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駱華攀着高壯的李實一瘸一拐走下山來。
他早上從家裏出來,是從東邊上的鶴山。
如今下山跟着李實,走的是靠西邊方向。這條小徑看起來平日極少行走,雜草灌木叢生,還坑坑窪窪的。倘若不扶着人,估計他得摔上好幾回。
而且,看這李大哥的架勢,倘若不抓緊了,他肯定要自顧自走掉。
別以為他沒看到這李大哥嫌棄的眼神!
倆人下山的位置,恰好就在村中部的外沿。不管是要回自己家,還是去李實家,都得穿過半個村子。
這會兒,爹娘他們還沒回來,駱華當然不敢一個人回去村東頭的駱家,他厚着臉皮跟着李石回村尾。
這會兒已近午,又不是農忙時候,村民們開始陸陸續續返家用飯。
倆人手抓着手(大誤!)走在路上,也碰到了好幾撥。
駱華心大,壓根沒注意到村民們異樣的眼神。
李實是漠不關心。
駱華抓着李石的手臂,喋喋不休地把自家堂哥的惡行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
一個為了銀錢,一個為了去城裏打長工,竟然趁他爹娘親哥親嫂去鄰村吃酒,想把他偷偷綁了賣給一個鳏夫,還是帶着拖油瓶的鳏夫!
駱華忿忿不平:“你見過這樣的極品嗎?這是哪門子的親人?”
他沒料到世上竟然還有這樣自私的人,也完全沒料到這個時代竟然可以男男成親,不對,是結契。
李實聞言,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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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紅齒白,個子矮小又瘦不伶仃,除了膚色泛黃不太好看,是挺秀氣的。
比之往日看到那些……咳咳,都差不離。
駱華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徑自巴拉巴拉。
好不容易進了李石那破敗的院子,他才住口。
扶着堂屋那張嶄新的方木桌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駱華舒了口氣:“謝謝啊,李大哥。”
李石輕嗯了聲,轉身拐進東廂就不見人影。
真沒禮貌。駱華撇撇嘴。算了,好歹也是幫了他一把。
他低頭拉起褲管,露出腫如豬蹄的右腳踝。
他試着按了按——嘶!
麻蛋的,這仇結大發了!
駱向富駱向貴,你們給哥等着!
他正兀自咬牙切齒,一只大手越過他,把一瓷瓶放到桌面。
“傷藥。”
駱華眨眨眼,再擡頭,放下東西的李實已經出門去了,也不知道去幹嘛。
不過——駱華感動地拿起瓷瓶——這年頭,傷藥可是好東西。誰家舍得拿銀錢換傷藥放家裏啊。
又不是整天要用的東西。就算扭着了,也是找大夫要些藥酒什麽的揉揉就好。
駱華拔開木塞,小心翼翼地聞了聞。這瓷瓶傷藥,看着就不便宜啊。
這李大哥也沒想象中那麽差嗎?這李家看起來家境也不怎麽滴,竟然如此大方。
駱華想着,順手脫了鞋襪,把傷腳架在左腿上,倒了點藥到自己手心,龇牙咧嘴地按到腳踝上開始按揉起來。
順便打量這小小的堂屋。
牆面斑駁。
當初建房子的時候應該都是好石料,這麽多年無人照顧,竟然還能撐着不倒。
靠牆根的土炕黑乎乎的,上面什麽也沒鋪,活像從來沒有人坐過、躺過似的。
連牆角的蜘蛛網什麽的也還在。
駱華皺着眉繼續打量。
堂屋左右兩邊各開一門,應當就是東西廂房。
這大堂還算寬敞,中間有一桌一凳,明顯是這李大哥回來這些日子才新打的。
左邊靠西廂的牆跟下還放着幾把破破爛爛的長條凳,凳腳都被蟲蛀得不成樣子。
倘若這屋子不是全家橫死的結局,也不至于多年無人敢住……
他邊胡思亂想地打量着周圍,邊揉着傷處,隐約聽到屋子後方傳來些許動靜——那是在幹嘛?
