“自然是武功。你我比武,輸了的便向勝了的磕頭喊爹,你看怎麽樣?”曹姜也沒想到伏鴛鴦會提出這個。伏鴛鴦卻說道:“看來你是不敢了!”那曹姜哪裏激得,冷笑道:“我怕一拳捶死了你,皇上砍我的頭。”皇帝這個乖寶寶聽了只覺得這太殘忍太暴力了,連忙喊停:“不行不行!拳腳無眼啊,傷了誰都不行!不行不行!不打不打!”
說着,皇帝又求助般的對傅幽人說:“傅郎,你說是吧?”傅幽人微微一笑,答道:“确實如此,打傷了誰都不好,還是比點別的吧。”伏鴛鴦卻問道:“哦?那你說比什麽?”傅幽人說道:“比如騎射,這些都不容易傷到對方。”伏鴛鴦和曹姜聽了,便也都有了比試的意思,都想壓過對方的氣焰。皇帝是個耳根軟的,連傅幽人都說要比,皇帝更沒話說了,只能說好。
那邊校場已經準備好了。還好曹姜是騎着馬來的,到了宮外才将馬拴住。現在把馬拉來也容易,曹姜是摩拳擦掌,似乎是非要贏過伏鴛鴦不可。伏鴛鴦也是等着曹姜輸掉給自己磕頭。傅幽人也是不懂,曹姜和鴛鴦都年紀輕輕的,那麽喜歡別人跟他磕頭喊爹,大直男的心思真的很難懂。
皇帝擔任裁判,一聲令下,伏鴛鴦與曹姜都跨上了馬背,策馬往前奔了幾步,引弓射箭。共跑十圈,看誰的箭準。二人都是戎馬過的,又自小習武,根基都頗好,偏是伏鴛鴦最近郁郁寡歡,進食少,運動也少,認真比試起來才發現身手不如從前了,但也無法,只能咬牙往前。卻見曹姜身手比伏鴛鴦想象還要靈活,他本來體量就魁梧,又是天生大力,天天都練兵,那體格倍兒棒,騎着馬唰唰唰的連續八箭都正中紅心。伏鴛鴦看着曹姜策馬在他面前晃過,那得意洋洋的模樣更是可惡,伏鴛鴦心中嫉恨交加,拉起弓來故作瞄錯的模樣,卻偏偏一箭發出,直往曹姜的馬腿上飛去。那曹姜面對着箭靶,毫無覺察,倒是傅幽人見狀,大呼:“當心背後!”那曹姜聽了,皮肉頓時就緊了,但這話語也快不過飛箭,那箭一早插入了馬的肉上,那馬痛嘯一聲,失蹄倒地,連帶着曹姜往地上倒去。幸好曹姜聽見傅幽人提醒,他本人也機警,順勢打滾卸力,不然也是堪憂。伏鴛鴦偏從馬背上跳下來,說道:“你耍賴,擋着我的箭靶了!”曹姜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沒想到卻被伏鴛鴦一個惡人先告狀,曹姜更是氣得臉紅脖子粗,也顧不得什麽說理辯駁,直接罵道:“我艹你媽!”伏鴛鴦本來想好一肚子狡辯的話要說,竟沒想到曹姜直接來這麽一句,故他打好的腹稿一時也無從發表。曹姜懶得和他哔哔,擡手就是一掌打過去,伏鴛鴦也是敏捷,一下就躲了過去。曹姜見一掌不成,又上一拳,伏鴛鴦哪裏肯站着挨打,便也出手,二人你一拳我一腳地打起來。
