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出手來呼叫着他的名字,他也伸展開手臂想和他們熱情相擁,卻觸到扭曲變形的牆壁,欲吞噬掉他的身體,從他最脆利的自尊開始。
他不能停下,停下即是死亡。竭力拒絕所有質疑和否定,一旦有挑剔的聲音就用更淩厲的詞句惡狠地反擊,可此時此刻突然不得不頓住腳步,環顧四周,他突然感到偌大別墅空空蕩蕩,唯剩這世上将只餘他孤身一人的焦慮,這似曾相識的絕望。
他只是想幫助和他一樣熱愛街頭文化卻苦于沒有金錢資助的同伴。他不想看越來越多的孩子受他曾經受過的壓抑痛苦,再迫于來自家庭、社會的壓力放棄曾經的夢想。如果這都是錯,如果這都算錯!
闵玧其憤然扯下臉上的浴巾。那個樸智旻,居然敢說他是為了拯救他自己?!他要是為了自己,就不會賭上父母期望建立SUGA,才不會在意圈裏又有誰是不是去不起錄音室,是不是即将食不果腹流落街頭,誰又會日夜煩心說唱音樂能不能跻身主流,為其始于街頭最終淪為地下不為人知的悲哀命運而輾轉反側,為那些被浪費、被埋沒的才華長籲短嘆。
還有他永不曾停歇的筆。随身攜帶的歌詞本上塗寫滿各色韻律。他睡前寫,在公交車上寫,喝酒到盡興處和三五好友一起寫,不知疲倦地寫詞,制作demo,不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将HIPHOP文化發揚光大,企望着若幹年後的某一天有個半大小子偶然再聽到一首觸動心弦的歌,從此像歷史上所有嘻哈少年一樣,被這種真摯直率、自由不羁的表達方式俘獲,義無反顧投身其中,為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只有一代接一代的不懈努力,HIPHOP才不會沉寂,乃至死亡。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所做的努力。他接濟過的音樂人、舞者甚至是塗鴉師數不勝數,從一面之緣到生死至交。他們以音樂向外界發聲,走上街頭用最直接的表演宣示存在。逐漸大邱SUGA的名號越來越響,越來越多懷抱嘻哈夢想的少年彙聚一堂,大家的創作從不停止,他亦扪心無愧。
漸漸平複了心情的闵玧其閉上眼睛。可事實就真的如他想象般那麽美好無憂嗎?
近年來饒舌商業化愈演愈烈,偶像歌手嘻嘻哈哈模仿着b-boy的舞姿,不能做vocal的便去當rapper,不懂絲毫說唱也能将幾句別人寫的詞念得有聲有色;人們格外鐘愛朗朗上口的廣告表演,無論什麽音樂形式佐上打碟,略微低沉的嗓音,都會被冠上hiphop之名。巨大商業利益引誘下,說唱歌手靈魂盡失。這個行業自上而下鼓吹着腐朽金錢,坐井觀天的自我膨脹和“看不慣我的人都是嫉妒的haters”這般愚蠢的價值觀;money,leaf,bitches,堕落的主題糟糕的歌詞破爛的技巧不變的押韻卻被外界奉為說唱,而真正潛心做HIPHOP的人卻永遠默默無聞,入不敷出。
反觀這樣大環境熏陶下的創作,又怎能擺脫世俗的糾纏。只是他一直選擇忽視現實,天真地以為只要尚有SUGA一群有識之士孜孜不倦地輸出,這樣的境況終有一天得以扭轉。可現在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打碟好手金太宇毅然決然走上了他最鄙夷不屑的偶像歌手之路,娛樂公司理事大搖大擺走進他的聖土,喝着SUGA的酒單憑一紙合約就能釣走人才無數,外界始終對他們的努力報以偏見。
還要他怎麽做?
他要怎麽做才能夠以一己之力抵抗這洶湧而來的商業名利?
“你知道大家要的是什麽嗎?”樸智旻的質問猶歷歷在耳。
“你以為你多收留幾個像我這樣的人就夠了嗎?”
當然不夠!恍然自混沌中看出光明的闵玧其猛然坐起。
他不能再這樣一昧沉浸在自我塑造的小世界裏。成為經紀人!成為溝通地下hiphop和主流音樂的橋梁!當權者!只有成為當權者,才能真正意義上不受任何人擺布,将他認可的音樂、才華推向全世界。
他要成為當權者!
