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常胎生的皇子怎麽好意思做皇帝?
讀過史記的人都知道,每個皇帝的出生,都伴随着探射燈一樣的紅光漫天,香水專櫃一樣的奇香滿室,比較高級的明君都是母親夢到神龍神熊各種神獸,随後處女産子,達成哺乳類動物無性繁殖的成就,實在令當代生物學家無地自容。簡而言之,就是“無神化,不皇權”。
在此無跡可考的朝代,有四大家族,主要是金家出皇帝,黃家出皇後,柳家出将軍,伏家出神棍。伏忍惟,是出自伏家的将軍。都說他是伏聖女的弟弟,其實他自己知道,他是伏聖女的兒子。這個伏聖女頗為大膽,可惜現在的人已經不信聖女單性繁殖這一套,因此她兩個兒子三個女兒都記在伏家其他長輩的名下。
伏依依按照家族的要求,少女時入國寺修行,沒多久就懷孕了。她本想強行忽悠,硬說:“神跡!這是神跡!”那虔誠學佛的國師撫着花白的胡子道:“你以為我傻餅呢?”她産子當晚,寺中女醫便将孩子立即抱走,送回了伏家。從此她成了她頭一個孩子的“姑姑”。如今她已貴為神聖王後,“弟弟”伏忍惟也是平亂大将軍了。
伏忍惟平生最恨的事情就是迷路,他打仗時就迷過路,也才被他最讨厭的小人搶了軍功。他冷哼了兩聲,迷路在了這偌大的皇宮之中。除了迷路,他還讨厭太監,因此他不肯讓太監帶路,導致了他又迷路。
“馬蛋兒,這皇宮的路比太監的蛋兒還難找!”伏忍惟不禁罵道。
“将軍要找誰的蛋兒呢?”一把沙啞的聲音忽地響起來。
這聲音啞得似烏鴉一樣,是尋常人所沒有的,故伏忍惟一下就認得了,冷冷地回過頭,便看到一個身穿黑紗袍子的太監站着。不說的話,誰也看不出他是個太監,因他長得頗為眉清目秀,且話音并不尖細,反而很粗啞。
伏忍惟眯起眼來,總覺得這太監的臉龐左邊淡淡的玉色十分礙眼,似是受過皮肉之傷,以藥愈了,仍留下一大塊與其他膚色略微不同的疤痕。但也是伏忍惟眼力異于常人,這膚色上細微的區別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
伏忍惟淡瞟他一眼,說道:“找你丫的!”這太監笑道:“好的,那咱們現在去‘寶貝房’?”伏忍惟聞言,頗覺惡心,只道:“好了,傅幽人,你找我什麽事?”傅幽人便走到伏忍惟身邊,說:“前兩日收到一個奏本,奴不知怎麽呈交陛下。”伏忍惟冷笑道:“你這太監管得也忒多了些,奏本也敢攔着不讓聖上看?”傅幽人幽幽一笑,從袖中取出奏本,遞到伏忍惟眼前。伏忍惟深知閱讀奏本不妥,但還是忍不住接了過來,攤開一看,頓時臉上失色,說道:“伏……伏聖後懷孕了?”
伏聖女,現已封聖後,別居聖宮,怎麽會有孕呢?但她當年當聖女在國寺不是一樣懷了嗎?所以她真是個能人。
傅幽人将奏本奪了回來,笑道:“可不是,真是恭喜了。”伏忍惟仍記得這本子奏說她敗行失德,淫亂內廷,污穢聖地,難當神聖王後之名。
伏忍惟冷道:“哼!你也少貓哭耗子,如今你不最開懷了?”傅幽人卻道:“我怎麽貓哭老鼠了?我也沒哭,只是恭喜聖後有孕。”伏忍惟卻道:“你不哭,還恭喜?那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傅幽人卻道:“聖後有喜,是好事呀,将軍何以怏怏不樂?”伏忍惟便道:“既然是好事,你怎麽說不知道怎麽呈給聖上看呢?”傅幽人便道:“這也要看将軍的态度了,如果将軍以之為喜事,就是喜事,以之為禍事,便是禍事,福禍相依也。”伏忍惟罵道:“我就知道你巴望着這一天呢!只恨我當年讓你立軍令狀,才讓你割蛋,這割蛋之仇,你定要報的!”傅幽人又是一笑,說道:“果然是将軍所言,那将軍還得護好自己的貴蛋才是。”伏忍惟被他一句堵了回去,便悶聲不語。傅幽人又道:“我自己立的軍令狀,自己甘心受的宮刑,怎麽會怨恨将軍呢?再說了,若我不是受了宮刑,又怎麽能夠侍奉聖駕,又怎麽會有今日的造化?說起來,我還得謝謝将軍的再造之恩。”
伏忍惟又罵道:“滾你娘親!你要怎麽擺弄咱們姐弟,你直說就是了。”傅太監方說:“我怎麽就要擺弄你們姊弟了?”伏忍惟冷笑道:“你不直接把奏章呈報,不就是為了要挾我麽?不要以為我滿口髒話就以為我沒腦子,這點道理我怎麽不懂?”傅太監便笑着搖搖頭,又拍了兩下手,這手掌擊打的聲音在空曠的長廊上聽來十分響亮,不過一瞬,便有幾個小宮女從走廊盡頭趨步來了,又與伏忍惟、傅太監請安。傅太監笑道:“送伏将軍出宮罷,他不認路。”伏忍惟臉上忽紅忽白的,只等着傅幽人,傅幽人卻道:“我知道伏将軍不喜歡太監。”說完,傅幽人便慢慢地走開了。幾個小宮女便送了伏忍惟出宮。伏忍惟一離宮,便往聖宮去拜訪伏聖後。