等腳踝揉得隐隐發燙了,駱華把瓶子塞好,套上鞋襪,扶着牆,單腿跳着循聲而去。
繞過堂屋,後頭一間小小的瓦房,牆面長滿青苔。
他還沒來得及進去,嗆人的濃煙就迎面而來——這是廚房?
“咳咳咳。”駱華揮了揮眼前的煙,鑽了進去,“李大哥你在搞什麽?怎麽這麽大煙?”
李實的聲音傳來:“在做飯。”
這會兒功夫,廚房裏的煙氣散開了些,駱華掃向竈臺——
“天啊!鍋子怎麽了?”
竈臺上炒菜的鐵鍋靠底部處竟然破了道裂縫,鍋裏在燒着的水和米漏了大半下去,直接把燃着的柴薪澆滅了。
這會兒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流。
難怪這麽大煙。
“李大哥,你在哪買的鍋子啊,竟然破了,該去找店家算賬去。”
駱華跳着腳過去,扶着站在竈臺邊上的李實,彎下腰把竈眼裏濕掉的柴薪抽了出來,在地上敲了敲,熄了餘燼,煙氣才好些。
李實眼底閃過幾分尴尬:“咳咳,鍋子沒問題,是我拿鏟子的時候,不小心戳破的。”
“……”不小心?這力氣是有多大?
李實掩唇輕咳:“昨兒剛買回來的鍋碗,第一次弄飯食。”頓了頓,“看來今兒你得跟着我吃些幹餅子了。”
所以是想招待他?
駱華又無語又好笑:“你往日裏都是怎麽過的?難不成都光吃幹餅子了?”
李實扔下手裏的鏟子,一臉無謂:“嗯,一個人,不需要麻煩。”買回來這些鍋碗瓢盆,也是想着偶爾換些口味的,誰知道煮個粥都這麽麻煩。
李實語氣平淡,但駱華卻腦補了他孤零零一人,連口熱湯飯都吃不上,心下頓時不忍。
倆人畢竟不熟,他也不好說些什麽,遂左右張望,想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
竈臺另一邊還放着幾個海碗、筷子,除此之外就是一個陶鍋。
果然全都是嶄新嶄新的。
“李大哥,有面粉嗎?”
李實想了想,走到另一邊,從梁上懸挂的籃子裏拿出小袋面粉遞給他。
駱華沒成想這個不開夥的人竟然真的有面粉:“那鹽啊、油啊什麽的呢?”
李實再從另一個籃子裏拿出一小罐子、一塊肉遞給他:“沒有油。”
駱華也不在意,喜開顏笑地接過來:“沒油也成,我們今兒吃疙瘩面吧。”
李實自然無不可。
駱華一時心軟,再加上他想着自己是來蹭吃蹭喝,就想動手給他做上一頓簡單的面湯。
反正他傷的是腳,不影響幹活。
也不管李實怎麽想,駱華直接讓他把陶鍋架到另一邊的小竈,放上水,然後他拿火石幹草引火,點着幾根幹燥的柴薪——說來,用火石點火,還是他穿越過來後學到的第一件事。
示意李實看着火,他轉身跳着腳到另一邊,切了一小塊肉,洗幹淨切成絲,用鹽抹了抹放在一邊。剩下的大部分肉則拿一個海碗裝起來放到一邊。
來到這裏好幾天了,就算他重病,也只是每天多一個煮雞蛋,可見這邊的人有多窮。
所以就算他的嘴巴都快淡出鳥了,也沒有放肆地多切。
雖然這李大哥看起來不咋樣。但是,他好歹救了他,給他傷藥,這會兒又給他吃肉——
嘶,要趕緊把那幫子無良親人搞定,做點什麽掙錢,不然這恩情都沒法還了。
他想着,快手裝了一小碗水,再另拿過一個海碗,托着面粉袋子就開始往碗裏倒。
剛倒了小半碗他頓住,擡頭看向李實:“李大哥,你吃得多嗎?”