闵玧其胸中蘊藉着豪情壯志,呼之欲出,只是寧寂的房間提醒到,他身邊已然無人聆聽。那個心甘情願守在他身邊,總是自诩他南韓第一迷弟的金太宇被他長時間的孤注一擲逼進犧牲自我娛樂大衆的漫漫之路。而樸智旻……
闵玧其拉過枕頭蓋在自己臉上,拒絕想起,可樸智旻的神情始終盤踞在他的腦海中。
初見時他正和金南俊幾個好友讨論新歌verse分配,說話間轉臉,一個怯生的男孩不偏不倚恰好映入眼簾。透過紛繁的人群,他注意到他小心翼翼坐在吧臺前,既不想被人發現是第一次進酒吧地挺直腰板,可手腳都好笑地拘束着的樣子。涉世未深的晶瑩眼睛裏盛滿夜星光芒。于是他上前送了一杯酒給他。
第二次,他發現那孩子居然再次光臨,還上臺參與了尬舞。他毫不意外地看他被氣勢淩人的b-boy們哄下臺,躲進洗手間一整晚都沒再露面。而敲開門的那一瞬間,他擡起哭得通紅的眼睛看向自己,他便可以确認他是同類。
是一樣年輕且不甘示弱的少年,擁有同樣不安的靈魂,渴望改變,渴望夢想,渴望憑借一雙拳腳在這世界闖出一番名堂的他自己。
所以在得知他和家裏學校鬧矛盾時,他幾乎毫不猶豫地決定要收留他,甚至不惜以珍藏苦艾酒和半片違規藥做收買;在他關于學校和跳舞之間搖擺不定的時候,堅定地替他踢除學習的可能性——一如他當初為自己選擇的那樣。
同住的幾個月稍縱即逝,短暫到闵玧其甚至來不及衡量其中的幾分愉悅。他對他,亦不可能産生什麽異樣感情。就算SUGA好友打趣樸智旻喜歡他,金太宇抱怨新來的小子打聽太多關于他的過去轶聞,他也不過一笑置之。
對于一個個體甘願折斷自身只為迎合另一個個體的做法,他一向嗤之以鼻,敬而遠之。可當他和他在雨夜裏并肩躺在濕冷的地上,當他戰戰兢兢擡起臉想要親吻自己的時候,闵玧其恍惚了,直到樸智旻說“喜歡”。
他雖懂得憤怒、不甘、崇拜、沮喪、歆羨,還有世間其他千萬種情緒,卻對“喜歡”這樣的複雜情感一無所知。那種将身體、心情交出去任由他人掌控的甘之如饴令他厭惡,卻又正是這種難以言喻的感情在昏暗雜物室裏給予了他無上滿足。
十八歲最張狂的年紀,他将酒精、性、鼓脹的欲望揉雜,混合成青春最豔的交響曲,斑斓紛呈的超現實主義畫布上最坦熾的一筆。
喜歡,難道不就是為所欲為,恣意妄行嗎?
闵玧其翻個身。
按道理他不該在意這些細節,但不知怎的,他就是禁不住想起那夜疼得咬緊牙的樸智旻,頭發因汗黏在額上,細細的眼睛蹙着滿是碎光。
是眼淚吧?明明很疼,卻仍一聲不吭地忍受着、甚至小幅度迎合着他。陪他喝醉的時候也是,趴在馬桶上吐到膽汁都快出來也一直忍耐的樸智旻。只為他一句“連冠我看看”就發狠減脂健身、苦練舞技最終奪冠的樸智旻。那個他自認兩人之間絕對只保有兄弟情義的樸智旻,本可以輕易逃開他,賭氣說不做了,可為什麽沒有?他為什麽心甘情願受他折磨擺布?只是喜歡嗎?
因為喜歡,所以甘居人下,寸步不離。因為喜歡,他才理所當然地對他所有愛好了如指掌,無怨承接他全部的喜怒哀樂。
原來喜歡,是這樣矜持而偉大的東西嗎。
是和自己看見他跟經紀公司理事談笑風生旁若無人的感覺一樣嗎,有那麽點堵,還有點針紮的酸,好像加了鮮檸檬汁那般澀的心。
明明冠冕堂皇說着不喜歡,卻還是忍不住關注,甚至在看到名片後故意在他面前做出和別人親密的舉動,報複性地看他贏了尬舞也在SUGA買醉的狼狽,滿不在乎地奪過他的喜歡,如同對待一件物體,一個玩具,開心了才捧在手心把玩,膩煩了就一腳踢開,那樣地,辜負着。
他的世界從不懂得先說了喜歡的那個人也值得溫柔相待,更不會明白道貌岸然的喜樂平和下隐藏的是一顆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心。
他對他的欲望,刻意為之的折磨,争吵的每一句話溫熱地潑出去,此刻變成冷箭流回來,射穿自己的心。他無法舍棄他對他的依戀,他的勇敢,哭着也說要贏的那張臉。他眷戀他平滑的皮膚,仰目時不知所措的迷惘,以及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