聖宮的路不遠,就在皇城內,也不大,故伏忍惟能夠認得路。他急急忙忙地進了殿,拜見了聖後。伏聖後看着倒很年輕,仍是那貌美如花的模樣,身穿白色的紗衣,倒真似個聖潔的女神。伏聖後見他匆忙,便說道:“怎麽?你也知道了?”伏忍惟打量了一下聖後,見她袍子寬松,倒看不出身孕來,只屏退了左右,又靠近了伏聖後,說道:“你怎麽又做這樣的事?當初在我朝,就是你這樣,方讨了太後的嫌,差點像當年熊妃一樣母子俱亡。”伏聖後卻笑道:“可我不是自請和親,去了外藩當王後,遂安然無恙了?還讓你随我一起去了,有機會帶兵,當個好男兒。”那伏忍惟又道:“那也罷了,你到了外藩,當了藩王後,還幹這樣的事,險些被砍頭!”伏聖後卻又笑道:“可我先一步毒死了那個叛亂的臭藩王,讓你帶部衆回了本朝呢。這日子可好了。在外藩就是當個國王,也就是在這兒當個鄉長差不多,好沒意思的。”伏忍惟對這個任性的母親也是沒什麽辦法,只嘆道:“可現在卻沒那麽輕松了!太後一直針對你呢,還要趁勢将你告倒,你說怎麽辦?”伏聖後卻道:“傻孩子,她要把我弄死,還能告訴你知道?”伏忍惟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說:“倒是那個傅太監,他知道了,還告訴我們,不知道是什麽心思?”
伏聖後便道:“前兩天,他送了兩個方子來,我就知道了。”伏忍惟愕然,問道:“他送了母後哪兩個方子?”伏聖後便說:“一個是安胎藥方,一個是堕胎藥方。”伏忍惟便不語了。那伏聖後又說:“我将安胎藥留了下來,他知道我的意思的。故他才将狀告我的奏章攔了下來,故意在你面前張揚他的威風和恩德。”伏忍惟卻嘆道:“這丫是個天殺的!嘴裏說着效忠太後,私下又幹這種小動作,我最恨這些沒根性的牆頭草,這些沒蛋沒根的果然不是好東西!”伏聖後冷道:“我也是沒蛋沒根的呢。”
伏忍惟一時被堵住了,也不接這個話,只笑道:“只是我們現在怎麽辦?你決意要留下這個種?”伏聖後便道:“這孩子的父親我不大确定,但孩子的娘親必然是我沒跑的。既然是我的孩子,我當然不能打掉。我要是個懼禍的,這世上也沒你這個大将軍了。”伏忍惟卻動容不起來,只說:“唉……若你要生下來,單憑傅太監一人,難道就能保得住?太後也不是聾子呀。”伏聖後便道:“傅太監只是奔走牽線,為了讓我說一句話。”伏忍惟皺眉說道:“什麽話?”伏聖後淡淡一嘆,說道:“就是向史官口述太後國寺生子之事。”
皇帝不是太後的親生兒子,好像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但是皇帝和太後都沒有親口承認過、或者否認過,也不會有人擅自提起相關話題,是皇室一種溫暖的默契。史書目前也忠實地記錄着,太後只生過一個早夭的公主,當時陪産的是聖女伏依依。小公主夭亡之後,太後一直無子,方把別人的兒子弄過來,說是自己的,又說是在國寺生的。
為了符合明君的描述,太後還說了,這皇帝出生的時候,整個佛寺都特麽在發光,跟白天一樣,閃瞎了大家的眼,又這皇帝長得太特麽好看,被閃得暈乎乎的産婆還以為皇帝是個女嬰,誤報了性別,以為是個公主,其實他是個皇子。這皇子只要一離開佛門,就會發光,還是七彩的那種,像是行走的彩虹,故國師将此子留在國寺修煉。到年長些的時候,這孩子方能夠學會控制自己側漏的霸氣,不再随便閃耀個性的光彩,方被帶回宮中撫養。這瞎扯淡的故事,被廣為傳頌,但史官覺得孤證不立,不肯寫進書裏去。先帝已經駕崩,過去後宮的人也被太後清理得差不多了,國師因為和太後意見不合也被廢了,只剩下伏聖後可以幫忙。只是皇太後和伏聖後關系并不很友好,故每次提及此事,伏聖後都說:“啊?不記得了。”如今,傅太監向伏聖後獻計,勸說她以此換取母子周全,伏聖後方應承了。但伏聖後實在不想說這麽扯淡的故事,于是就緩緩說道:“孩子生出來體弱,找了替身也不中用,便留在了佛門修行,功德滿了後方回宮為皇子。”太後覺得這故事也還可以,只要說皇帝是自己生的就行了,反而是皇帝聽了,默默搖頭,覺得不太霸氣。這年頭,正常胎生的皇帝在史書上都沒什麽地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