李實蹲跪在竈爐前看着火,聞言想了想,伸出拳頭比劃了一下:“這般大的饅頭,我能吃十個。”
“……”駱華擦汗。幸好問了。趕緊往碗裏再加了一倍多的面粉。
李實也沒管,徑自低頭繼續塞柴薪。
“诶,等等、等等!”正在往面裏邊加水邊用筷子攪和的駱華瞥見,連忙喊住他。
李實茫然回望他。
“你塞這麽多柴幹嘛?火都要滅了!”
李實撓頭:“柴多不好嗎?”
駱華探頭看了看竈眼:“撤走兩根,太多了火會熄滅的。”
他這個上輩子沒燒過柴的都知道。這姓李的也不知道過去十幾年活在什麽地方,連燒柴都不會。他狐疑地掃視李實一圈。難不成,這位仁兄也是穿越來的?
腦中胡思亂想着,駱華手裏卻沒停下,加水攪和面粉,直到碗裏的面粉全部粘稠狀糊成一團。
一手端着面糊,一手扶着竈沿,他小心翼翼移到陶鍋前。
竈爐果然給力,這麽一小會,鍋子裏的水就開始咕嘟咕嘟了。
駱華拿過筷子,開始往鍋裏挑面疙瘩。
李實跟看大戲似的瞪着他手裏筷子翻飛,不多會兒,大半海碗的面團就全變成了鍋裏半指長的面疙瘩。
駱華沒管他,等鍋裏的水再次滾開,就把簡單腌了會的肉絲倒入鍋裏,捏了把鹽撒進去,筷子攪了兩攪。
“好了,把火滅了吧。”
李實有些不敢置信:“這就好了?”
“當然。”跳回去牆角,舀水把海碗洗幹淨,再跳回來,拿勺子盛了兩碗出來。滿滿的大海碗是給李實的。
“……”李實接過海碗,低頭打量這白兮兮的一碗東西。這能吃嗎?看着就很随便啊!
駱華才不管他,端着自己的小碗面疙瘩,就打算往外邊跳。
李實按住他,順勢把他手裏的碗接了過來,率先往外走去。
倆人回到堂屋,李實把屋裏唯一一張結實的凳子讓給他,自己從牆角勾過一張破爛的凳子,大馬金刀坐下,低頭挑起一塊面疙瘩就往嘴裏送。
唔,還不錯嘛。李實想着。唏哩呼嚕就開始往嘴裏扒拉。
駱華也餓得不行了,端起碗小喝了兩口肉湯,算解了那股子饞肉的勁兒。然後他才開始小口小口地挑面疙瘩吃。
吃了幾口,突然想起什麽,探頭看向對面大個子屁股下搖搖欲墜的板凳。
這家夥看着少說也有一百六七十斤了吧?這凳腳都腐成這樣了,真不會摔嗎?
李實巍然不動,自顧自地喝湯吃面。
駱華見他穩穩當當的,幹脆把疑惑抛開,繼續吃面疙瘩。
等把手上的小半碗面疙瘩吃完,駱華已經撐了——這身子胃口真小。
他放下碗筷:“今兒真是感謝李大哥!日後有條件了,我再給你做頓大餐。”當然還有別的,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是空話,以後有條件做再說吧。“說來,還不曾向你介紹。我叫駱華。村東頭駱萬林家的孫子,駱長安是我爹。”
駱萬林駱長安是誰,李實當然不知道,不過,駱花?
埋頭苦吃的他詫異擡頭。
知道他誤會了,上輩子也是叫這名字的駱華習以為常,不等他問就開口解釋道:“是富貴榮華的華,不是花兒的花。我們幾兄弟取名,順着富貴榮華四個字下來,到我恰好是最後一個。”見李實了悟,他才繼續,“不知道李大哥怎麽稱呼?”
“李實。”李實頓了頓,“實在的實。”說完一仰頭,把碗裏的湯底幹了,放下碗站起來,直接去廚房把陶鍋整個兒端出來。
“你還要嗎?”
駱華忙擺手:“不,謝了,我已經飽了。”
“哦。”李實也不管他,直接把陶鍋裏的面疙瘩全舀到他碗裏,繼續埋頭狂吃。
駱華:……
這家徒四壁的樣子,怕不是吃窮的吧?