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施洛作為嚣張慣了的太子爺, 有身後勢力開道,又被經紀公司衆星拱月捧, 在娛樂圈中向來是肆意橫行, 從來只有他讓別人滾的份,現在驟然被賀遲态度冷硬地讓出去,本就炸了的他怒氣更是往上直竄一大截。
他當即微眯起眼睛, 冷笑一聲,腳踩上椅子、猛地往門口踹去, 語氣也是惡狠狠的:“沒說完,該出去的人是你, 滾吧!”
這句話話音落地,他才擡頭看向門口的人,随之一怔, 認出了男人的身份。但施洛正在氣頭上,絲毫不把對方風娛董事長、賀家現任大家長這身份放在眼裏, 眼皮撩了撩, 目光毫無畏懼、甚至是挑釁地瞪視過去。
對比之下, 賀遲便內斂許多。
他邊擡手慢條斯理地松開袖扣, 邊如散步般走過來,湛藍眼眸輕斂, 睫毛将眼底情緒遮掩了去, 薄唇緊抿,一張臉淡漠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男人呈現出的是一種忽略态度,不過身上那種紳士溫和的氣質全然褪去, 整個人宛若月光照耀下的刀鋒,在無聲之中透出冷冽。
這讓施洛後背倏然生寒,卻也更令他挺直了腰板:“賀董這是要……”他正打算陰陽怪氣地說點什麽,來撐一撐自己的氣勢,卻兀的被一只素白的手拍了下肩膀。
話戛然而止。
正巧賀遲走到了施洛面前,虛着眸光、居高臨下打量後者。他上位者的威嚴全然顯露出來,那是經歷漫長時光沉澱而出的兵不血刃,像是獅群中的王,不動聲色間便能吓得敵人身軟腿抖退去——令郗長林感到莫名熟稔。
休息室內的氛圍緊張且凝滞,之前被施洛趕出去的助理站在門邊探出個腦袋,哆哆嗦嗦着在手機上打字,做賊似的,大氣也不敢出,大約是在報告少爺又闖了什麽貨、惹了什麽人。
被按住的施洛不太服氣地動了動肩膀,郗長林在心中輕嘆,手滑下來,挪了一步站到旁邊,不過也順勢捉住賀遲松完袖口逐漸垂下的手,抿唇後輕聲道:“公開場合還是別打人了,傳出去影響不好。”
“好,不打人。”賀遲點點頭,反手将郗長林拉到自己身後,緊接着擡腳一勾,将離施洛最近的那張椅子踢到半空,跟着用力一送,使之剛巧擦着施洛耳邊頭發過去,砰的一聲砸落在地。
地面青磚甚至裂開一絲縫隙,而青灰色的發絲起落之間,緩緩飄下一根到施洛肩頭。
巨響之後再無他聲。
施洛被這一下吓得臉色發白,額上冷汗如雨,眼底各色情緒交織,最終彙成憤怒的赤紅。
“別以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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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賀先生對不起,我們少爺不是故意,他、他只是太震驚了!”
已經報完信的助理在施洛吼出來的同時沖進來,從後拖住手緊握成拳就要揮出的太子爺,慌慌張張地扯出個理由對賀遲道歉。
“還生氣嗎?”賀遲理也不理,回頭目光落到郗長林襯衫的污漬上,半秒後眼眸掀起,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睛,溫聲道。
“不生氣了。”郗長林雙手輕拍合十,賣了個乖,“原本就是我逗人沒拿捏好度,玩脫了。”
賀遲平平一“嗯”,道:“下次逗人,至少要找個不容易情緒沖動的。”
郗長林一疊聲道“是”,再次主動伸手把賀遲手腕抓住,拉着他往門口走。走到一半,忽又停下腳步,擡手沖施洛揮了一下,彎眼笑道:“施小洛,我們一會兒吃開機飯的時候見。”
施洛被氣得又是一抖,但郗長林已經被賀遲反客為主牽住,帶着跨出了休息室的門檻。
“故意告訴別人和你宮酌關系不簡單,皮這一下很開心?”賀遲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哼笑,低聲道。
郗長林心說這人還沒來到休息室邊上就已經知道了裏面發生的事,果然也是個綁定了系統的人。他垂着眸眼和賀遲的手做鬥争,但多次未果,不得不出聲提醒:“賀遲,你還不能這樣。”
“哦?還不能?是指将來就可以這樣了?”賀遲巧妙地尋找到他話語裏的關鍵,內心頗覺奇異,也就順了郗長林的心思放開手。
“沒有的事。”郗長林聲音小小的,“你想太多了。”
接着青年又說他要去找賈國平拿幹淨衣服,卻被賀遲扣住肩膀,扳向另一邊。
“這邊,給你準備好了。”賀遲另一只手指向某個方向。
“那是哪裏?”郗長林問。
賀遲沒答,帶着他穿過封鎖用的黃線,彎來繞去幾次後,停到一間廂房前。
“進去吧。”賀遲推了推他。
“這不太好吧。”郗長林象征性地拒絕了一下,“被人看見的話,又要說我走後門了。”
賀遲前傾上半身,湊到郗長林耳邊低笑:“你不就是走後門進組的?”