皇帝斯文人啊,身邊盡是些女子和閹人,哪裏見過男人打架啊,一時也是驚呆了。傅幽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自然沒有要插手的意思。侍衛們見皇帝和傅郎都不發話,也不敢輕易上前,畢竟曹姜和伏鴛鴦都不是好惹的。在皇帝愣神的當下,曹姜已仗着天生的體型優勢将伏鴛鴦撞倒在地,迅速地将其壓倒,掄起拳頭就打,直接打臉不解釋。伏鴛鴦連忙扭頭躲避,卻也被擊中了臉頰,口吐鮮血,噴掉了一顆白牙。皇帝這才驚醒過來似的,大叫着說:“快!快住手!”曹姜見人也打了,氣也出了,皇帝也發話了,便啐了一口,方放開了伏鴛鴦。伏鴛鴦卻被打得眼冒金星,口腔裏全是血腥味兒。傅幽人見狀,連忙說:“你好無禮,還不退下!”曹姜馬上會意,滿口該死,飛快告退。皇帝覺得哪裏不對,正想說什麽,傅幽人卻說:“哎呀,快扶鴛鴦少爺啊!”皇帝一時慌亂得很,也沒想到什麽,只上前去扶伏鴛鴦,又命人傳太醫,亂作了一團。
伏鴛鴦受的倒是皮外傷,只在宮裏養着,他又不依不饒,非要皇帝重罰曹姜。傅幽人冷眼看着,只覺得伏鴛鴦确實今非昔比。經歷過柳祁折辱又重新站起來的伏鴛鴦對體面這種事情已經不太在意,因為要輸掉比賽就使下三濫手段,回頭還惡人先告狀,被揍了就裝委屈撒潑打滾,這些事情,以往的伏鴛鴦是做不出來的。現在攤上了一個會玩陰的伏鴛鴦,傅幽人更不敢掉以輕心,也不敢提放假什麽的了。然而麽,今日輪到他人值夜,傅幽人也不想待在宮裏,一來是怕伏鴛鴦在氣頭上,打他出氣,二來是他也想去見曹姜。
曹姜原在驿館裏住着,聽說傅幽人來了,連忙讓人準備酒食招待傅幽人。曹姜三杯黃粱下肚,直罵伏鴛鴦不是個東西,那傅幽人便說他:“你既然知道伏鴛鴦不是什麽東西,你何必跟他較真起來?反使你自己的格調也下去了!”曹姜卻道:“你不必勸我,我原是這樣暴脾氣!若說有一天死在這個上面,我也樂意!不然憋着一肚子氣活個千年也就是烏龜王八!”傅幽人聞言嘆氣,只說:“我倒夠忍氣吞聲的,你可是罵我王八了?”那曹姜連忙說道:“哎呀,我沒說你,我說我!我真特麽該死!”傅幽人卻又說道:“你們戌邊的難道不是最忌諱?卻滿口死呀死啊的!”曹姜卻滿不在乎地道:“大男人忌諱這個忌諱那個的!跟個娘們兒一樣!”這話剛說完,曹姜就已經後悔了,剛剛說話像罵傅幽人忍氣吞聲縮頭烏龜,現在這話說着又像是說傅幽人多忌諱不是男人,戳的都是傅幽人不肯就死而淪為閹奴的痛處。那傅幽人确實覺得痛,然而傅幽人又明明知道曹姜沒那個意思,只是他自己想到就不免有些難過。曹姜也是越想越氣自己,猛擡手掄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又說:“我這個傻逼!”傅幽人見他這樣,也是吓了一跳,連忙堆起笑來,勸道:“你做什麽?吃了酒就發瘋!都已經是娶妻生子了的人了,還不知道個輕重!”