“是被迫貸款。”郗長林向來受不了他在自己耳旁低聲講話,蹙起眉頭躲了一下,嘟囔道。
男人又是一笑,越過郗長林伸手将門推開。青年只好恭敬不如從命,飛快地從那半開的門縫中鑽入。賀遲緊随其後,反手關門。
菱花窗緊閉,天光本就不甚明亮,房間內更是暗淡一片,牆上字畫模糊不可辨讀,唯有角落的彩繪瓷瓶表面有模糊光澤微弱流淌,靜谧瑩潤。
這是一間寝房,古舊的拔步床置于東面,屏風半開半合在中央,西面是一方巨大的花梨木櫃子。
目之所及沒有任何衣物,郗長林狐疑地瞥了賀遲一眼,後者不再隐瞞,徑直來到衣櫃前,拉開櫃門。
雖說光線并不充足,但仍是能看清入眼的那一襲緋紅衣裙,絲織如流雲,清清滟滟曳地,迤逦出繁複弧度,袖擺、腰間、前襟的暗金刺繡間微光輕轉,攀上薄金片雕镂成的肩飾,又以潔白鳥羽點綴,華美無雙。
“這是……戲服?易清波的花魁服飾?”郗長林睜大了眼,目不轉睛地盯着櫃子裏的這件花魁裝。
“是你的花魁服。”
說完,賀遲拉開旁邊那扇櫃門,這裏挂着的是霜白色舞娘裝。
花梨木衣櫃共六開門,其中四扇裏都是戲服,另外兩扇門後則是為郗長林準備的備用衣物及其他物品。
“你的專屬化妝間,你的專屬服裝,為了不讓你的男性身份穿幫太明顯,每一件的設計都是高領。”賀遲道。
“這也太誇張了吧,易清波這個角色不值得這麽隆重,她的總鏡頭時長估計不會超過一刻鐘。”郗長林偏頭望向賀遲,漆黑眼眸中細碎光芒閃爍,像是漣漪漾開的湖泊,“我也不需要專屬化妝間,這太特殊對待了。”
“這是我的房子,我想給誰用就給誰用。再說,錢已經花出去,戲服已經趕制完成,就算你說不想要,也退不回去。”賀遲輕描淡寫道。
“那我不是平白無故又背了一筆貸款?”郗長林瞪着他。
賀遲輕輕笑起來:“反正時間很長,慢慢還。”
郗長林在那件緋紅的花魁裝前站了約有十來秒,兀然發問:“如果我還不上怎麽辦?”
“你認為該怎麽辦?”賀遲反問他。
青年遲遲沒給出答複,賀遲取出一件幹淨襯衫遞給他,催促他先去換掉濕衣服。
他拎着衣服慢慢吞吞踱步到屏風後,借着遮擋開始換衣服。
廂房中只餘衣料輕微的摩擦聲,賀遲靠在花梨木櫃邊站了一會兒,邁開步子走去窗邊,将菱花窗推開一扇。
清新的山間空氣灌入,吹走室內些微沉悶,郗長林扣好衣扣,忽然開口。
“第一次來清名山的時候,我問你你是不是對每個人都那麽溫柔,你說如果對每個人都溫柔的話,根本忙不過來。後來我明白了答案。”
青年斂着眸光,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在屏風上輕叩,聲音随着方才賀遲推開的那扇窗、窗外吹入的細細涼風一道輕緩而來,悠遠深長,尾音卻漸平,藏着些許茫然。
“但現在我有了一個新問題,賀遲,你為什麽偏偏選了我呢?”
“為什麽要用‘偏偏’這個詞。”賀遲問。
想了一下,郗長林才開口:“因為我不值得有人這個樣子對我好。”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賀遲皺了一下眉。
郗長林垂眸沉思片刻,答道:“因為你看到的我,是我想讓你看到的那個。在這個世界上,真容往往掩飾在虛假的浮華之後,探尋真容是個很痛苦的過程,而得到結果之後,你注定會失望。”
“不管是刻意讓我看見的你,還是藏在深處暗中試探的你,我都喜歡。”賀遲的手在窗棂撐了一下,擡步朝郗長林走來,語氣溫柔堅定,“都很喜歡。所以我不會感到痛苦和失望。”
屏風後的青年卻輕聲笑了一下,嗓音清亮,泠泠如玉石相撞。他垂下的眼眸不慢不緊地擡起,眼底一抹玩味稍縱即逝。
“可是賀遲,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啊。”
郗長林從不相信一見鐘情,但并不否認世間有人能因為彼此一眼,就深情至死一刻不渝,不過這樣的感情需要時間沉澱積累。
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在最開始就跨到最後那步。
在那個驟雨忽至的夜晚中,賀遲湛藍如海的眼眸看向他的第一眼,就已經帶上了柔情。
如果一開始就互不相識,怎麽會有這樣的溫柔。
如果并非透過他看向旁人,怎麽會有這樣的深邃。
除非早在很久之前,早在那段漂泊輾轉的冗長時光裏,賀遲就喜歡上了他——因為郗長林人生讀檔重來之前,那場如永夜一般黑暗的大雨中,并沒有一個叫賀遲的人前來拯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