曹姜聽傅幽人說起娶妻生子的話,便想到了柳祁,又說:“說起來,柳祁娶老婆我都沒到場,他現在得了孩子了,我也該去看看。只是好可惜他老婆……”柳祁的妻子難産而亡,傅幽人總覺得不是那麽簡單。他的直覺也是對的,柳祁一早看這個黃氏女不順眼,覺得女人難産死是比較自然不引起懷疑的事,故就讓她這麽死了。傅幽人道:“難道你進京以來都沒見過柳祁?”曹姜卻說:“父親特別交代過,說我進京在面聖之前不能見什麽大官,最好面完聖了也不要見。”傅幽人點頭說道:“令尊這麽說倒是很有道理呀。”曹姜卻搖頭嘆氣,說道:“他還特別說了,讓我別去找柳祁。我覺得這樣不仗義!他死了老婆我還不去安慰兩句麽?他得了龍鳳胎我還不去賀一下麽?這倒不像話了!”傅幽人卻說道:“如果柳祁是你的真朋友,是能夠理解的。”曹姜卻甩手搖頭說道:“我自己都不能理解!”傅幽人卻斂去笑容,正色道:“你當謹記自己的身份,先是朝廷的侯,再是太華節度使的兒子,然後才是柳祁的朋友。”曹姜聞言默默。傅幽人又說:“只是為什麽令尊還特別吩咐你不要和柳祁來往呢?”曹姜卻嘆道:“他好像是不知道聽了什麽人說什麽話,總覺得柳祁貪污,為了喂飽自己克扣咱們這邊的軍饷。你看,這像話麽?如果他真的貪了,之前查貪的時候連伏鴛鴦這種皇帝最寵的人都抖出來了,怎麽柳祁還是清清白白的?”傅幽人聞言冷笑,說道:“此言差矣。咱們可親自派了人去硐子谷、囚崖查探,那兒的兵将錦衣玉食、欺男霸女,跟一窩子賊人一樣。”曹姜聞言也是大驚,又不肯相信,只道:“就算如此……那也不代表柳祁知道啊!”傅幽人卻說道:“柳祁當然知道。”傅幽人自然是有證據的,然而他又對曹姜說道:“只是柳祁現在看着還‘清清白白’,全因這事情會牽連到太後的黃家。所以太後都不管,更沒人敢告了。”曹姜也沒想到有此複雜內情,仍是覺得難以置信:“柳祁怎麽能是這樣的呢?再說了,他和我誰跟誰呀,哪能克扣到咱頭上?”傅幽人卻冷冷笑道:“對呀,你和他誰跟誰呢?”
柳祁無心管束自己手下的少将、副将,放任他們在當地吃空饷、欺男霸女。當然,柳祁還是知輕重的,并未克扣到曹姜的頭上,他還是很珍惜曹姜這個資源的。然而,不怕神對手,就怕豬隊友,柳祁的豬隊友兵部尚書卻貪到了曹太華的頭上。曹太華多少年的老狐貍了,哪裏不知道?兵部尚書和柳祁是一夥的,那曹太華自然也要記恨上柳祁了。柳祁雖然很快知道了這件事,但也沒什麽辦法。兵部尚書是黃家的人,柳祁就是靠着這位侍郎的關系,才讓皇太後投鼠忌器,所以他也不好對兵部尚書指手畫腳。
傅幽人和曹姜飲完酒談完事,便出了門去。馬車旁候着的騎奴問道:“大人是回宮還是回府?”傅幽人只覺自己滿身酒氣,不便伺候聖駕,但看着月上中天了,他若回府洗漱也沒睡得多久又要起床梳洗進宮,倒是更折騰了,不如回宮裏內廷司睡一覺。故傅幽人便說:“回宮罷。”
傅幽人上了馬車,也覺得無比困倦。連日來他心神消耗頗大,頗為勞累,今日吃了點子酒,更是覺得困乏,便閉着眼睛打瞌睡。只是這馬車颠簸,他也不容易入睡。本來馬車就容易颠,然而傅幽人身為宮奴不敢僭越坐轎,只好花大價錢請了個駕車技術高明的老司機做他專屬的車夫。但這馬車走了這些路還颠得很,讓傅幽人一下産生了疑心。傅幽人便撩開車簾的一角,悄悄打量,這月色照耀下可見駕車的人穿着一身黑衣,頭戴着一頂鬥笠——黑袍寬松,鬥笠遮臉,這人分明是想掩飾自己的身材容貌,不讓人看出自己是假扮的。傅幽人也怪自己太累了,又吃了酒,竟沒有認真看清楚就上車。雖然身形面貌被服裝掩蓋,無從判斷,但從駕車的手法還是可以看出,這人根本不是傅幽人高價聘請的老司機。這下傅幽人的酒全醒了,背脊都全是冷汗。他又環視四周,卻見這馬車居然駛入了空巷,并不走正道,他更是明白此人來者不善。也是這樣關頭,傅幽人幹咳了兩聲,故作鎮定地說:“先停一下,我要小解。”那車夫便拉住了馬車,又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走開了幾步,背對傅幽人。傅幽人從這人下車的動作迅速判斷此人是個練家子。故傅幽人冷笑一聲,從腰間摸出飛針,往車夫後頸打去。
這空巷裏寂寂無聲,故那飛針破風之聲竟顯得分外嘹亮,車夫一下豎起了耳朵,動作也是很快,在電光火石之間摘下鬥笠,堪堪将那飛針擋住,這飛針卻紮穿了鬥笠,險些破了鬥笠而出。傅幽人暗悔自己吃了酒,動作少緩、腕力稍欠,不然那針必然能夠穿破鬥笠紮中這人。然而傅幽人定睛一看,卻見月色下這人摘下鬥笠後便露出光頭和玉面,乃是伏驕男!傅幽人又吓了好大一跳,十分慶幸自己吃了酒沒把人給紮中。只是傅幽人瞪着眼睛看着伏驕男,吃了酒又吃了驚,腦子也轉不過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你……您……大人,您……晚上好嘞!”
伏驕男看着鬥笠上的飛針,又看了看傅幽人,笑問:“沒毒吧?”傅幽人有些尴尬地說:“沒。”伏驕男才放心地伸手将飛針從鬥笠上拔出來,正想随手丢掉,傅幽人卻勸阻說:“別呀……大人……”随後,傅幽人又有點難堪地補充一句:“挺貴的。”伏驕男才打量起手上這飛針,此針是精鋼所制,材料費就不低,還打造得如此精致、輕薄、尖銳、便攜,真是居家殺人必備之佳品,這麽輕輕的一枚價值恐怕得要用“金”做單位。伏驕男便走到馬車邊,伸手将飛針奉還,又笑問:“傅郎還要小解麽?”傅幽人也是窘迫不已,只道:“不解、不解了。”他真想說:“有得解都特麽被您吓回去了。”
伏驕男又道:“我說呢,怎麽你出門也不帶個護衛跟着,原來麽,你還有這等本領。”傅幽人尴尬地讪笑着:“我身為宮奴連轎子都不敢坐,還帶護衛呢?再說了,咱好歹從過軍的人,有一點點微末的本事,倒叫小人在關公面前耍大刀了。”伏驕男卻忽然仰天大笑起來,那笑聲震得樹上的鳥都驚飛了。傅幽人見伏驕男笑了半天,聲音都有些啞了,眼角笑出了淚滴,還是停不下來。這傅幽人很是窘迫,又問道:“大人笑什麽?”伏驕男方止住笑,緩了半天卻說道:“我在想,差點被你殺了。”傅幽人卻心有餘悸,道:“這有什麽好笑的?”伏驕男作迦藍而來,素來穩重,如今卻露出孩子氣的笑容道:“就是覺得好玩。”傅幽人卻已驚出了滿頭大汗,只取了巾帕一邊擦汗一邊說道:“大人可別再這麽玩了,我膽子小,經不起呀!”
伏驕男但笑不語,倒是傅幽人說:“大人還說我呢,您一個人出來也不帶個護衛。護衛不帶也罷了,連兵刃也不帶?只戴個鬥笠?”伏驕男卻笑道:“我也沒料到你要來殺我啊。”傅幽人也是語塞。倒是伏驕男最趁手的武器是大刀,大半夜的穿着黑袍戴着鬥笠手邊還帶一大刀,他恐怕自己進不了京城的門就被拿下了。
傅幽人才想起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